高璟昀听得瞠目结舌,他想像不出一个人浑身血肉模糊地褪去一层皮肉,那该有多疼。
一时间,一个藏压在心底最久最深的东西被翻了出来,有很多想解释的,想澄清的,那些当年支持自己走得那么匆忙、义无反顾的理由一下子都翻涌上来。
他想告诉他的不得已,可最终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还是拎不出个头绪,脱口而出时只剩下了轻飘飘的三个字:
“对不起。”
道歉的话说给对方,但实际上却更像一记耳光扇在自己的脸上。以至这句话就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两人任谁半天都接不出第二句来。
本以为他会对当年的离开的理由做个解释,没想到他只说了一句对不起。秦修宁站起身,“喝完药就早点睡吧,明天也许会更难熬。”
高璟昀听出他语气中的失望,但蛰伏于皮囊下长达七年的旧疤痕已经被撕开,他也知道等这伤表面再合上,恐怕他就再没有勇气再回到过去那个时刻,他没想过能得到他的原谅,他鼓起全部的勇气低声道:
“我那时不得不走,否则会连累你,连累那里的人。”
秦修宁牵动了下嘴角,但没有一个字从那里发出来。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床上的纱幔浮动在二人之间,高璟昀仰头望向他的后背,“那你背上的疤呢?”
话语一出,他感觉秦修宁的周身仿佛散出一股寒意。“你今天问太多了,还是早点睡吧。”
不知是出于什么高璟昀突然拽住了他的手臂。
“今晚陪陪我吧。”
他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眉宇间带着鲜有的柔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那是被关了太久的李未寻。
秦修宁低头看着拽着自己衣角的人,烛光里那双琥珀眸子里柔光浮动,仰起头看着他的那张清冷的脸显得几分可怜,他的心随着那微颤的睫毛忽地失控停跳一瞬。
他原本想一走了之,但他突然改主意了。
他想看看,那高贵的自尊能让他做到什么程度。
“你说什么?”
“今晚,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他盯着那双让人逐渐沉溺的清澈眼睛,警告声在脑中响起。被这双眼睛骗了太多次,再愚笨的人也该学会长记性了。
他冷冷笑了一声,“这是在求我?”
他躬身用绑着纱布的手捏起他的下巴,幽暗的眸光在跳跃的烛光里忽明忽暗。
“那求我的,是我的阿寻,还是陛下呢?”
今年的暑热来得很快,汴京的春天本就短,满城的知了催命一样刺啦着嗓子从早到晚地叫个没完,热气滚滚地从地面蒸腾,烤得人们无所遁形。
东外城的一处宅子被重重柳树包围着,却听不到一点蝉鸣,在燥热的午后竟透出世外桃源般的宁静,几个快被烤熟的小乞丐惊喜地发现了这处避暑的好地方,悄悄从后墙翻进去,院子宽大,后面还有阁楼,他们找到一口井,把清凉冰甜的水喝了个够,然后靠在墙根下抢那片阴凉。
“这地方简直就是玉皇大帝住的宫殿啊!”
“咱们要能住这里就好了。”
“这么好的园子怎么能没人住,别做梦了。”
突然,他们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几个小乞丐怕被发现,可又舍不得走,就藏在影壁下屏住了呼吸。
“大人请。”
有人推开院门,然后是木轮子碾过石子的声音。
“这地方虽然一直空着,但放了些‘虫’,没有人敢进来的,大人放心。”
“嗯,这是个做粥棚的好地方。”说话人的声音似松下清泉,十分好听。
小乞丐们一听‘粥棚’顿时雀跃地互相使眼色,莫不是今天碰到观世音菩萨了?
“小的这就去办,圣尊还让小的来告诉大人,等把最后这批‘蛹’运到北边就可以事成了。”
“那把消息散出去吧,眼下那边最缺的就是人,等雨季一到南方水患流民就多起来了,到时北边刚好可以和咱们里应外合,不愁圣尊大事不成,那二人就交给我吧。”
“大人。圣尊只说是要大人解决那个大夫,没说要连蛊主一起......”
“蛊主自然是要留着,否则怎么控制那些蛹?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会处理好的,让圣尊放心。”
三个小乞丐听着木轮和脚步声远去,院门也再次被关上,都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们听得一头雾水,但也没关系,因为他们只在意这个无人的山庄能不能做新家。
几人从墙后一点点探出头来,发现前院里真的没了人,心一下子雀跃起来,正想要溜进后面阁楼里找有没有粮食,突然,一只手搭上了他们肩。
“小兄弟,走错地方了吧。”那人正是刚才听到的其中一人,小乞丐害怕地回头,看到那人手腕上一朵紫鸢花。
下一瞬,他们感觉腹痛难忍,仿佛有千万只虫在嗜咬,几人突然倒地开始抽搐,紧接着头痛欲裂。
“正说缺人你们就送上门来了,那井水可是你们自己要偷喝的,怪不得我。”
小乞丐才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有的捂着头,有的抱着肚子在滚烫的地上翻滚,哀嚎一片。
“我可以帮你们解除痛苦,但是,你们要拿一样东西来换。”
“求大侠,救救我们,我们再也不敢来了!”其中一个下巴上有颗小痣的挣扎着爬起来抱住那人的腿求饶。
“太疼了,拿什么换都行!”
那人从身后抽出一柄短刀,在剑身上涂了一层药,然后在手里掂了掂,轻笑道,“那就眼睛吧,反正以后你们也用不到。”
三声凄厉尖叫,被聒噪喧天的蝉鸣掩盖。
作者有话说:
本周更2w,所以今天加更一章,辛苦一直在追连载的宝宝们了,鞠躬ing
第84章 什么办法?
秦修宁几乎是逃走的,回到房内关上门,灼烧感随着心跳从掌心传来,他低头缓缓展开自己的手,掌心的皮肤在逐渐发烫,掌纹像是用刀刻进肉里,好似随时会爆裂开来。
他眼里蓄起恨意,一拳砸在桌面上。
他明明记得师父在给他用药前,曾经再三向他确认,“这药可以治你的‘疯病’,但同时你也再难对谁动情,你要想清楚。”
他想得很清楚,情爱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他的身体从此自由,不会让自己再陷入动了情的愚蠢境地,不是很好么。
可眼下,开裂的掌纹就摆在眼前,疼痛一跳一跳地钻进他的脑子,他取出一个褐色的瓷瓶到了一把药丸塞进口中。
那是陆思安在他来行宫前塞给他的。
“这药你掂量着用,你自己也是大夫,相信你比我懂‘堵不如疏’的道理。实在情难自已可以用它救急,伤口就不会裂开那么快,但不能多用的,”陆思安偏过头把药扔他手里,脸颊泛红,“你别为了他不要命。”
次日,青荇宫里的两个宫人因为夜里听见了奇怪的动静都以为闹鬼,第二天居然吓病了,彻底成了两个废人。
天格外热,都已经到了傍晚还是闷热难耐,像是在等一场大雨的解救,连空气都像是被凝固住了一样。
睡了一天的高璟昀醒来,感觉闷得身上难受又饥肠辘辘,想出来走走,没想到一推开门就闻到了饭香。
他循着那诱人的味道来到不远处湖边一座亭子里。
“醒了?正准备去叫你。”
高璟昀远远打量,那人神色自若,好似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朕.....嗯,就是出来走走。” 昨天才答应好脱下的那层躯壳,一见到他还是硬生生又捡起来扣在身上了。
“饿了过来吃吧。”
秦修宁头也没抬,继续低头认真地摆着筷子。
“怎么,还等我过去抱你吗?”
高璟昀脸忽然一烧,这才动了脚步。
等他坐下,秦修宁自然地拉过他的手,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
“脉相正常。看来今晚就可以正常用药了。”
高璟昀没想到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而且醒后的身体明显更有力。
“你放了多少安神的药?”
“你是之前太缺觉了。”
说着秦修宁给他夹了一片牛肉放进他面前的碗中,自然地像是回到了过去。
放入口中,是熟悉的味道。
“好吃。”高璟昀没有吝啬夸赞,扬起头对秦修宁露出一点笑。
忽地,秦修宁仿佛被这笑容刺了一下,手心麻麻地,然后泛出一点细微的疼来。
他不置可否地移开了视线。
橙色的夕阳笼盖下来,他的侧脸刚好陷入一片阴影中,眼下的一片淡青色显得更加明显。
昨夜他看似走得潇洒,但其实整夜都没睡,耳朵一直醒着听隔壁的动静,生怕他再变回那个杀人傀儡。
“多吃点,你太瘦了。”他又夹了一著菜到他碗里,还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吃饱了才有力量抵抗药性。”
高璟昀不再说话,接过茶喝了一口,然后低下头默不做声地吃起来。
他也很忐忑,不知今晚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如果自己真的把他杀了......
不安渐渐爬上他的眼角,抬眼去看望着湖面同样若有所思的人。
“你可以还手的,”他的声音有些不稳,目光沉沉地锁夕阳里那张好看的脸上,“如果我又变成那样子。”
秦修宁微微一怔,唇边透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
“是想让我再背个弑君的罪名不成?”他视线朝西暖阁的方向投去,“那二人可是看着你呢,稍微有点异动我就身首异处了。”
“......那怎么办?”
“这药是有几分凶险,我记得师父曾经用它救过一个中了南疆奇毒的人,那厮的叫声现在一想到我还天灵盖发麻。”他顿了顿,末了静静凝视他,笑意逐渐分明,“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夜里的苏河春水潋滟,千叠山影倒影在华灯摇曳的水面,被封锁的水域上孤零零飘着一叶小舟。
这艘并不起眼的小蓬船上,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倒映在淡黄窗纸上。没有伶歌妙舞,也没有锦食御飨,只有连有钱人此刻都都享不上的清爽江风和吊一只在船头的奋力鸣叫的蝈蝈。
两人没有任何客气寒暄,其中一位狭长的眼眸微眯,捏起冰鉴上镇着的一颗杨梅放入口中。
“还是你们南朝好,大夏天竟然能吃到这么新鲜冰爽的杨梅,我儿时记忆中里的夏天只有暴晒和风沙,嘴唇一直是干裂的,缺水缺人缺食物。”
“王爷自幼被送来,我以为已经在这纸醉金迷里早就淡忘了呢。”
“有些记忆是跟血液溶在一起的,除非死了,否则是永远不会忘的。倒是圣尊,被一个小太医牵着鼻子走,居然还能忍下去?”
对方漆黑眸色冷如冰霜,轻蔑地一笑,“王爷不是也险些被秦礼那老东西骗得差点命都搭上,若不是我找人给王爷报信,咱们怕是没缘分此刻泛舟江上了。”
听到那个名字,还在咀嚼杨梅的脸紧紧绷起,果核被咬碎得嘎嘎响。“不急,迟早会把这账算清楚的。圣尊此次来想必是为了蝶而来的吧。”
“不错。王爷为何要把他们也牵扯进来?”
翼王呸地一声将残渣朝船头那蛐蛐笼子啐出去,那聒噪声顿时消失。
“没办法,人老了,耐性也越来越差。圣尊当年说这新蛊主一旦养成,这天下就是我囊中之物,所有人都可任我驱使,现在被一个秦修宁搅了局,作为盟友我不得帮圣尊一把么。”
“可蛊书上说了十年养一王,王爷冒然用蝶,看似加速蛊王成熟,实际是在破坏。王爷就不怕像养高璟衍那样起了反作用前功尽弃吗?王爷最善韬光养晦,已经忍耐了这么多年,怎么会就突然坐不住了,不仅仅是怕江山易老这么简单吧。”
翼王懒懒向后一靠,露出自己多年练就的风流模样,嗔笑道,“既然圣尊都猜到了,咱们就不兜圈子了。那边已经等不及了,拿吉盟和精珏出来祭旗也是为了催一催圣尊。另外也提醒一下圣尊,当初你大婚之夜,他高家屠你全族,这仇圣尊没忘了吧?还是说这些年与仇家的子孙真养出什么祖孙亲情了?”
“推翻高家为我族人报仇,是老夫毕生所愿。”
“这就是了嘛,圣尊能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我们定不会看错人。”翼王豪迈地搂住对方肩膀,故作神秘地低声道,“蛊主一旦养成,我们就可以同时出兵,用神母的母虫控制蛊主,蛊主再控制那些蛹,到时里应外合,定能一举灭掉南朝。”
“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秦修宁把皇上带去了行宫,外面戒备森严,我的人根本进不去,而且他手上有克制噬魂蛊的鬼苋姜。”
“那又如何。”翼王悠悠转身,望向平静无波的江面,一双浊目里露出难得一闪而过的杀意。“已经进入第四个阶段,除了神母,谁也控制不了皇上。再说,即便那药真像传说中那么神,圣尊不是还安排了一把好用的利刃在他身边吗?”
待他再转身回来,恢复了常年被酒肉浸泡的懒倦模样,仰面靠在了船舷上,伸手又去撩拨那只贪生怕死说什么都不肯再出声的蝈蝈。
“那本蛊书上,是怎么说来着?哦,隐-幻-噬-替,没想到你们南朝养蛊这东西,竟真还有点迷人,哈哈哈哈。”
一阵千金难买的清风,卷着一丝风雨前的凉意吹到岸边,高高的芦苇随风摇动露出一个黑影,看清仰面拨弄蛐蛐的人后,一个跃身倏然消失于黑暗中。
作者有话说:
ps:“相思疾苦”确实致敬仙剑,被眼尖的宝宝们看出来了(*^▽^*)
另外这个蛊吧,就是小昀子自己的性格会被逐渐替代,但他自己不知道的,他以为那都是他自己在纠结,以为是自己变成了完全不同、也不值得被爱的人,后面还会写到的哈
第85章 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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