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高兴兴把黄锐请出实验室,并祈祷我们从此恩断义绝——我对他的恩义。
何运兴却不然,他一直送黄锐到电梯口,我都不知道黄锐一个没有管理实权的研究员到底有什么可巴结的。
我摇摇头,任娜凑过来,与我交换她听闻的小八卦:“小云天儿,我那天在食堂听见何运兴跟黄锐打听转岗的事儿了。”
我一听就烦:“转哪儿去?研发?他的自信是随着年龄而同步增长的吗?”
任娜乐了:“最近研发不是在招助理嘛。”
我摆摆手,示意不想再继续聊这人。
“想开点儿,”任娜哼哼着小曲儿,“马上发工资了。”
一说发工资,我心里敞亮不少。
我司每月十号发上月工资,比其他那些一压压半个多月的稍微好一点,对于我们做项目的技术来说,每个项目都会有一定比例的项目奖金,结项的奖金就会随当月工资一起发放。
想到奖金,我就咬牙切齿——整个三月都跟着黄锐,东西没学到什么,时间倒是浪费不少,有那工夫都够我在本部多做一个项目了。
可想而知,我本月的项目奖金得在部门里垫底,希望不要影响到我的季度考核。
算了,有钱总比没有好。
我正在心里骂人呢,何运兴去而复返。
我本以为他会对我视而不见,没想到他一回来就揽住我肩膀,说:“黄老师让我跟你说一声,项目愉快做完了,下礼拜找时间一块儿吃个饭。”
我:“……”
这瘟神送不走了是吧。
我真的很想把何运兴的手拂开,强忍不悦:“我就不去了吧。”
“别不去啊,”何运兴坐下来,说,“就吃个便饭,也不喝酒啥的,怎么好说不去。”
我们确实是有结项后项目组员一起吃饭的习惯,这回组里又只有三个人,人一少,谁不去就很明显,只拒绝他们反倒显得我小气。
“行吧,定了时间提前说一声。”我妥协说。
答应后,我忽然陷入了一种轻微但足以影响心情的自我厌恶。
明明很不想参与、明明那二位都是撕破脸也不觉得可惜的人,可我还是无法当机立断潇洒拒绝,总是下意识给人留一线。
我情不自禁想到司昊,他那样圆融、左右逢源,可明明是个内敛而稳重的人,与“活泼开朗”一类的外向词汇都不搭调,一副肩膀却像镇纸,沉沉压住寻常人身上书写不下的疲惫。
我对他滤镜太厚了。
明天早饭多给他带一个煎蛋。
周末转瞬即逝,周一,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形似丧尸走进办公楼。
暂无新项目,我就昏头昏脑整理了一上午的归档资料,好不容易才熬到午饭时间。
可我却在食堂碰见黄锐,他提醒我说今晚下班小聚个餐——一句话精准抽走了我这具行尸走肉的最后一点活气儿。
“我听你叹了一下午的气。”临近下班,任娜调侃完,提醒我看看到账信息,“别愁眉苦脸的,发工资了。”
我这才勉强活过来。
五点半左右,我收到了司昊发来的微信消息。
[司老师]:[今天能下班,等我]
我条件反射感到开心,又骤然记起今晚要聚餐的事,便更加烦闷和不爽,连消息都回得万分沮丧。
[云天]:[司老师TT]
[云天]:[今天黄老师叫聚餐,不好推TT]
[云天]:[TT]
司昊问我们准备去哪里吃,我如实告知,就是去上次那个商圈随便找一家,因为离园区最近,公司大多时候去外面聚餐都会选在那周围。
左右都要下班了,我就抱着手机和司昊随意聊了两句,直到短暂的谈天结束,司昊才发来一个摸摸狗头的表情包以示安抚。
而神奇的是,我憋闷的心情居然真的因为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表情包而平稳下来。
下班后我告别任娜,和何运兴一起去电梯间与黄锐汇合。
下楼时,黄锐说:“打个车吧。”
我们都表示同意,但无人动作。
……我真的会叹气。
我也不想斤斤计较,直接摸出手机打了车,也并未要求他们AA,当然,他们也没有主动提及。
等车时,我不自觉朝地库出口张望,却迟迟没看见熟悉的车驶出来。
到了商圈,我没发表任何意见,只想赶快吃完了事,黄锐和何运兴决定去吃火锅——偏偏是最耗时的,我也不好扫兴。
我其实很爱吃火锅,可看着这俩人下饭,实在是难有食欲。
但得吃饱,我也不停筷子,至于聊天,就随口应付几句。
席间,黄锐不知有意无意,说:“云天,你们部门做项目是有项目奖金的吧。”
何运兴看了我一眼,先于我说:“我没转正,奖金还给我大打折扣,真无语。”
我才无语。
你干什么了就想拿钱。
既然不需要我回答,我也没开口,黄锐就继续说:“有都不错了,我们研发都没这个玩意儿。”
据我所知,研发的薪资构成与我们不同,我们技术是基础底薪加考评绩效再加项目奖金,而研发只有基础底薪和考评绩效,但是,我们的基础底薪非常低,研发的底薪要远远高于我们——底薪高在很多方面都更占优势。
并且他们做的项目,是按比例纳入年终奖的,合计绝不可能比我们少拿一分,只是发放形式不同罢了。
当然,大家都希望能拿的钱都拿到,也总觉得自己该拿的拿少了,我能理解黄锐的抱怨。
没想到黄锐下一句话就是:“对了,云天,你们今天奖金已经发了吧,是不是该拿奖金请我们吃个饭啊!”
何运兴笑嘻嘻附和:“就是啊云天哥。”
我脑子里轰一声,真想把锅掀在他们头上!
我曾听朋友抱怨过他们公司有用奖金请吃饭的不成文约定,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遇上这种烂事!
正当我垮下脸色要撂筷子骂人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搭了我的肩膀。
我一回头,居然看见了司昊——还带着陈礼和其余几个我只认得脸却不算太熟悉的销售兄弟。
“云老师,这么巧!”陈礼打破方才的气氛,嚷嚷道,“今天昊哥带我们聚餐,没想到绕着这层楼转了一圈还遇上你们了!”
陈礼做出了解释,司昊便没再说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低头问我:“介意加几个座位吗?”
我愣愣地眨了眨怔然的眼睛。
何运兴面露不爽,但黄锐很积极:“哪儿能介意,火锅就是要人多一起吃才香!服务员!这儿加座!”
黄锐招呼司昊坐下,司昊却像没看见一样,十分自然就近坐在了我的身边。
我都乐了。
四方的桌子,两两一边坐八个人。
浩浩荡荡加了起码五百多的菜。
有销售兄弟在,气氛绝对冷不下来,话也绝对不会砸地上,人一多,何运兴和黄锐的存在感也骤降。
而司昊,他没有在吃饭时过于表现出与我的熟络,大多时候是在和他的部员们聊项目、聊生活,甚至也和颜悦色与黄锐有来有回推杯换盏,我就这样在他身边,找到一隅舒舒服服的荫蔽之处,总算能好好吃饭——火锅果然还是很好吃啊。
直到吃完结账,黄锐看了我一眼,好像是想再提一提让我拿奖金请客的事,结果司昊率先站了起来。
我正要拽他衣摆,黄锐就先我开口:“哪儿能让司老师请客,本来也是我们私下聚餐,这顿算我的。”
司昊坚持:“我们人多,还是我来。”
“那哪儿行?”黄锐立刻作势起身,“别跟我抢!”
“那怎么好意思。”司昊体面一笑,然后……稳稳坐下了,“看来是盛情难却,好吧,我就不跟你抢了。”
销售兄弟们笑嘻嘻,很捧场:“谢谢黄老师!”
黄锐:“?”
作者有话说:
黄锐:你可真好意思啊
第20章 “贫穷宝宝”
黄锐结账的背影上,仿佛写着“我要报账”四个大字。
我乐开花,解气了。
当着这么多人面,我不好和司昊分享我这份先抑后扬的难得心情,于是便小声问他:“司老师,您……是开车来的吗?”
“嗯,开了。要我送你回去吗?”司昊笑笑,声音并未染上丁点儿醉意,“可是我喝酒了。”
我莫名心中怦然。
上次我与司昊吃完饭后就是在这个商圈分别,司昊不可能这么快就忘记了我可以直接坐地铁离开。
那他一定……是在逗我。
虽然我不知道司昊带兄弟们聚餐是不是巧合,但他确实替我解了围,甚至非常恰好地让黄锐掏了腰包。
我也不确定司昊算不算是在替我出气、又为什么替我出气,可我心绪轻松飞扬,就很乐意把欠下的新鲜人情立马还上。
“司老师,我有驾照的。”我小声对司昊说,“您不用叫代驾了。”
司昊就意外地眨了眨眼。
陈礼也开了车,他叫了代驾,司昊特意周全地嘱咐他捎带黄锐和何运兴一程。
我也乐得这俩人被支开。
散场后大家各自离开,留下我和司昊独处,司昊才一边带着我去找车位,一边告知我他住的小区,然后对我说:“远的话,我还是叫代驾。”
我当即道:“不远!”
司昊调侃:“你知道那是哪儿吗就说不远?”
我一时为我的殷切感到窘迫,立马把手机掏出来,打开地图去看司昊家和我家的距离——没想到是真离得不算太远,七八公里而已,最多也就十五分钟的事。
我得意冲司昊展示手机屏幕:“您看,是真不远!”
司昊按了车钥匙,然后把钥匙和驾驶座一并都让给我:“那就上车吧。”
我在驾驶座上正襟危坐,导航到司昊的小区。
“您……那个什么,坐好,安全带系紧点儿,”我哆哆嗦嗦说,“虽然自告奋勇了吧,但我确实没开过几回……”
司昊宽慰说:“慢慢开,不急。”
我幽幽扫过司昊默不作声抬起来抓住扶手的那只手:“……也不至于吧。”
司昊拳抵唇边,浅咳一声,明显憋笑。
龟龟我就上路咯。
司昊今晚喝的都是啤酒,人完全清醒。
我一边谨小慎微留心路况,慢慢吞吞开车,一边又忍不住,把今晚司昊他们没来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讲给司昊听。
听到黄锐让我用奖金请客时,我余光瞥见司昊似乎是皱了一下眉。
我赶紧说:“不过最后您让他结账,我心里就舒服多了。”
“我可没让他结账,是他自己要结的。”司昊一本正经,“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之前还有这出,只是单纯想替你出出气。”
司昊这么坦然就把替我出气这件事说出了口!
我心里却开始打鼓:“那您今天会过来吃饭是……”
“哦,那倒不是刻意的。下班的时候,陈礼正好问我是不是要捎你一起,我提了一句你们聚餐,他说我们也很久不聚,”司昊解释说,“我就请他们吃个饭吧,地方是他们挑的。不过园区附近也没什么地方,最后还是只能跑这儿来。”
我悬着的心就落下。
我调节着呼吸,也认真向司昊道谢:“司老师,今天谢谢您替我解围。”
“毕竟你给我发了那么多哭脸过来,我就想……要是真哭了怎么办。”司昊偏头看我,很轻地扬眉,“——不客气。我不是说过吗,论私交,我可以在你这边。”
司昊他留意到了我发的小表情,也记得我爱哭。我支支吾吾,大概也面红耳赤了。
好好谢不了一点儿……
我半是转移话题地问:“对了,您上次说您和我们技术的工作交集会更多一些,是因为我们都会面向客户——那黄老……黄锐,他为什么老跟您套近乎呢?”
我们技术,如果能参与司昊的项目,那项目级别首先就会高一些,相对按比例拿到手的薪酬也会稍多。
可研发应该不涉及这一层关系吧?
司昊很耐心,一点点教我:“他工作这么多年,在圈子里肯定也有自己的关系和人脉。我们公司大多产品都不公开报价,需要线下议价,特别是昂贵的仪器设备。如果有人通过他来找我们拿产品,他虽然是研究员,但也不是不可以用‘经常合作’或‘发展客户’的理由来争取相对更低的价格,研发老师还是能申请到一定额度折扣的。”
司昊意味深长:“至于怎么给对方报价,需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去,”我惊道,“回扣啊!”
司昊似乎觉得我的反应真实而滑稽,就托腮揶揄我:“供应链或者管理者要是这么干,就算。研发人员,公司入账也不从他那儿过,顶多就是私下……让人请吃饭吧。当然,这绝不是个例,老板也心知肚明。‘规定之下有规定’,是各行各业的常态。”
即使算不上回扣,我也有点儿震惊。
一个人想动歪脑筋,哪怕他只是一个其貌不扬脑袋秃秃的研发人员,他也能找到门路。
而司昊果然不是聊八卦随口置评的态度,只是平淡说出一种现象。他所谓“私下请吃饭”说得隐晦,我也能理解背后收好处的含义。
看我一脸愤懑,司昊又说:“没事,我们不图小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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