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觉没有错过元问渠眼神的变化,勾唇道:“时重霜在北秦时沉默寡言并不出众,但我可清楚得很,他心思比谁都多,曾经在宫里欺负过他的宫人侍女一个个无端暴毙,里面可少不了他的手笔,这家伙,当真是记仇得很。”
说到这里,秦觉仿佛打开了话匣,似有所指道:“说来,在时重霜还不懂掩藏自己的情绪时,他对皇位可是表露了前所未有的兴趣,曾经我还疑惑,如今倒是恍然大悟了。”
“时重霜野心勃勃,何况他有依仗……在时妃被我父皇那混蛋抢进皇宫前,她就已经有身孕了,你猜,时重霜究竟是谁的孩子?”
“啪——”
元问渠手上的茶杯滑落下去,裂口一下贯穿整个杯身,瓷片四分五裂,清茶流淌在地上晕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秦觉扫了一眼地上已经碎裂的茶杯,笑了声:“看来时重霜没和你说?”
元问渠指尖微颤,心中百转千回,余到最后只想小霜怕是也不愿承认他是启正帝的孩子,毕竟她母亲一生的伤痛,怕是都来自他身上的另一半血脉。
元问渠手下意识摸上腕间的佛珠:“你同我说了这许多,来意究竟为何,大可直接说出来。”
秦觉没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说:“我可以帮时重霜解了这次的围,和元成青的交易我也可以作废,甚至可以帮你弄死他。但你,要让寒食寺的僧人帮我引路,带着我的兵穿过寒食寺的大山和雾障,去大越的边疆。”
“如何,问清方丈?”
秦觉眼中是势在必得。
元问渠并不惊讶秦觉知道他的身份,毕竟秦云庭曾经在寒食寺见过他,认出他并不难,但他心里仍然恼怒。
元问渠面无表情看了秦觉一眼,没说话径直起身离开。
寒食寺已经毁了大半,他不会再让那些沙僧人去掺和这些事情。
秦觉起身,看着元问渠了离开的背影,出声道:
“我要去打大越,最不该反对的就是方丈你。你可知当初寒食寺大火,其实是大越最先挑起来的?木已成舟,谁也阻拦不了,我们只能答应大越。”
元问渠脚步一顿,侧身看向秦觉,眼神冰冷。
秦觉对上元问渠眼神,一时间竟被眼前这看起来弱柳扶风的人震慑了一下,他道:“……而至于大火,就是当初大越太子萧直和元成青一手操弄的了。我知方丈不愿意将寒食寺牵扯进来,但大越一日不铲平,寒食寺的祸患就一直潜伏着,你若不信,大可亲自去查。”
“冠冕堂皇。”
元问渠看着秦觉嗤笑:“是大越先挑起来的又怎么样,命令可是四国一同下的,别说的自己有多无辜。”
说完,元问渠不再看秦觉,戴上帷帽转身离开安顺楼。
“如何了?”元四四见元问渠出来,他拉开马车的帷幔跟着一同进去。
元问渠坐上马车后只道了句:“戚风,回吉祥居。”
之后便闭眼不说话了。
元四四看着元问渠沉着的脸色,心中戚戚,看出来元问渠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路上两人无话。
一直到吉祥居,还没下马车,一直在门外蹲着等元问渠回来的净悬当即上前:“先生,霜霜有麻烦了!”
元问渠睁开眼,撩开帘子垂眸看向净悬:“怎么回事?”
“霜霜挨了板子,现在被皇帝关在了宫里谁都不让见。”
来不及多说,净悬跳上马车催促着去皇宫,戚风没耽误,转了个方向朝着皇宫方向而去。
“我师父去看的,只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人没事,但我听说霜霜都被打出血来了。”净悬补充道。
元问渠心底揪紧,问:“可知道原委?”
宫里有线人,只是今日在殿内伺候的宫侍尽数被皇帝身边的太监传唤走警告去了,一时间不方便传消息出来,只能将事情告诉净悬。
净悬尽量长话短说,将今日上朝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复述给元问渠听,随后气愤道:“……是北秦的怀王!一进殿就朝霜霜行礼喊什么殿下,还说霜霜有什么婚约!那些大臣疯了一样逼问霜霜,皇帝都拔剑了。”
元四四睁大眼:“婚约?!他身上有个屁的婚约,后来呢?”
净悬摇摇头:“之后便不清楚了,好像是时大人一直在据理力争,说霜霜绝不可能是北秦的皇子。”
他们很快便到皇宫了,元四四拿孟瑶青的令牌用的顺手,连马车都没出,守门的侍卫便恭敬地放行。
元问渠问:“小霜现在在哪?”
净悬:“重华殿。”
元问渠一顿,又问了一遍在哪里,在净悬又一遍重复说在重华殿后,眼中若有所思起来。
元四四注意到元问渠神情的变化,问:“重华殿怎么了?”
马车停下来,元问渠戴上帷帽在净悬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嘱咐净悬回太医院让他不必担心,随后才道:“这是长乐宫里的殿。”
元四四“哦”了声,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诧异道:“长乐宫?!”
这不是太子住的地方吗?
元问渠瞥了一眼元四四惊讶的表情,道:“这地方你熟,带我去找孟瑶青。”
“哦哦哦。”
孟瑶青似乎知道元问渠会来,早就已经备好茶食等着了。
“陛下,一路过来辛苦,小坐片刻吧。”孟瑶青道。
元问渠哪有心情吃东西,看着孟瑶青捻起一块糕点笑着递给元四四,掐了掐眉心道:“小霜现在如何了?”
“我没去看,但应当死不了。”
“带我去。”
孟瑶青就将手里的茶杯递给元四四让他别噎着,抬眼看向元问渠,轻声道:“陛下,您乱了阵脚了。”
“现在您只需要安心待在吉祥居,北秦那个怀王已经被启正帝变相禁足在皇宫,无论今日事情是否真假,时重霜暂时都不会有事。”
元问渠眉眼阴郁,沉着脸看孟瑶青,一字一句道:“我要去见他。”
孟瑶青抬眸看了一会面色不佳的元问渠,意识到什么,他唇轻启,顿了下道:“……好。”
彼时时重霜已经被抬到了重华殿。
不同于外界传扬的那般受了重罚,甚至身上挨的板子都是表面功夫,对时重霜简直不值一提。
来给他看伤口的王老太医见到时重霜的伤口一下就懂了,只像模像样地留下几瓶金疮药就离开了。
待人走后,时重霜下床打开门,屋外里果不其然已经守着许多侍卫,他关上门回到屋中观察起周围的陈设来。
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伴随着阵阵的咳嗽,时重霜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
他转身行礼。
启正帝独自一人进来,看着时重霜恰似完人地站在一株兰草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叹气道:“你倒是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了。”
时重霜神情淡淡:“陛下,今日您做的太明显了。”
启正帝似乎也已经习惯时重霜的冷淡,面对他近乎失礼的行为也没有追究,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沙哑道:“重霜,我已经等不了多久了,元成青现在每天都恨不得我死!”
时重霜:“陛下,贤王殿下现在也在日夜操劳国事为您分忧。”
“他哪里是为我分忧。”启正帝眼中闪着忌惮,“他分明是想谋权篡位。”
“陛下,贤王殿下毕竟是您的儿子,如今太子之位空悬,众位大臣都在等着您新立储君,贤王既有能力又得百官青睐,便谈不上谋权篡位。”
启正帝却像是被人戳中,声音都大了起来:“重霜,你也是——”
“陛下。”时重霜打断启正帝的话,神情平静道,“我是母亲收养的,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
时重霜眼神含着警告。
启正帝缓缓坐在椅子上,点头应:“好,好……”
“那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启正帝问。
“等。”
启正帝最终没待多久便离开了,走时顺便让守在门外的侍卫退了下去。
时重霜重新坐下来,揉了揉眉心,看着屋内的陈设,他毕竟当过太子的侍读,这是哪里他一看便知。
时重霜顿感棘手,皇帝擅自将他弄来了这里,这一举动不知要牵动多少人心上那根弦,在外人眼里,也许只是因为长乐宫有空闲的寝殿罢了,但时重霜清楚,元成青会多想,当日宫乱时听到何生环说那些陈年旧事的大臣也会多想。
更重要的是。
他和启正帝的计划并未告诉元问渠,今日突发变故着实在他预料之外,如今元问渠定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该怎么和先生解释。
时重霜胳膊肘搭在两边的扶手椅上,半垂着头沉思,不能想象先生会怎么教训他。
直到门外一阵响动,随后紧闭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
时重霜倏地抬头,看到孟瑶青站在门外。
身后跟着被长帷帽遮挡看不清面容的先生。
时重霜一下站起来。
孟瑶青笑了笑:“人我已经带到了,走了。”
房门重新被关上,时重霜神情紧张,看着自顾自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的人,他犹豫地抬手将元问渠帷帽摘下来。
元问渠面无表情地抬眸看向时重霜。
时重霜蹲下身,牵过元问渠的手握在掌心:“先生……我错了。”
元问渠垂眸抬脚踩在时重霜大腿,冷笑:“你错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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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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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别哭了
“你错哪了。”
听到元问渠问出这句话后,时重霜一时间沉默下来,在心里琢磨措辞到底该怎么和先生解释这件事。
他被送来重华殿完全是启正帝的擅自决定,简直是生怕他的身份不被别人猜忌,而先生定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就在时重霜沉默的时候,落在元问渠眼里就是一心想负隅顽抗,想要打死也不承认。
完全没有平日里的乖顺,连装都不打算装了。
这幅半跪在他腿边的样子恍惚间让元问渠想到曾经戚月窥好像也喜欢这样。
惯会先斩后奏,事先总是不和他商量,最近时重霜在某些时候越来越这样了,这次尤其是。
元问渠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踹了踹时重霜脚尖。
“今日我见了秦觉。”元问渠眼神危险地眯起,随后面无表情捏住时重霜下巴,道,“小霜在秦觉眼里似乎和在被人眼里的样子不太一样,他说你自幼便野心勃勃,不过渴望的却不是北秦的皇位……这让我在想,当初你那么干脆地跪我,是否只是因为当时我能帮你?他还让我猜你是谁生的。”
时重霜神情一愣,听到“秦觉”时诧异了下。
“说话。”元问渠暗了眸色,平静的嗓音下是暗涌的情绪。
若是时重霜不给他一个平心静气的理由,他一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眼不见心为静,任由时重霜在这里关着。
时重霜猛的抬眸,意识到元问渠似乎不太对,道:“当然不是,先生不要乱想!”
如果是平日里元问渠还能保持冷静,但其实他从知道时重霜被打了板子一路满身是血地被抬出去后就已经失去了理智,自乱了阵脚。
秦觉的话没有影响到元问渠,但来皇宫的 一路上他都不可抑制地设想最坏的结果。
时重霜究竟伤势如何?
身上被打的严不严重?
皇宫的刑罚他最清楚不过,若是想打,看似不费力的几板子也能要了人命。
元问渠一路心情紧绷地来到重华殿,在见到时重霜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之后,心里的那根弦仿佛刹那间就崩断了。
还好,还好安然无恙……
名为理智的心墙轰轰烈烈地倒塌,一股无名之火埋葬了他的理智,他只想找个理由发泄。
他一把拽过来时重霜的衣襟:“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为什么瞒着我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和皇帝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为什么当初明明有能力自己回睢阳还要故意留在我身边跪下来求我让我帮你成为皇帝?”
元问渠低声喑哑地质问,按照往常这些问题元问渠其实想一想就能明白,今日完全是被时重霜重伤的消息弄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地想要寻求时重霜回答。
元问渠胸腔起伏,终是控制不住红了眼,眼前恍惚间重现了当年戚月窥满身是血地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笑着告诉自己他又打赢了一场胜仗……
直到最后身边的太监告诉他已经为戚将军换了衣裳,满身的血也清理干净了,小心翼翼地问他要不要去看看戚将军,也好送他最后一程……
元问渠身体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他本以为这些年时重霜陪在他身边,他早就忘了这些陈年旧事,却发现记忆的深处某些事依然刻苦铭心。
就像他的噩梦从未消失过,如同手腕上的招魂一般,宛如跗骨之蛆一遍遍让他在深夜里惊醒。
他怕了,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时重霜受到他预料之外的伤。
时重霜一把抓过元问渠手腕控制住他颤抖的身体,将他抱在怀里:“先生!”
“冷静些。”
元问渠赤红着眼:“回答我。”
“好。”
……
时重霜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北秦皇帝的亲生儿子。
无论是北秦皇帝在皇宫偶尔看到他时厌恶的态度,一些宫人太监对他讳莫如深避如蛇蝎的样子,还是其他皇子默契地窃窃私语同时将他排挤在外。
十几年来无不昭示着他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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