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是齐桓带着人赶到了。
“医生!医生!”
“叫医生过来!”
“清点人数,问清楚姓名、年龄、籍贯,看看能不能找到她们的家人。她们的身体健康状况不容乐观,一会儿直接送医院,我们去医院审问。”邢司南站在门口交代工作,停了一下又道,“联系殡仪馆那边,让他们做好准备。”
齐桓倒吸一口凉气:“里面……”
“在那样的环境里,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邢司南叹了口气,“最好安排女警对她们进行询问,心理医生陪同。询问的时候注意点,里面有好几个创伤后应激障碍非常严重,剩下的也或多或少有一些心理问题。”
“我知道了。”齐桓刚刚没跟着他们一起进去搜查,但这会儿看着被搀扶着往外走的姑娘们,也是气的牙痒痒,“非法拘禁,强迫卖淫,故意杀人,虐待致残……足够这个逼枪毙十次的了。”
“你怎么也骂人了?好的不学学坏的。”邢司南吩咐完正事,转了一圈,“等等,你看见楚白没?”
“刚不还在这呢吗?”齐桓也找了一圈,“奇怪,上哪去了?”
“我去找找。”这小子一秒钟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邢司南就觉得他要搞个大新闻出来。他刚准备走,背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你好。”
邢司南转过身,眼前的姑娘比他矮了将近一整个头,身上裹着一条簇新的毛毯。她像一株在风中颤颤的细弱蒲公英,呼吸稍大点都能把她吹跑了。
邢司南蹲下:“怎么了?”
“我、我有点事,”姑娘看起来很紧张,“警官,我能不能和你去那边单独聊聊?”
“当然。”邢司南带着她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没想到姑娘劈头盖脸地给他丢了个深水炸弹:“今天站在你身边的那个年轻男人……我曾经见过他。”
邢司南眼神一凛:“说清楚点!”
“大概、大概五六年前,那时候我刚刚来到‘玖号公馆’。我胆子很小,所以被关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怎么反抗。他们大概是觉得我听话,经常让我去‘招待’一些重要的客人。”
“他是和另外一个男人一起来的,那个人戴着面具,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李、李总说他们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客人,让我好好表现,我走进了那个房间,一抬头就看到了他。”
邢司南沉默了几秒:“你确定不是你认错人了?”
姑娘用力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因为他长得真的太好看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好看的人,所以一眼就记住了,而且、而且记到了现在。”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虽然他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气质完全不同。那天我看见的那个男人……”姑娘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他有点吓人,尤其是他看人的眼神,好像……好像没有温度一样。”
“他对你做什么了么?”
“没有。不光是我,其他人也是。”姑娘回忆了一下,“那天晚上李总找了四五个姑娘过来,但是他一整个晚上都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连一句话都没有跟我们说过。”
“……我知道了。”邢司南弯下腰,严肃地叮嘱道,“今天这件事,不要和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提起,知道么?”
第12章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还记得之前自己是哪里人吗?”
“秦梦,我今年25岁,豫、豫章。”
“万萍萍,27岁,潭州。”
“我不、我不记得了……”
“这是什么地方?放我出去!”
“王璇……26岁,江宁。”
“别打我……别打我……求你了……”
“不要碰我!”
楚白睁开眼。
他的生物钟一直不太规律,每天从早上六点到中午十二点随机挑选一个时间点苏醒,以至于他每回睡醒,都颇有一点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天应该是亮了,阳光穿过薄雾,点亮了沉睡中的城市。窗外,中心CBD高楼林立,如心脏般强劲而活跃有力地跳动着,高架桥自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每一条脉络上都流窜着永不停息的钢铁洪流。
邢司南逆着光站在窗前,剪裁得体的衬衫勾勒出他紧实匀称的肌肉线条。楚白看着他的背影出了会神,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酒吧一类的地方,声音喧闹嘈杂,彩色镭射灯光晃眼,音响用力敲击着他的鼓膜。数不清的男男女女在舞池中躁动着,他拎着邢司南的衣领,重重地把他摁到墙上……
“醒了?”
邢司南的声音将楚白从神游里拉回来。他掀开薄毯,揉了揉钝痛的太阳穴:“几点了?”
“早上七点。”
楚白恹恹地“嗯”了一声。他们昨天晚上忙案子到凌晨两点,在办公室里随便找了个沙发凑合了一晚上。大罗神仙也经不起这么熬,这会儿不仅困得不行,而且还懒得动弹。
反观邢司南,人昨天晚上睡的比他晚,今儿早上起的还是比他早,不仅起来了,还刷了牙洗了脸刮了胡子换了身衣服,整个人收拾的清清爽爽妥妥当当。
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狗都大。楚白撑着下巴想,此话诚不欺我也。
邢司南指指桌上放着的一套一次性洗漱用品:“去刷牙吧,卫生间出门左转。”
楚白慢腾腾地起身。大概是为了值班警察方便,赣南市局的卫生间里还设置了一个简易冲淋房。楚白在里头冲了十分钟冷水,才觉得生了锈的大脑仿佛上了发条,终于又开始缓慢运作起来。
他随便呼噜了两把湿漉漉的头发,套上T恤出去了。
邢司南坐在办公椅上看文件,看到他进来,皱了皱眉:“医生不是说你的伤口不能碰水么?”
“放心,我洗的时候避开了。”楚白走到他旁边,刚低下头,水滴便摇摇晃晃地顺着他的发尖滴下来,在白纸黑字的文件纸上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水迹。
楚白:“……”
“……”邢司南“啪”一下合上文件,“等着。”
他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一手拎着一袋热气腾腾的早点,另一手拿着一包毛巾,还是全新没拆封的。
邢司南把毛巾丢给楚白:“擦了头发过来吃早饭。”
楚白把头发擦到半干,而后乖巧地坐在桌子旁,双手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神情和姿态都像极了等老师发饭的幼儿园学生。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邢司南把早饭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吃吧,吃完还得去趟医院。”
“嗯?”楚白咬了一口早点,一边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是她们的身份有进展了么?”
“嗯。”邢司南将刚刚惨遭楚白荼毒的那份文件递给他,“今天早上刚刚整理出来的。暗室里总共八十七人,其中有三人确认死亡,死因尚在调查。剩下八十四人里,只有少数几个还能清楚地记得自己之前的姓名和籍贯。”
楚白接过文件,薄薄的几页纸,却承载着这些姑娘们的前半生。他翻开文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证件照。
照片上,年轻的姑娘端庄大方,眉目盈盈地冲镜头浅笑着。在那个修图和化妆技术还没有如今这般盛行的年代,她仍旧是好看的,带着一种清水出芙蓉般的、朴素淡雅的美。
“这是……”他不确定地停顿了一下,“是小佳?”
“是。”邢司南道,“小佳原名赵晓佳,她是信州人。经过调查,事实与她所说的基本吻合,两年前她大学毕业后来到赣南寻找工作,自此失去踪迹,一直登记在失踪人口档案库中。”
“她失踪后,家属曾经报警,但是当时监控和信息系统远不如现在发达,只能确定她的确到过赣南市,其他一无所知。警方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寻访无果后,最终将其列为悬案。”
楚白味同嚼蜡地囫囵咽下白糖糕,翻到下一页。同样的证件照,只不过证件照上的姑娘比赵晓佳更加灵动明艳,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含着一汪清泉。
“……这是晴姐吧。”楚白低声道,“她的眼睛,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她叫陈晴,比赵晓佳大上几岁。我看了这些姑娘的资料,她们的籍贯不同,年龄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她们都长得非常漂亮。这大概也是李宏宇和‘玖号公馆’之所以盯上她们的原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年轻漂亮的女生,带着与生俱来的美貌,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美貌也会给她招致祸患。
楚白胃口全无,皱着眉头放下早点:“联系到她们的家人了么?”
“联系到了几个,都在赶过来的路上,最早的上午九点左右就能到。”邢司南看了眼手表,“还有一个半小时,趁着这个时间,我们先梳理一下案情。”
齐桓拿着一叠资料推门进来,朝他们打了个招呼:“哟,还吃早饭呢?”
“吃了吗?”邢司南抬了抬下巴,“没吃过来一起吃点。”
“哪有那功夫。”齐桓坐下,往嘴里塞了两个白糖糕,含糊不清道,“跑了一早上,累死我了。”
楚白善解人意地递过去一杯豆浆:“慢点吃,别噎着。”
邢司南:“……”
楚白注意到他的眼神:“怎么了?”
“没。”邢司南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审讯工作进行的怎么样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个,齐桓就一个头两个大:“快别提了,昨天晚上差点没被护士长收拾收拾卷包袱扔出去。”
“有这么夸张么?”
“邢队,你这就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敢情昨天晚上值班的不是你。”齐桓苦着脸道,“除了偶尔几个能好好说话的,剩下的不是说什么都不听,就是一看见人就尖叫,最后还是医生打了镇静剂才安静下来。”
邢司南敲了敲桌子:“说重点。”
“救出的八十四名受害者全部在医院接受治疗,截止目前确认了身份的人有五十一人,联系上家属的四十六人。”齐桓翻开他带来的资料,“这里是全部的审讯笔录,‘玖号公馆’内有一条完整的犯罪产业链,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专人发布招聘通知,再在收到的简历中挑选那些容貌姣好年轻漂亮的女性。”
“挑选后,他们以面试为由,让受害者来到‘玖号公馆’,再趁其不备,抢夺走他们的证件,再将受害者关押在密室内,强迫受害者‘招待’客人。如果受害者反抗,他们采取暴力手段或杀鸡儆猴的方式,逼迫受害者屈服。”
“根据受害者所说,李宏宇是‘玖号公馆’当之无愧的核心人物,但受害者平时和他接触不多。平时负责看守关押他们的是一名姓冯的女性,以及一名姓张的男性。两个人年龄都在30到40岁之间,具体姓名不详,只知道手下人管他们喊‘张哥’、‘冯姐’。”
“‘冯姐’主要负责瓦解被害人的防备心,最开始就是她带受害者进的‘玖号公馆’,她承担的是‘老鸨’的角色,负责安排受害者们接待客人;而‘张哥’和其手下的打手,负责看管受害者,教训‘不听话’的新人,以及处理善后。”
处理善后……楚白忽然想到了赵晓佳提到的,那个因为家人找到赣南市来而被匆匆处理掉的姑娘“月儿”。
“玖号公馆”里,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罪恶秘密?
“这是画师根据受害者口述做的模拟画像,还在全国刑事犯罪数据库中作对比。”齐桓抽出两张纸,“目前,赣南警方已经向全市发出通缉令。”
邢司南沉吟片刻:“目前的当务之急,是确定‘玖号公馆’里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他们的犯罪活动。”
“医生说受害者的情绪不太稳定,且罹患多种慢性病症,不建议我们进行太长时间的问询。”齐桓吃掉桌子上最后一个白糖糕,“我一会儿就去医院继续问询。”
“不休息会么?”邢司南拍拍他的肩膀,“你昨天跑了一晚上了。”
“这有什么,早习惯了。”齐桓左看右看,眼见没人,压低了声音,“主要是……我怕再不走家属就来了,那个场面,我可吃不消。”
他们这些干刑警的,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天不怕地不怕,受伤流血是家常便饭,就算黑白无常来了也能抽出92式给他俩来上一梭子,唯独拿受害者家属毫无办法。
“我记得十三四年前吧,我办过一个案子。”齐桓现在回想起来,仍心有戚戚焉,“那会儿我刚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派出所。有一天晚上,十一点多,所里来了个老太太,说自个儿孙子找不到了。”
“我们所那地方还挺偏的,旁边什么都没有。她孙子才十二岁,大晚上的能跑哪儿去呢?当时一听就觉得不对劲,所里的人都出去帮她找,找了一宿,还是没找到。”
楚白道:“然后呢?”
“第二天,附近有个鱼塘主过来报警,说自己塘里淹死了个人,过去一看,年龄、身高、体重都对上了。捞起来的时候小孩手里还紧紧攥着个药盒,猜是因为回来晚了,黑灯瞎火地没看清路,不小心栽池塘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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