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黄门派啊。”杨砚青微微松口气,节度使王若是喜欢字画那一切倒也好办了,“你说的是最后一代黄门派传人王丙之。”
“对对对,就是他,也不知曹祭酒都是从哪儿重金收到了王丙之的字画,节度使王每年都是爱不释手举着画足足能笑上半个时辰。”
“哦。”杨砚青泛泛应了下,“那要是给他一张黄门派开山始祖的画,他岂不要当场升天了。”
“少爷说的可是黄派老祖的字画?”宋小宝睁大了眼,“少爷开什么玩笑,王丙之的书画如今都快绝迹,就更甭提创派祖宗的字画了。”
杨砚青此时心中已有了数,便有一搭无一搭回着宋小宝,“明日画院下值后你带我多走几家画坊吧。”
“......少爷。”宋小宝抓抓脖子小声嘟囔着,“要是咱这小小敦煌郡都能买到黄老祖的画,那还不举朝轰动喽,没几日敦煌就要被踏平......”
杨砚青垂着眼眉不想再搭话,因为身心早已脱力怏怏拖拉着步子回了书房。
刚一落座杨砚青木讷地重新执笔,开始一张张批阅着学生功课,桌角的蜡烛灭了又亮,亦复如是,红色泪痕斑驳满桌,爬上了杨砚青布满血丝的眼睛。
漫漫长夜杨砚青不想停笔,因为一旦停下来,信里洋洋万语就会像潮水般铺天盖地顷刻将他淹没......
墨踪躺在卧房床榻上,看着青色幔帐透出了莹莹幽光,伴随着书房烛火的震颤忽明忽暗。
在刚才听到杨砚青回院的脚步声时,墨踪一颗心莫名端在半空忽高忽低,虽然他不断重复那人不过是个浪荡公子,但他还是鬼使神差摇着轮椅去了书房。
他如今迫切想知道为了找钥匙而发疯,梦游那晚让这混世魔王变成一碰就碎的枯叶到底是何原因,所以他故意用苹果核把墙上画卷击落帮那人找到了钥匙,即便墨踪心底其实已隐隐有了答案。
在杨砚青迈入书房那一刻,墨踪的心彻底跌进了深海,因为这个从茵茵芳草地向他走来的明媚少年,此时竟默默从他身边越过,丢魂失魄坐到了桌边,仿佛提笔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墨踪不知道那个世界有什么,但他知道一定与梅赤有关。
墨踪躺在榻上忘了盖毯子,任由夏夜温柔到刺骨的风把他一点点刮透,墨踪不知道这双废腿为何还会有知觉,还会有疼痛,这种痛一丝又一丝钻进骨髓切割心房。
墨踪疼得坐起身。
曹砚青,你心里到底能存几人。
墨踪用左手一下下捶打双腿,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重。
你为何如此能演戏,你为何当初要说喜欢我,说喜欢了好多年,喜欢的不得了。
豆大汗珠从墨踪脸颊划落瞬间结成冰。
你为何要说你心里只有我一人!
作者有话说:
故事洋洋洒洒有十万多字了
感谢小伙伴一直陪伴
每次读大家留言时是我最开心最感动的时刻
你们和枝儿一起走进了他们的世界关注他们的命运
看到虐心难过时会疯狂@我,让我“留点儿神”别让宝宝太桑心
枝儿的世界就这样迎来一个又一个既可爱又珍贵的小天使
好爱你们()
第四十五章 爷要疯批了
翌日下值后杨砚青被宋小宝领着去了画院北门的集市转悠了一圈,随后杨砚青又让小宝带他去郡上几家书画坊也转一转。
马车里杨砚青手里握着昨夜滚落到角落里又被他收起的那个小竹笼,望着窗外兀自出神。
“少爷,梅赤又给您编竹笼啦?”宋小宝诧异着,“这离画院促织节还尚有时日呢。”
杨砚青:“......”
原来这笼子是放蛐蛐儿用的啊。
“梅赤不会连蟋蟀都给您捉回来了吧!”宋小宝张着大嘴,随后又砸吧两下:
“不应该,每次他都拉着您一起去,不过捉也是白捉,哪次他抓的虫也没见赢过。”
杨砚青:“......”
好家伙,这画院的业余生活可真丰富,还组织斗蛐蛐?
“少爷,要我说您这次别再用梅赤捉的虫了,咱家墨夫人那之前可是年年促织节博头筹,拿了第一后给的十五日休沐假还不是轻松到手?”
宋小宝叉起腰,“也让曹祭酒和永虚大师带着佛教派众画僧去郡里把各大寺院打扫一遍,体会体会咱往年的苦。”
“十五天的假?”杨砚青眼睛亮了,自打穿越后他不仅没痛快玩儿过还每日精神紧张,这十五天大长假足够他好好放松一下了。
“哈哈哈。”终于来了件好事让杨砚青笑出声,“我要带着夫人出门游山玩水去,也放松放松。”
“少爷......”宋小宝夸张地张大嘴,“您这走出大漠估计就得用上好几日了......”
杨砚青:“......”
擦,给爷租辆牧马人直接开去敦煌机场!
特么爷要再不旅游就得疯批了......
之后在走完郡里几家书画坊后,杨砚青基本把所有知名且具备实力能做仿旧工艺的画坊考察了一个遍又对比了各家样品,心里这才踏实有了数,随后杨砚青又让人按尺寸给他裁了些年数久的陈纸带回了府里。
回到内院后杨砚青让宋小宝把所有家伙事儿都搬去了东厢房,又叫出小五叮嘱了数遍让他照顾好夫人的用饭起居,自己若是在东厢房工作太晚就不回屋睡了,以免搅扰夫人休息。
这日晚间杨砚青又熬了个通宵,可算批完了所有学生的“功课”,心说之后他就能全身心专注自己要临摹的“仿画”,还必须三日内画出两张分便送去两家画坊进行处理,最后再选出效果最好的一幅。
其实黄派各大家的系列作品杨砚青早已烂记于心,光是在他学生时代就不知仿画多少张多少遍了,就更甭提当了老师后让学生们又临摹了几千张他又批改了几千遍了。
所以杨砚青这次想直接搞票大的。
“就仿画黄派创始人黄老祖的《玉池雪莲图》!”杨砚青黑着眼圈底气十足喊了一嗓子。
毕竟越久远越没法考据,就更甭提现在没任何技术手段,也没任何工具来辨别真伪了。
再者这幅画的真品一直收在博物院里展示,而这博物馆的台阶也快被杨砚青踩烂,当然他不是为了黄老祖,而是为了镇馆墨宝,自然是出自一代画圣墨踪的鬼斧神作了。
第二日宋小宝挠着头把那堆被杨砚青批阅完的“功课”交给了典卷,典卷摇着头都不忍看,招来几个手下把功课直接纷发到学生们手中。
随后几日白天,杨砚青在画院里四仰八叉躺在榻上一顿“手舞足蹈、四肢抽疯”。
典薄和典卷几次推门进去,一只腿才迈进去就又颤悠悠缩回来,俩人抓住宋小宝可劲儿问他是不是监丞大人批完那山高的功课,就被气魔怔了。
“在府里还好好的呀?”宋小宝抓抓头,反倒跳脚质问起来,“是不是这坐榻有问题,怎么我家少爷一躺上就开始张牙舞爪......”
典薄:“......”
典卷:“......”
白天杨砚青在这小小的坐榻“舞台”上编排着动作不停琢磨舞蹈细节,下值回府后就一头扎进东厢房通宵仿画,熬夜对于杨砚青来说其实就是一顿顿家常便饭,毕竟从小到大他也没搞明白为啥只有到了晚上灵感才来。
自那晚杨砚青像看不到墨踪一般从墨踪身旁走过之后,这几日墨踪便再也没见杨砚青进来过卧房,更没见青幔上透着忽明忽暗似烛火叹息般的光,那人竟一连几日都宿在了东厢房。
墨踪觉着这般倒也挺好,自己心头杂念更易清空,每日都专注在练字上,只是他发现一旦停下笔就必须再拿起书,否则只要闲下来胸腔的闸门就似又被打开,千愁万绪攻城拔寨般瞬间侵占胸腔。
所以每到晚间躺在床榻上都是墨踪最难熬的时候,尤其临近子时他的腿疾还会复发,身与心的疼痛交杂缠绕肆意钻进骨髓。
后背被冷汗浸湿以后,墨踪坐起了身不由自主望向窗外,看着东厢房窗牍隐隐透出的冷光。
真是悲哀。
墨踪眉心深陷,苦笑着摇头。本以为自己嫁给了个畜生,终生都要受皮肉之苦。
墨踪用手一下下拧着双腿,轻柔的睫毛像被冻住般结上了一层冰渣。
然而这混世魔王却对自己倾尽三千温柔,但有时却又变成疾风骤雪瞬间将一切无情掩埋。
这个迷一样的人让自己见识到了比皮肉之苦还要苦出百倍的另一种折磨......
墨踪看着远处的烛光渐行渐远越来越陌生,双腿的绞痛便也模糊到察觉不出。
墨踪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刻彻底默认了对杨砚青的心意,更看清了自己的卑微可怜,一直在被那人牵着走,但这情丝却又屡斩不断。
可能是从亲口听到那人把梅赤称为战神那时起,亦或是杨砚青从他身边冷冷走过的那一刻。
墨踪渐渐闭上双眼,再也不想睁开,因为只要他不睁眼、不开口、不面对,一切都可以深埋心底,烂在腹中......
不到三日时间杨砚青就把仿画分别送去画坊,随后几日他又溜出画院轮流到两家画仿盯着他们做旧色、旧污、旧残,每道工艺杨砚青都务必力求完美;下值回府后他又马不停蹄抱着琵琶直奔西边院子独自排舞,每晚都练得挥汗如雨。
随着端午节正日子的临近,杨砚青也越来越焦躁,而所有焦躁都来自对未知的恐惧。
要比起仿画被发现是赝品或女装跳舞时掉马甲来说,曹祭酒到底会不会在那端午夜让墨踪受辱,又会如何折磨墨踪才是让杨砚青最担忧最害怕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真到那时根本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墨踪被欺负......
所以杨砚青其实也一直用作画和练舞来转移注意力,但凡一停下来他眼前就又会出现曹砚青写的那堆信或是满脑子幻想墨踪被曹祭酒欺辱的画面,整个人眼神涣散走起路来鲁钝得像个木头人。
“少爷,少爷?”宋小宝这一日拽了拽杨砚青衣角,揉着眼睛,“您瞧您旁边......”
正在画院路上“行尸”走路的杨砚青把眼神聚了聚焦,朝宋小宝手指方向一看,瞬间一个蹦高跳到宋小宝身边,“卧槽!”
杨砚青彻底懵圈,这特么啥情况......
第四十六章 几碗血祭天
只见有两个学生正站在一旁一动不动注视着杨砚青从他们身边走过,而周边更是来来往往着很多画师、画僧。
“小宝,这些学生哪儿冒出来的。”
杨砚青心说自打自己喝完人血后这帮学生不是被吓得天天给自己清场?这咋又一个个冒出来了,以前碰上自己时恨不能飞着走,现在咋还有人站着目送自己?
此时杨砚青又发现学生们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再是那种见了死老鼠的样子。
最主要是往日那些一见自己恨不能扯着嗓门嘲讽的小画僧们竟也一声不吭默默走着。
杨砚青:“......”
“少爷,这两天人好像是多了......”宋小宝警觉地把身上背的伞悄悄摘下来了,“咱是不是该......”
宋小宝话说半截就见一个岁数不大的画师忽然朝杨砚青的方向上前了两步。
“果然得打伞!”宋小宝喊了一声骤然撑开油纸伞,却没迎来小画师的吐沫星子,反倒见那画师遽地冲杨砚青鞠了个躬......
只见那个小画师像是被什么话憋得小脸通红,眼见深吸口气要开口却被一旁疾步上前的稍年长的画师给拽走了。
杨砚青和宋小宝不约而同前后左右转了个圈也没瞧见有别的学正或学录经过。
杨砚青随即僵在原地,捏着下巴琢磨了下,“小宝。”
宋小宝还傻傻愣神呢,半晌才应了声,“在,少爷。”
“他刚才......给你鞠躬呢?”
宋小宝抓抓脑门咧咧嘴,“可能是吧,反正不是给少爷鞠的......”
杨砚青:“......”
*
画院众学子们自打那日陆陆续续收到返回手中的仿画和对艳书里人物描绘相关分析的文章后,本打算直接扔了,却在拿到手里那一刻捧腹大笑,骤然三三两两聚到一起调侃上曹监丞的一笔丑字。
大家都知曹砚青是曹氏最出名的草包,如今倒也大开眼界,满纸文字歪歪斜斜就像扭了十八个弯挣扎不停的蜈蚣。
学堂内像开锅般瞬间沸腾到了顶点,蓝茵茵娥眉团蹙在堂前不停用戒尺反复敲打桌面却一次次被众人笑声吞没,最后干脆扔下了戒尺任由他们笑去,反正嘲笑的人是曹砚青又不是别人。
蓝茵茵坐回案前拿起了书,本以为议论和嘲笑声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却发现堂内的画师画僧们渐次安静下来,先前骇浪般的嘲讽声逐渐化成了窃窃私语。
蓝茵茵好奇地竖起耳朵,听到坐在她近处一些学子嘀嘀咕咕的议论声。
“竟改得如此细致,你快看这个批注,一阵见血......我就是这个问题。”
“你也发现了?我也彻底知道自己哪里欠缺了。”
“这肯定是墨踪批的了。”
“不不不,他往日不会这般圈圈点点,况且咱院内哪个学录学正也没这般批过呀,你看我仿画的这个人,从上到下每一个部位都指出了优缺点,还告诉我如何提升。”
“真是神了......”
蓝茵茵忍不住抬头看了那几个画师一眼,随即又发现周围有几个一早就把仿画攒成团扔了的画师又悄悄把画捡了回来,重新展开细细瞧着,随后趁人不注意时塞进了书本夹了起来。
坐在讲台上的蓝茵茵放眼望去,一切看得真亮,她看到有些人嘴里仍若无其事骂着,却左右瞟两眼把批改的仿画飞快塞进了袖口。
蓝茵茵:“......”
蓝茵茵宝石般的眼眸隐隐闪烁,她故作镇定缓缓起了身,佯装看着书走入了画师们中间。
她瞥见了桌上的仿画果然用红笔圈圈点点标出了人物各处细节出现的问题,又歪歪扭扭用文字指正,读着虽费劲却是句句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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