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打结的手法,北微再熟悉不过了,这就是周乐凡手术过后缝线时惯用的系法。
他惊诧,冷不丁心头暖热了起来。
下一瞬,身上捆仙索也开始异动,将他托着从冥河底往河面上浮。他被人从河中捞回了岸上。
甫一上岸北微猛地打了个寒噤。冥河岸边阴风透骨,他的修为损了大半,只觉得身上像冰窖一样。几步开外站了个人,视线中的衣角洁净如雪,幽雅清贵。
“北微上仙。”捞他上岸的仙官开口。
北微哆嗦着抬起头,是青司礼,他一袭青色道袍,竹纹隐隐,端立在这片污浊海域好似一株青莲。
青司礼低头看着他,伸手搀着北微的臂膀将他扶起。北微只觉身上一松,连捆仙索都被收了回去,他直愣愣看着青司礼,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红线,心中一片凌乱又有一片劫后重生的不实感。
“算了。你回去吧。”看着北微被冥河才泡两个月就憔悴成这样,青司礼叹了口气,没忍住伸手将他头上挂着的鬼海藻摘掉。
“回,回去?”北微咂摸着青司礼的话。
青司礼点点头:“你有信徒了。”
北微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唇动了动,刚想开口问,忽然他识海里荡漾出一个人的身影。
他听见对方柔声说:“北微,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拜过你是么?”
“从今天开始,我来拜你吧。”
-本章完-
第24章 福无双至·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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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岛经过了连绵不断的阴雨天,今日云销雨霁,暖阳漏过残云洒下来,天边的云端还带了些微红,照在地上金灿灿的,将整个小岛镀了一层晖芒,远远看着就好像深蓝色海面上托起一枚小金元宝。
喜庆得很。
周乐凡把抹布在木桶里涮了涮,拎起来拧干,到门口挂了起来。他擦了一把汗,对着络绎往来,来这后山上香的相亲们露出甜笑。
他难得穿了一身鲜亮的大红色衣服,干活干得热了,脱下呢子大衣随便挂在旁边新支起来的晾衣竿上,里衬的红色毛背心将他纤细的腰背绷得紧紧的,双腿包裹在洗的发白的牛仔裤里,整个人长挑俊俏。
今天可是好日子,大年初一,要将新桃换旧符。他特地起了个大早把寒瘟殿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地板一扫一拖,光可鉴人,炉里供了三支清香,抢的今日份头一柱。
——虽然目前只有他一位信徒,但是该有的排面也得给北微安排上。
供桌擦得锃亮,还备上了三碟金城当地的小点心。全都是北微在时,他们一块儿吃饭他多吃了几口的食物。
北微这人内敛生涩,即便喜欢吃什么也不会明说,就只会暗戳戳地多拿几块,然后露出一丝丝舒心的笑容。周乐凡心细,就给记下来了。
“周医生,这么早就来啦,烧头香吗?”周乐凡忙活完了,出来歇歇,路过的一位阿姨朝他挥了挥手。
“嗯。”周乐凡微笑着点头。
金城岛小,住久了大家基本都面熟,因此也围上来了几个看热闹的:“哎,说起来这是哪位神官的庙宇啊,怎么这么漂亮,以前都没注意到!”
这两个月,周乐凡简直将这整座殿室翻新了一遍。顶篷破了漏了,他爬上去修;门面油漆脱色,他花了好几天重新漆;就连门匾他也买来科金粉和油料,给重新描了一遍色,然后爬上房梁钉得板正。
周乐凡见问,笑吟吟地说:“这里是‘寒瘟殿’。”
“什么殿?”路人诧异地问,他们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神殿。
“寒瘟殿,简单来说,就是衰神宫啦!”周乐凡笑意不减,而且好像但凡念一遍殿宇的名字,他都感觉骄傲几分一样。
“啊?衰神啊?哎哟,那还是不要去了,快走走走!”
旁边人听见这个名字,毫不意外地作鸟兽散,忙不迭躲远了。这大年下的,可别平白沾了晦气!
早就习惯了。周乐凡耸了耸肩,折回了殿里。
盯着殿中间翻新的木塑,周乐凡发了好一会儿愣。这尊木塑在这殿里好多年了,没有人注意到,就这么待在漏雨的破庙里风吹日晒,上面的油墨被雨水冲刷,五官早已模糊不清,连木料都出现了裂纹。
也是周乐凡来了,把木塑重新加固、抛光,还托了熟悉的木匠按照他的口述,雕刻了神似北微的眉眼上去。色彩是周乐凡自己上的。
当时刚刚做完塑像,还带着新鲜的木材混着油墨的香味。周乐凡抱着它,眼皮眨也不眨地端详了好一阵,忽然就悲从中来,搂在怀中嚎啕大哭。
思绪飘远了。周乐凡深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锦囊,搁到了神像的莲花座旁。他伸出的手腕上,若仔细去看,能看得出皮下有一道浅浅的,桃粉色的痕。就好像有一条桃色的线蔓,绵绵缠绕在上面一样。
“过年了,北微。”
他轻声说道。
锦囊里好像装着一些硬物,沉甸甸的,放到神龛上还发出轻微的碎石撞击的声音。
是一袋的碎玉。
那天北微随手掏出自己常用的九字五行玉笔替周乐凡簪发。北微手艺好,挽得漂亮,周乐凡睡觉都舍不得拆。后来约么是事儿多,北微把这茬给忘了。
他也不知道值不值钱,只觉得玉是暖玉,摸在手里温热。就好像一直留着北微掌心的热度一样。周乐凡把这支笔握在手里把玩,忽然生起几分小孩子的心性,悄悄给昧下了。北微不提,他也就当不知道。留着,多摸几天。
后来,北微在病床上,用所剩无几的力量吻了周乐凡。“洗心诀”渡入周乐凡口中的刹那,揣在周乐凡衣兜里的玉笔骤然碎裂。
红姜阿婆义诊完回了诊所就看见一片狼藉,院子里的小动物们缩在大白肚皮底下瑟瑟发抖,大白把头塞进草料堆里瑟瑟发抖,一副被鬼子洗劫过一样。喊了半天周乐凡,没见人影,就看到碎了一床的玉。给阿婆吓得魂飞了一大半,通常玉碎是给人挡灾的,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她急得大半夜打着手电到处找,终于在后山,最靠里的、最为偏僻破败的一间庙里发现了周乐凡。
周乐凡蜷缩成一团卧在破烂的蒲团上,已经睡熟了。头发湿漉漉的都是雨水,脸上挂着泪痕。而他的手腕上却系了一根鲜红色的细线。
线的另一头,拴着高坐神龛上的那尊神像的手。
坐在全新制的蒲团上,想了很久。周乐凡半倚着柱子,歪头看着北微的神像微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哭得头脑发懵,心里如同死了一次般绝望,只想着要用尽一切法子留住他的北微。
你不是说这绳子有灵性么,你不是打死都不肯让我绑这绳子么?我偏要绑!
我连你一起绑上。
让你不告而别,让你自作主张地给我种催眠术!周乐凡一时血往头顶上涌,分不清是伤心还是气恼,扯直了红线狠狠勒上了自己的手腕。
现在平复下来,回想起那天的种种忽然有些羞赧,他低下头,在腕子上轻抚。
淋了一夜的雨,又大哭大跑,他已经筋疲力尽,栓好红绳就仿佛得了个虚无的倚仗,能稍稍松懈精神下来。周乐凡侧卧在破蒲团上,窗外风雨肆虐,就他与这木头疙瘩相偎相依。
从寒瘟殿里一觉醒来,红线就好像有生命一般,深深地渗到他皮肤里,在他手上形成一圈桃色。
待了半天,忽然感觉有点饿。
红姜阿婆一大早就蒸了两屉子锦鲤年糕,拿去走街串巷分给街坊们了。
周乐凡带了一块上来,这会子正供在供桌上。
一大早过去了,香火也已经烧完。按照习俗,是神明已经用餐完毕,贡品可以吃了。周乐凡站起身,准备去拿那条他馋了一上午的年糕。
忽然他怔了怔。
供神的糕饼果品,通常都是要一个碟子里放五份,摞成塔形,图吉利。可他却发现,他供给北微的三盘贡品,板栗糕、凤梨酥、绿豆饼,竟然都少了一块。
周乐凡猛地退了一步,死死盯着神龛上,脸上先是诧异到难以置信,随后惊喜交织,几乎要落下泪来。
木头疙瘩不见了。
北微缩着腿,规规矩矩坐在莲花座上。他身上淤泥点点,头发湿淋淋的还沾了水草。看上去像是刚从河里爬上来的一样。
就像当初他被周乐凡从玉顺江中捞起来一般狼狈。
北微舔了舔嘴角的糕饼屑屑,看着周乐凡。
“周乐凡,我想吃你做的‘四果汤’了。”
嘴里说着蠢话,却在下一瞬间,神仙眼瞳中星辰一闪,不争气的眼泪溅落在莲花座上。
-本章完-
第25章 福无双至·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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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岛的冬季很短,夏天来得快,年刚过完没多久,就看见花木草叶都抽了新条,沉闷的色泽上好像盖了一层绿茸茸的薄毯,放眼一望尽是新生的气息。
天也逐渐暖热起来。
一大早,众生平等医馆里就热闹起来。假期结束了,很多把自家宠物寄放在周医生那边的乡亲们回来接“娃”。金城岛福利好、假期长,碰上春节这种重大节假日一放就是一两个月。
岛上的原住民虽多,但外来打工的人也不少,更有些,祖籍在这里但家人们都跑去大陆或弯岛这种经济更发达的地方,年节了要团圆,往往就向外地去聚。刘琪瑞这种每逢佳节必远游的潇洒年轻人也不少。
人要离开,带着小宠物多有不便,很多人就会选择寄养在众生平等医馆。
一来这里是宠物医院,有个什么小病小灾的周乐凡随手就给治好了;二来周医生一向人好,对待小动物就跟男妈妈似的照顾得无微不至。他平时看病没好意思收太高的诊金,为了支持生活,不久后就开拓了新业务,宠物寄养。毛孩子放在他那边,大家都放心。
过了一个来月,毛孩子们不仅没受委屈,还个个被养得精神抖擞,过年间吃胖了,见到主人,撒欢的、蹦跶的、打滚摇尾巴的,欢乐得不得了。
周乐凡忙着给即将回家的毛孩子做最后的打理,梳顺了毛,还给小家伙们的脖颈上都挂上一只福袋。是红姜阿婆亲手做的,大小不一,里头放了中草药,驱虫去病,味道也好闻。
送走了最后一波,周乐凡直起身展了展背,只觉得腰酸背痛。这一天下来,哪怕只是迎来送往的活计也把他累得够呛。
托着腰随手拿起手机,翻了翻这个月的入账,他忽然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累了。
甚至想说一句扶我起来我还能干!
毕竟之前摆地摊的时候每天都是个位数的进账,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赚这么多钱,除开要给刘琪瑞的分红,他账上还能剩下一大笔!
他侧过脸,北微也清理完了动物笼舍,刚洗了手,潮乎乎地朝他走过来。
周乐凡微笑了一下,冲他说:“辛苦啦!”
北微轻轻拥住他,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微闭了闭眼:“嗯。要抱。”
周乐凡当即伸过手,将他往怀里紧了紧。
怎么感觉这只神仙自从回来之后变得娇气了许多。
他和凡人可不一样,有修行有法术的,打扫个笼舍甚至他都不用亲自动手,避着人悄悄捏个咒诀,后院的小溪就被引了一股水柱,浮在半空中,似条龙一般穿过花园,自行冲刷在笼子上;又打了个响指,肥皂水就掺进去了。几分钟笼子就被洗的洁净如新,滴着水,又自己飘出来整整齐齐码在院里晾晒。
动动手指的事情,他也敢跑来说累,讨抱抱。
几百岁的人了跟个小孩一样!周乐凡想着,心头更软更疼,忍不住转过身将他搂得又紧了些。他鼻子埋在北微发间,神仙的肌肤里都透着纯净柔暖的阳气。
“我想吃四果汤。”北微得寸进尺。
“后厨房里面已经冰镇好了。”周乐凡笑眯眯的,“有你喜欢吃的芒果和石花粉。”
“还想吃姜母鸭,蚵仔煎。”
“容易。待会儿我们就去市场,挑你最喜欢的买!”周乐凡出奇的有耐性。
“我还想配凤梨酥,蝴蝶酥,还有肉馅饼。”说着,他直起身看着周乐凡:“昨天我去和隔壁家糕饼铺的陈阿嬷下了单,不知道她做好了没有。待会我去拿。”
周乐凡说:“早上就送来啦!陈阿嬷人最好了,我们要的东西,她每次都是第一个做,一做完就差他孙子送过来。我都不好意思了!”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突然买这么多东西?”周乐凡歪着头看他,抿嘴笑:“怎么,神仙下凡初次碰人间烟火,第一次拿薪水?”
“嗯。”北微点点头,周乐凡的目光太温柔,看得他脸颊热乎乎的,不好意思地躲开眼神。
这只衰神,估计是最不像神仙的一位神仙了。
别的神,平时都待在九玄天,要么炼炼气,打打坐,吃吃香火,有信徒祈愿了就去作法;就北微天天待在凡间和这群凡人腻在一起。这会儿居然还找了工作,煞有介事的撸起袖子干粗活。
红姜阿婆知道他是神仙,原本不敢受他的劳累,可是人家偏要来自己医院打工。苦劝不听那种。
总不好让神明白干,因此就给他开了工资,聊表心意。
第一个月的工资,几张钞票握在手里,北微感觉好像做梦一样,奇妙又不真实。
这是凡人的钱啊!这玩意儿就是钱啊!他盯着手里的票子发愣,啧啧称奇。毕竟,几百年前入了道之后他就再也没摸过钱这种俗物。但是跟了周乐凡这大半年,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不管仙界多自矜自傲地看不起这些阿堵物,但是吧,要想在这人间生存,你就会明白这些金银粪土它们……
真香!北微给出中肯的评价。
紧接着,他特别想把这么香的东西都花在周乐凡身上。
“赚了钱,就想给你买东西。”北微嘟囔。忽而他又望向了周乐凡,羞赧的酡红还没退,说:“而且今天,我特别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两人拉着手,穿过小院,又趟过后面的游廊,北微将他带着到最里面的神堂。正中挂着三清画像,香火弥漫,供桌上已经摆满了北微刚才说的那些食物。
就算是周乐凡外行也能看得出来,这些菜品的种类和方位摆放都有讲究,中间香炉里一柱清香,燃得刚刚好,烟雾薄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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