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实验很多都是不必要的。”
顾芒开口了,有如蛊惑一般,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该怎么取样本,该怎么安排实验时间,该怎么做实验——我的心里有数。”
祁理深呼吸一口气,静静看着那弯绿色的蜿蜒枝丫,妥协道:“听您的,二少,只是时间刻不容缓,您要知道,一星期后,第二波尸潮就要来了。”
顾芒转身离开,头也没回,留下实验室众人对顾芒残留下来的藤条窃窃私语,满眼都是绝望麻木中再生的期望。
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周转一圈,他终于再次回到了阮秋的卧室。
阮秋跑着去迎他,抱住顾芒的腰,小心翼翼的:“你回来啦。”
他保持着抱住顾芒的姿势,抬起嫩生生的小脸,已经不敢说要再次和顾芒离开,只是软软地问:“今,今晚,和我一起睡吗?”
这才刚刚下午,连晚饭时间都没到,他却刻意打了个哈欠,急急地拉着顾芒袖子往床上走:“啊,好困哦,快快快,现在就睡觉吧,书上说了早起早睡好身体呢。”
“阮秋。”顾芒叫了他一声,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最近有想起你逃离那个实验室以前的记忆吗?”
阮秋愣了愣:“问这个干嘛?”
顾芒看着他。
阮秋挠了挠头:“有,有吧,就,之前有几次没和你说,有时候夜里头会有点痛,脑子里闪过一些片段。”
阮秋绞尽脑汁地回忆着,手被顾芒主动握住了。
“没事,想不起来就先不要想了。”
顾芒微微弯下腰,帮阮秋抚
了抚耷拉到额角的头发,很温柔地看他,说:“不过今晚还不能睡,还有工作要做。”
“什么工作?”阮秋惊喜地眨眼,反手也紧紧握住顾芒的手:“都可以,我都可以的,什么工作都好,我会好好完成给你看的!”
顾芒沉默片刻,轻笑说:“真的吗?那就要好好完成,完成了我今晚就陪你睡。”
两人下了楼,这里离实验室隔着一个过道的距离,已经是傍晚,天边的落日又染上血色,面色麻木的人们在排队领取救济食物,说是食物,随着基地资源收缩,留给这些难民的只剩下寡寡的汤水了。
阮秋后怕地抱着顾芒肩膀,“还好还好。”
顾芒问:“还好什么?”
阮秋呼了口气,不去看他们,“还好我有顾芒呀,他们的神色好可怕,一定是因为没有喜欢的东西。”
顾芒看着一个断了腿的女人跌倒在地上,又艰难爬起,轻声说:“他们有的。”
阮秋不懂了:“那他们为什么不和自己喜欢的东西在一起?”
顾芒收回目光。
“因为他们喜欢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可能是蓝天,可能是鲜花,可能是自己的亲人爱人友人,他们失去了这些,而且永远也拿不回来,使他们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阮秋似乎不太赞同,手里摩挲着脖子上的铃铛,“可是...可是...”
他看着顾芒的眼睛,那里面有着他读不懂的淡淡的悲伤。
可是什么呢?他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想说什么。
顾芒很在意那些人吗?那...他就也希望那些人能够找回自己喜欢的东西,重新欢笑,让顾芒也再次笑起来。
等穿过这条街,一座苍白色的建筑凭空横亘在两人眼前,相比于刚才在救济区那种绝望感,这座建筑的气氛让阮秋极为不适起来,随着步伐走近,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强烈不安感让他几乎升起想要逃离的欲望,像老鼠走进猫的嘴里。
大脑又不合时宜地痛了起来,一些零散的碎片幻灯片一样闪过。
他泡在罐子里,他流血,他受伤...
阮秋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又安慰自己顾芒在自己身边呢,他说过会保护自己不让自己有事儿。
等到进入了基地大门,那种不安感达到了顶峰,阮秋额头冒汗,尾巴不安甩动,一进门,里面所有的穿着白大褂的家伙们直勾勾盯着他看,他紧紧攥住顾芒的手像攥住救命稻草:“顾芒...顾芒...”
他哀哀地唤着他最信赖的人的名字,“我,我想...”走。
“阮秋,”顾芒的声音和轻,“你不是说过会完成工作的吗?乖。”
阮秋不说话了。
“你们先离开这。”顾芒对剩下的工作人员说,以祁理为首的实验员离开了,苍白的房间只剩两人。
阮秋觉得好一些了,只是呼吸间的消毒水味依然让他不适,他钻进顾芒怀里使劲闻顾芒的味道,企图盖住消毒水味。
顾芒就这样抱着他,做到铁架床上,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管麻醉剂。
“睡一觉就好了。”
麻醉剂注射进去,阮秋眼前被黑雾笼罩,之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时他浑身酸痛,麻醉剂的后作用里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喉咙有恶心感,像吐又什么也吐不出来。
杯沿抵在他唇边,阮秋张开嘴巴,喝进去甜甜的水。
“顾芒...”阮秋厌仄仄地靠着他,声音轻轻的:“难受。”
他又蹭了蹭顾芒的胳膊,又说:“没关系。”
没关系,只要能留在你身边,都没有关系。
顾芒摸了摸他的头,什么也没说。
他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说真抱歉,趁你被麻醉时候抽了你的血做了研究。
顾芒讽刺地笑了笑。
之后的一星期就在昏昏沉沉中度过,阮秋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头越来越容易晕,也越来疼,奇奇怪怪的碎片闪过。
他在闪过的碎片里竟然看到自己泡在奇怪的液体里,顾芒用针扎自己对着自己笑,笑地很坏。
假的吧?
要不就是顾芒在逗他玩。
阮秋又睡着了。
顾芒舍不得对阮秋下重手。
这一个星期,什么也研究不出来。
尸潮却不会等人,它如约而至,基地变得越发残破了,恍若蝗虫席卷过的庄稼。
顾野护着他,可基地毕竟不是一个人的基地,越来越多的高层乃至中央把压力都堆在顾芒身上,最后的期限将至,再没有成果,他就不可能再护得住阮秋了。
这一天没有实验,顾芒承诺说带着他去遛弯。
阮秋扬起做实验以来的第一个笑:“走啊走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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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重逢
阮秋就跟着顾芒走着, 一手牵着紧紧牵着顾芒,另一只手里拿着一颗苹果“咔嚓咔嚓”咬。
末世里的水果蔬菜是比肉还要珍惜的玩意儿,毫不夸张的说, 一颗最普通的甚至微微干瘪的苹果,放到现在, 价值毫不亚于以往正常世界的鱼翅松露。
他们穿过实验室的一条密道来到基地后院的密林里, 越走越深, 阮秋啃着苹果啃着啃着都要看到核了,却还不见顾芒停下,眨巴着眼睛问:“我们去哪里玩?”
现在还不算晚, 树林里有叽叽喳喳的鸟雀声,鸟雀饮水饮露水, 吃的是叶子,是末世罕见的没有丧尸化的物种, 听了鸟雀叫声也不自觉放松下来。
顾芒停下脚步, 说:“我觉得树林里的风景就还不错。”
阮秋不明所以,把最后一口苹果啃食完, 这些天他也有了基地养成的节俭意识, 蹲在地上挖出一个小坑, 把苹果核埋进去,用手铺平, 摁实,喃喃道:“希望以后还有很多苹果。”
他觉得还挺好吃的!
“还想吃苹果吗?”
顾芒问。
阮秋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样子腼腆:“我, 我觉得很好吃。”
“好。”顾芒揉了揉阮秋的头发, 他最喜欢阮秋的发丝, 软软的, 绵绵的,摸起来像在摸黑色的绸缎,手浸泡在溪水里又干干净净地出来,当他摸他的头发时,能够感受到心里的情感也像溪水一样流动。
他笑了笑:“你在这里等一会,我给你再摘一个苹果去。”
阮秋立刻道:“我和你一起去。”
顾芒摇摇头:“你刚把果核埋在这,要是走了,那些鸟雀说不定就来啄了吃了,你保护这个果核,我去摘苹果。”
阮秋面色犹豫,像在踌躇,想说什么,抬头瞥见顾芒认真的模样,又讷讷道:“那...好吧。”
他看着顾芒转身的背影,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急急的补充道:“你快点回来哦!”
顾芒站在树林映下的光影里回头看他,发丝被微风卷起,眼眸里带着阮秋读不懂的东西。
“记得...”
顾芒开口说:“记得把铃铛也拿好,不要丢了。”
阮秋一愣,双手捂住铃铛骄傲挺腰:“当然!”
傻子。
顾芒心里喃喃着,转过身。
他知道阮秋现在一定眼巴巴看着他的背影,希望他回头再跟他道个别,他总是这样,橡皮糖一样黏在他身边。
傻死了。
顾芒眼睛模糊起来,莫名的水汽从眼角蔓延,他也不再回头,踏着树林落叶的声音越走越远。
苹果这样稀罕的东西怎么还可能长在野外的树林里?鸟雀又怎么可能刨地去吃果核?
这些常识跟末世的小孩讲都不会有人信,只有阮秋,只有阮秋。
只有这个傻子会信自己。
他回了基地,在实验室里看着自己亲手从阮秋身体抽出来的血,愣坐到天边擦黑。
空虚的胃里分泌多余的胃液,夜以继日的实验压迫着这具脆弱身体的神经,他看着那管在幽幽夜光下的闪烁的红色的鲜血,胃液上涌,呕吐感突兀地穿来,顾芒仓促地抄起一把尖刀,跌跌撞撞跑到水池边,什么也没吐出来。
他把刀刃握紧,水池的水染成红色。
已经晚上了。
实验室的大门打开,祁理走进来,一旁是中央的重要官员。
“今日的样本信息怎么没有提交上来?顾芒先生,我们必须要提醒您,您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今天依然没有有效的实验结果...”
官员操着官腔,威胁的话一半还没说完,猝然对视上一双阴狠幽黑的眼睛。
那肥头大耳的官员张了张嘴巴,喉咙被掐住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实验室里刺目的白炽灯没有开,室内昏暗,仅依靠着窗外折射进的基地灯光照明,顾芒在这样的光下就这样看着他们,光影将他分割成两半,一半明,一半暗。
“跑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打破了死寂的氛围,只是两个字,却有如投入冷水的生石灰,炸起一片波涛汹涌的化学反应。
“跑了????!!!”
那官员失声大喊着,一旁祁理,包括实验人员和官员们脸上也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他们好像塌了天,顷刻间哀嚎的哀嚎,质疑的质疑,怒骂的怒骂。
顾芒耸了耸肩,摊开刚才被尖刀刺地血肉模糊的手心。
“他又一次能量暴动,我只是一个普通异能者,在他身边毫无反手之力,他用刀划伤我,从基地跑出去了。”
官员颤抖着指尖指着顾芒,嘴唇哆嗦,半天没说出话来。
“解决末世的钥匙丢了,顾芒先生,你等着迎接基地所有人乃至中央的怒火吧!”
官员咬牙切齿地撂下这句话,带着一众底下的小官员和实验人员,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顾芒拧着眉心,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跌到在座椅里。
祁理没有走,他仍穿着一身白大褂,镜片后狭长的眼睛静静看着顾芒。
“人已经没了,”顾芒仰躺在座椅里,轻嗤道,“你站在那看也没用,我可没有把他藏在实验室。”
祁理慢慢说:“我没有说你把他藏在实验室,实际上,”
他注视着顾芒的侧脸,这个视角的顾芒闭着眼,手背搭在眼皮,鼻尖的高度很漂亮,苍白为他镶边,成为一种独特的美感。
“他应该在树林里溜达呢吧。”
祁理刚把这句话轻飘飘说出,只下一秒,喉咙间传来一阵极大的压迫感,有细细的藤蔓勒住他脖颈的大动脉。
顾芒坐起身子,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越发晦暗不明。
他带阮秋离开时找的是最好的时机,每个人都在各有其事,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怎么...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杀了就是了。
“我的工作牌落在办公室了,没法领饭,就回了实验室一次。”
被掌握命脉,这位t大的高材生博士也不见慌张,他依然静静看着顾芒,“你把一切算的很准,我敬佩你,但生活之所以是生活不是算式,就是因为他有各种各样的意外。”
“而这只是我身上的意外,在你我看不见的地方,又会有什么意外?又会有多少人知道真相呢?”
“为了一个魅魔,一个丧尸统治者,一个怪物,一个对立物种,这样做值得吗?”
顾芒嗤道:“和你什么关系。”
“有关系。”祁理说。
他把白大褂脱下来,把脖颈间的威胁视若无睹,再缓步过去把衣服挂在衣架上,露出腰间的枪支。
他坐在顾芒对面的椅子上说:“我不会去揭发你,因为我也不想做实验。”
顾芒一怔。
“午夜梦回,我总会想起那些死在我手下的实验体,里面有人,也有丧尸,丧尸生前也是人,我会梦到他们在我手下尖叫,求饶,崩溃,我梦到我满手鲜血...”
祁理的眼睛里有悲伤:“与其说我被他们救回到基地,不如说是抓到基地,我不想做这样的实验,我也不想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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