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禹又走回了书架前,目光扫视着一本本纸质书籍,目光定格在一个角落里一本薄薄的书脊发黄起毛的精装本上,窄窄的书脊后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强健刚劲的字:秋赠予阿那.西丽.琼以作纪念2222.1.28。
他好奇地抽了出来,只见已经泛黄的硬壳封面上烫金印着《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书名,译者陈秋平,并标注了“2022年1月金枫纯手工制”的小字。
见到2022年这个时间唐禹不免感到微微惊讶,这年份离现在可是已经有200多年的时间,这本手工制作的书无疑是历史流逝的重要见证。
他翻开一页,却发现里面的书页并不是纸张,而是已经微微发黄的绢,里面是蝇头小楷的手写体,正文和白话文都有,也有注释,而这本书的字迹与阿那的一样,或者说阿那正是模仿了这本古书里的书法字迹。
这时,刚切好菜的勒蒙斯从厨房走了出来,他刚刚听闻了唐禹他们的谈话,也逐渐确定了一些事情的真相。
“丹才是毒害主教的凶手是吗?”他哑声问道,此刻他眼眶里浮满了殷红血丝,看起来甚是可怖。
贺雷没有就这件事情隐瞒勒蒙斯,非常严肃地点了点头,“军部对他产生怀疑后特意去调查过细节。”
勒蒙斯顿时嗤笑出来,眼中流露出浓的化不开的悲切,“看来我猜对了,我母亲一直以来都很敬重丹护法,真是讽刺,但现在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唐禹三个人注视着勒蒙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因为无论使用什么安慰的词语,阿那都不可能再复活。
倒是勒蒙斯的目光扫过唐禹的时候,见到了他手中拿着的那本古书,他愣了一愣,便朝唐禹走了过去。
“这好像是我母亲一直珍藏的年少时我父亲赠予她的定情信物,我只是在小的时候翻开看过,听说是我父亲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时,从一处别墅遗址的箱子里翻找出来的,每年我父亲的忌日时,母亲都会抱着这本书在沙发上坐上一整天。”
说完这些,勒蒙斯的眼睛已经湿润,唐禹下意识垂眸看向手中的这本古书,仿佛感受到了一股来自情感的沉重。
“他们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现在肯定很幸福。”他说着把这本书给勒蒙斯递了过去。
勒蒙斯微微颤抖着手接过了这本书,盯着封面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翻开。
看着里面熟悉的字迹,勒蒙斯的泪水终于蓄不住夺眶而出,也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
“勒蒙斯,没事吧?”希尔亚担忧地忍不住问道。
勒蒙斯摇了摇头,抹了一把沾湿了脸颊的泪水,苦笑着说道:“我这样一点儿也不像个军人。”说完便把手里的书合了起来,捏住书头准备把它在放回书架上去。
这时,一样东西突然从松散的书页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金属声音。
唐禹见状弯腰把它捡了起来,不曾想这金属书签背面糊了一层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他快速扫了一眼,发现这好像是阿那写的日记,每一行都有不同的时间,看起来很随意,但却跨越了近乎20年的光阴,而内容也让人十分揪心。
“你也许应该看看这个,阿那阿姨的日记。”他沉重着心情把书签还给了勒蒙斯。
勒蒙斯看到了书签上的字,顿时惊讶到了,他拿过书签细细看了起来,却被里面的内容一下子扰乱了清醒的思维。
阿那的字迹很娟秀,但这些字拼凑出来的内容却描绘了一个普通人在这个末世里的苦苦挣扎和承受的疼痛。
第一条内容是在久远的2232年写下的,最后一条应该才只是几天前。
【对不起,我逃避了为科技之城做贡献,成为了钵多哈教会的信徒。——2232年3月3日】
【我希望钵多哈教会能给我带来慰藉和解脱,我每天都在念经超度丈夫的亡魂,希望丧命于沙漠的他,能早日摆脱地狱进入轮回。——2233年3月3日】
【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钵多哈教会也不是,或许侍奉钵多哈神是我最后的安慰剂,但愿如此。——2242年3月3日】
【我都快忘了自己曾经是个研究员,我还是在逃避,逃避责任,逃避死亡,勒蒙斯比我勇敢太多。亲爱的丈夫,我们有一个出色的孩子,他继承了你神圣的意志。——2246年3月3日】
【多哈教会真的变了,神和信仰没有错,是人心映射了太多欲望。——2252年3月3日】
【日中则昃,月盈则亏。——2252年11月】
【不能再逃避了。——2252年12月】
一个字一个字读下来,恍恍惚惚中勒蒙斯只觉生出一丝茫然来,前面的路仿佛一片黑洞洞的,那怕有一缕阳光毫无畏惧地照射进去,也辐射不出一丝一毫的光明。
“怎么可能……我母亲她怎么可能早就对钵多哈教会感到失望,是她亲口告诉我,当人绝望的时候钵多哈神总能给予迷路者一缕光辉。”
唐禹听到他这么说,忍不住握紧了掌心,阿那写下的这些话,其实也很好地佐证了她真的是自杀的事实,就算没有丹的设计诬陷,恐怕有一天阿那也会走上这样一条路,公然违背科技之城的法律,只为了寻求一个解脱,因为身处在科技之城的重压下,唯一能给予她精神慰藉的钵多哈教会也向她射出了夺命的利箭。
勒蒙斯怔怔地盯着手里的书签,突然之间就笑了出来,带着一点疯狂绝望的味道。
贺雷见状赶紧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喊了希尔亚一声,两人对视一眼传达了信息,赶紧上前把勒蒙斯围了起来,一旦对方失控就立刻将他控制起来。
唐禹见此退开两步把空间让给贺雷和希尔亚,想对勒蒙斯说一些安抚的话,张了张嘴却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希尔亚一脸担忧地对勒蒙斯劝道:“勒蒙斯,你需要为阿那阿姨洗刷身上的罪名,你得始终保持理智。”
听到这话,勒蒙斯因为巨大冲击紧绷起来的那根弦啪的一下断了,但人却从茫然和愤怒中清醒过来。
他瞪着满是恨意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了平静的脸色,道:“希尔亚你说的没错,我不应该陷入混乱。”
说完,他却突然抬起来了紧握着金属书签的那只手,在唐禹他们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用书签的棱角朝着眉心处狠狠地划了上去。
那钵多哈教会的会徽彩绘顿时被从中切断,殷红的血珠瞬间密集地从伤口冒了出来,并沿着伤口的痕迹滑向鼻梁,在鼻头处快速聚集滴落在地上。
“勒蒙斯!”希尔亚顿时被他这一番操作惊住,勒蒙斯此前对钵多哈教会有多虔诚他们有目共睹,如今却能够以这样激烈的方式抹掉眉心这个会徽彩绘与钵多哈教会决裂,可想而知钵多哈教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打击和恨意。
贺雷反应过来后一把夺走了勒蒙斯手中的书签,怕他再做出过激的事情,并冷着声音严厉地训斥他道:“勒蒙斯,你是个军人,应该时刻保持应有的理智,而不是感情用事自伤身体。”
说着他却是又向着玄关柜的方向走去,把上层隔板处放置的应急药箱取了下来,翻出里面的止血喷雾准备给勒蒙斯处理伤口。
勒蒙斯只是平静地沉默着,垂眸注视着地板上滴落的血迹,而他面上那种憨厚忠实的神色已经完全消散无踪。
他有点明白他的母亲为什么会自杀了,她不过是用她的死,来唤醒他远离钵多哈教会罢了。
唐禹在一旁看起来近乎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再次攥紧了掌心。
这末世下的科技之城隐藏着太多如影随形的精神重压,仿佛一座座大山,不仅让人觉得高不可攀,还让人时刻处于会被它碾压的阴影之中。
如果抵抗剂惠及全人类驱逐了PCI-H病毒,不知道末世下科技之城的精神重压能够减少一半或者是一点点,他想应该会的。
从现在的情况看,无论如何他都要赶快推进计划了。
第63章
“唐禹, 你还记得我吗?小时候我们见过。”
“是谁?”
唐禹只觉得耳边传来空灵遥远的声音,仿若山间的鹂莺,又似潺潺的流水, 忽远忽近, 忽深忽浅,如梦似幻, 犹如泡影, 却又像是真实存在。
想至此,唐禹突然睁开了眼睛, 只见周围一片深蓝, 仔细一看竟是冰凉的海水。
唐禹瞬间吓了一跳,却是开始产生溺水反应, 强烈的求生意识让他不断地挣扎起来,但是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沉重,正在一点一点地往下落去。
下落的过程中, 他只见不远处的海面被金色的阳光穿透,海浪涤荡出一个又一个波光粼粼的弧线,温热的太阳依旧一闪一闪, 仿佛伸手就能够到。
“你真是太笨了,呵呵呵……”忽然,唐禹耳边又响起了那道温柔空灵的声音。
紧接着他被一个类似玻璃球的东西包围了起来, 海水一点点从他身边排遣出去, 使他终于能够正常地呼吸和思考。
“你是谁?”他再次问道,眼神扫视着四周,冷漠中充满了警惕。
这时, 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掠过他的身旁,像是林间那抹最轻盈的雾霭, 纯白且神秘。
“你到底是谁?”唐禹再次追问,目光完全不放过对方会出现的任意一个角落。
但白色的身影依旧倏忽从他身边飞掠而过,像森林里捉摸不透踪迹的精灵,只听对方空灵的声音再次传出来:“爱丽丝.安隐,我的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唐禹微微一愣,真的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现在他要搞清楚的是,为什么熬夜睡在实验室的他突然就来到深海里了。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直白地问道。
爱丽丝再次呵呵轻笑了两声,慢慢地停在了唐禹的面前,也向对方显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散着一头海藻般黑色长发宛若神明的女人。
唐禹看着面前这个虚幻地飘荡在海水中的人儿,怔怔地出神了,一个遥远模糊的记忆渐渐在沉睡的脑海里苏醒,他想他应该是见过面前的这个不知来自何处的神秘女人,只是他一度忘记了这一切。
“我确实见过你。”他道。
爱丽丝闻言高兴地笑了起来,并愉快地道:“你都长这么大了,时光真是如白驹过隙。”
唐禹沉默着没有说话,并且他的脑子有些迟钝起来,思维总是发散不出去以思考清楚更多的东西,这让他惶然,也让他无可奈何。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找你的目的?”爱丽丝围绕在唐禹身边缓缓地说道。
唐禹淡淡地嗯了一声,静听对方的下文,她对他似乎没有任何敌意。
爱丽丝在水中旋转了几圈,才漂浮在唐禹的上空,俯冲着与他道:“我就是你们人类一直憎恨并称呼为灵体的生灵。”
听到这话,唐禹的瞳孔瞬间缩紧,仰头直直地盯着他上空的神秘女人,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未知的深海里,见到让人类无比恐惧的名为灵体的生物。
看着唐禹这样的反应,爱丽丝忍不住掩唇笑了出来,道:“难得见你震惊的样子,你对此不应该已经习以为常了吗?”
唐禹慢慢恢复了神情,保持着沉默。
爱丽丝忽地又掠到了他的面前,深深地注视着他,面色却变得严肃无比,而唐禹也忍不住跟随着她的情绪变化而紧绷起内心来。
“你找到人类和灵体共生的方法了吗?和平的时间不多了。”她突然说道。
“什么?”唐禹顿时吃惊起来,没想到对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反问道,“你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灵体对于人类来说不一直是杀戮者?”
爱丽丝却因为这句反问再次轻声笑了出来,她围绕着唐禹转啊转,轻声地说道:“私心地来说,你难道就不希望灵体和人类共存?毕竟——”她缓缓道,“你的……”
“不!”
听到爱丽丝一字一顿说出的那几个字,唐禹猛地惊醒过来,他惊恐的眼睛狠狠地瞪着熟悉的屋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室内还是微微灰暗一片,充满了静谧。
一旁跟他陪.睡的贺雷被他这突然惊呼的动静惊醒,赶紧从地铺上爬了起来往一旁看了过去,昏暗中隐约瞧见唐禹瞪圆的眼睛,担忧地问道:“做噩梦了?”
听到贺雷低沉的声音,唐禹这才从心有余悸中稍稍抓住了一点安全感,呼吸慢慢地平缓了下来。
他深呼吸了几口,才缓缓回道:“大概是,记不得梦里的内容了,或许什么时候又想起来了。”
贺雷默了两秒,才道:“你连续不停歇地做了两天实验,估计累到了。”
唐禹盯着屋顶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的实验进展太慢了,严重超出了原计划的设定进程。”
“你这两天一直做的实验是什么?应该不是关于抵抗剂的实验。”贺雷还是打算对此问上一嘴,虽然知道在实验这种事情上要跟唐禹保持该有的隐私界限,但他还是不希望唐禹面临困难的时候一无所知,进而帮不上他任何的忙。
唐禹顿了顿,才道:“在研究促使第38编号区真菌快速繁殖凋零的粒子流,正进行生物实验。”
“有结果了吗?”
唐禹轻轻地嗯了一声,不过又沉默了十几秒,才又道:“如果外部环境一切顺利的话。”
说到这个,唐禹和贺雷再次非常默契地沉默起来,外部环境可以说一点也不顺利,毕竟唐禹身上还背负着灵体寄生者的罪名,以及时刻面临极端激进派的人身安全威胁,以及某些人为了抵抗剂而对他进行的冒险行动,还有超级政府那琢磨不透的态度。
唐禹浅浅打了一个哈欠,转头看向了不远处微微露出一点光亮的窗外,身子往贺雷的身边挪了挪,隔着一层布料触碰到了对方坚实温热的肌肤,心慢慢安定下来。
“今天的长寿面我要吃三个溏心蛋,还有一份猪肉大排,今年绿油油的小青菜就换成大白菜吧,这个甜。”
唐禹突然说到吃的上贺雷也丝毫没有愣怔,依旧从善如流地回复了他,注视着他道:“马上要天亮了,你收尾一下实验,我带你回家煮面去,醒面要半个多小时,怕你赶不上午饭饿到了。”
唐禹从窗外收回的目光变柔和了许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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