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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小六闷闷的嗯了一声。
“你知道路吗，别跑丢了。我跟你说啊，城里有警察的，你要是找不到人，或者迷路了，就去找警察，警察晓得不？”
小六不吱声，他坐立难安，仿佛屁股下面有钉子，他缩在座位上，想着车怎么还不走。
等的心急的不止小六，没一会就有人个男人扯了嗓子问：“还有多久发车啊，都等半天了！”
“二十分钟。”售票员不耐烦的回道，她真的不喜欢这种一直追问发车时间的人，她还想早点发车早点下班呢！
二十分钟是多久？小六手指在车窗边沿扣了扣，默默算数。
“等他们发现，你已经在另一个城市了。”裴乔眼神里带着点柔软的东西，他将手虚放在窗口，隔着灰蒙的玻璃，安抚这个呼吸紊乱，忐忑不安的孩子：“你会拥有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小六的想象力很贫瘠，他想象不出未来是什么样的，可乱蹦的心真的一点点平复下来。
二十分钟过去，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小六最担心的会被逮回去的画面没有出现，汽车耸动着发出轰鸣的气音，开向县城。
同坐的乘客发现身边的小孩一直侧着头往车后看，以为他到底年纪小，真离开家心里还是怕的，只是他刚才等车时就试着搭过话，人小孩根本不理他，这会也就没再说什么。
小六心里倒没什么复杂情绪，远离芦花村他固然高兴，这份高兴却比不上乔哥哥可能追不上车的担心。
裴乔已经第三次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跟丢，但瞧小六瞪圆的黑眼珠，分明还是不放心。
这年代的路远没有以后宽敞平整，都是土路，偶尔遇见坑洼处没避过的，简直能把人从座位上颠飞出去。
裴乔不晕车，却也知道体质弱的人是很容易晕车的，在看到小六耷拉下眼皮，手按着肚子，脑袋在窗户上蹭来蹭去，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后，就知道八成是晕车难受。
“闭上眼睛睡一会，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小六在外面格外的没有安全感，睡着了就不能确定裴乔一直在身边，可听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刚刚忽略的疲倦顷刻席卷上来，芦花村到青田镇那段漫长的山路，耗去了他太多体力。
“要保持充足的体力哦…”
哄孩子似的气音轻轻在耳边响起，小六眼睛不受控制的合上，几秒钟的时间他就缩在座位上沉沉睡去。
土路上车开的不快，摇晃了有近一个小时，车才终于开到北升县车站。
颠了一路的乘客迫不及待的下车去，裴乔飘在车外，看售票员把小六推醒，他知道小六肯定没有睡够，却也只能领着睡眼惺忪小孩去赶下一辆车。
这是今天最后一班发往市里的车，这次售票员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之前的售票员只以为小六是要去县里，镇上到县里的距离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虽然远，却也不算太过分，但孤身一个跑去市里，就太出格了。
售票员皱着眉，还想多问几句，把事情弄清楚，要不然就把小孩送公安局去，这要让人坐车去市里，再走丢了算谁的？
“别堵着车门，先把票买了！”
司机见车门那堵了一堆人，不耐烦的挥手，让售票员赶紧收钱了事，见售票员还在犹豫，司机就又加了句：“等到地，把人塞给车站值班的，丢不了。”
女售票员还是皱眉，但除了司机，乘客也在催，有担心的听了司机的话，觉得是那么个理，也就不再多说。
小六差点以为自己不能上车了，他找了个位置坐下，心还砰砰直跳，去市里的车票贵了一倍还要多，这让已经认识到金钱重要性的小孩，不免发愁要怎么赚钱。
去市里的路一切顺利，除开路面的颠簸，近三个小时的路程，也让小六睡了个饱。
到市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售票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性，她还记挂着小六，停了车就拉着人往值班室走，路上琢磨着不然还是直接报警吧。
裴乔抓紧时间，在周围绕了一圈，他不能让小六在警察局挂名，虽然都说有事要找警察叔叔，可小六身后那些人有钱有势，到时报个失踪，顺着公安系统，轻易就能找到人，再有芦花村村民作证，小六喊破嗓子也得被送回‘亲爹妈’那。
至于遇到个刚正不阿，一查到底的，既能顶住压力护住小六，同时能把小孩亲生父母找出来的人概率，裴乔不能去赌。
他算得上是资本的受益人，所以更不会去小看钱和权的影响力。
借着天黑，趁售票员不注意，裴乔瞅准路线，带着小六就溜了。
小六这孩子天生一股不服输，城市的高楼和灯光，让他有片刻的不知所措，可灯火通明的夜晚似乎给他打开了某种阀门。
他从前想离开芦花村，是因为在那里过的不好，现在让他说一个理由，会是外面的世界太好。
裴乔则是想，离天亮还早，得给小孩找个住的地方，而且既然出来了，这头发就不能继续邋遢着了。
第34章
花了两角钱剪发, 又在路边的摊位上买了新衣服，小六看起来已经很像是这个城市的孩子。
“抬起头, 这里没人认识你。”
与其缩头缩脑, 不如大大方方，裴乔教小六，越是心虚越引人怀疑。
飘在路上, 街道两边的景物对于裴乔来说也是陌生的，城市五十年的高速发展足够彻底改变这里。
在这个城市, 他和小六是唯二的异类。
担心住宾馆会留下痕迹，虽然这年头住宿不需要实名登记，可八岁的小孩一个人住, 给人留下的印象肯定很深。
如果小六再大十岁，哪怕身无分文也是海阔凭鱼跃，如果大五岁, 这个年代他也可以找一份‘正经’的工作。
如果自己是实体就好了, 灵魂状态能做到的事情还是太有限。
就在裴乔发愁的时候，剪了短发，露出形状好看圆眼睛的小六忽然慢下来，他步子越来越小，最后像是忘记走路似的, 站在原地不动了。
裴乔因为想事情的缘故，径自往前飘出去一截，才反应过来身侧没了动静。
“怎么不走，累了？”
往四周看了看，小孩今晚大概率是要露宿街头, 还是快点找个避风的地方。太偏僻的地方不行，安全没保证, 裴乔觉得现在所处的地方就不错，周围住户很多，万一遇到什么事，小六嗷一嗓子应该能引来不少人。
小六脸上是惊讶混合着不确定的神情，他追上前两步，眼睛瞪的圆溜溜的，有些迟疑：“乔哥哥？”
四目相对，裴乔先是嗯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
小六的视线不再是没有落点的茫然，他紧紧盯着那张比想象中更加过分好看的脸，嘴巴微张，食指不自觉弹动两下，听到裴乔应声，他眼睛亮了，又快速的叫了一声：
“乔哥哥！”
裴乔于是蹲下身，露出个些微讶异的微笑：“是我。”
他朝小六伸出手，掌心向上，有些期待，又生出些明悟，随着他停留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多，他会逐渐更像个‘人类’，而不是虚无的灵魂。
小六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伸手搭上去。
他的手粗糙黝黑，是常年做活养出的手，这只手与裴乔白皙骨节分明的手交错而过，像是经过一片幻影，两只手依然没有触到一起。
“还是不行啊…”裴乔自言自语了一句，看小六明显失落的样子，安慰道，“肯定可以碰到的，即使今天不行，以后也一定可以。”
裴乔确实有这样的直觉：“好了，先去找住的地方，最好再换个城市，这里也不是完全安全。”
小六懵懂的点头，小孩的生存能力不需要怀疑，两人很快敲定了一处巷子。
小巷位于两户人家中间，另一头是死胡同，里面堆着些杂物，小六钻到几个木板后面，感觉了一下，比较满意。
这里安静又挡风，虽然不知道遮不遮雨，但天上星星很多，看着不像要下雨的模样，他衣服口袋里还装满了食物，能饱饱的睡一觉，是很舒心的事。
就一本满足。
裴乔这次待的时间太久了，虽然不放心，还是不得不回去。
“明天不要出去，就待在这里等我，记住了吗？”
走之前裴乔再三叮嘱，他明天可能会来的晚一些，比较担心小孩会遇到麻烦，城里人多，人多的地方麻烦事也多。
小六可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他郑重点头，保证哪也不去，事实上，现阶段，只要食物充足，他可以原地住下。
裴乔醒来的时候，身体和脑袋都带着睡久后惯有的倦怠和酥软，他坐起来，靠在床头，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
有心躺下继续睡，却知道不能由着身体的惯性，于是起来洗漱过，准备下去觅食。
打开房门，却见门外坐着个人。
薛涛每天的锻炼量大，火力也足，大晚上穿着件黑色背心坐在椅子上，听到裴乔开门的动静，他立刻看过去，见人没出什么事，才松口气。
“我去热饭。”见裴乔下楼，薛涛也猜到他是饿了，之前小老板一天没出门，送上来的饭菜也没动，联想到他的嗜睡症，怕不是睡了一天。
头次遇到这种情况，又被小老板要求过不能去打扰，为了对得起工资，薛涛和林青开始了轮流守门。
下楼，林青听到动静也出来打了招呼。
裴乔被两人围观吃饭，也没什么不自在的，他已经超过12个小时没有进食了，灵魂状态没感觉，现在却不免生出火烧火燎的饥饿。
林青反坐着椅子，下巴搁在椅背上，咧出个有点傻的笑，那种大男孩的气质格外凸现出来。
即使饿，良好的教养也让整个就餐过程足够赏心悦目，等裴乔放下筷子，准备重新回去楼上时，薛涛叫住他，递过来一样东西。
“下午的时候我联系了顾总，这是顾总让人送来的。”
薛涛没有说具体过程，但看到盒子里的健康手环，裴乔也能猜到是自己长时间没露面，两人担忧之下才联系了顾雍。
顾雍又知道他不喜欢别人插手自己的事，于是只送了手环过来，至少让俩保镖知道他是死是活。
是个贴心的朋友，裴乔喜欢这份分寸感，他收下手环，和两人点头示意后便回了房间。
小老板话少人也清冷，但并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这点薛涛感觉得到，看着裴乔上楼的背影，他开始思索下一顿的菜单。
不按时吃饭对胃不好，还是做些容易消化的食物吧。
养孩子真的是一件麻烦事，已经做好这辈子都没有孩子准备的裴乔，在小六身上结实的体验了一把带孩子的酸甜苦辣。
以前能很冷静的处理所有事情的大脑，这会却衍生出一些烦躁的情绪，追根究底是对小孩露宿街头的担心。
至于自身的情况，在裴乔看来，其实还蛮有意思的，区别于前面二十多年不变的生活，不确定性给予了裴乔乐趣。
但担心无用，他这会精神饱满，毫无睡意，想去到那个不同的时代，起码需要等到明天白天。
夜晚很快过去，吃过早饭，在阳台上晒了会太阳，裴乔终于酝酿出平和的睡意，他带上手环，再次陷入黑沉的睡梦中。
裴乔惯例出现在小六不远处，他先是飘去看了眼小孩的情况，见人老实的缩在原地啃饼子，就没有出声惊动他，而是在周围快速的巡视一圈，没见到什么异常才重新回去。
小六见到裴乔，开心之情满到溢出来，对于他来说什么前途未来都太虚幻，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永远不会丢下他才是最重要的。
“走吧，去车站。”裴乔招呼小六跟上。
虽然担心车站有人蹲守，但如果李守柱反应慢一点，没有及时把小六不见的事报上去，或者那些人反应慢一些，没有发现小六是坐车走的，他们都能打这个时间差跑掉。
第35章
两人刚走出一条街, 远远的就有阵吵闹声传来，伴随着女人尖锐的嚎叫, 还有小孩子惊怕的哭声。
“放手, 你这个疯婆子快给我放手！”
“对不住，对不住，孩子没事吧…”
“大宝, 大宝！儿子！”
裴乔居高临下，很快就看到了圈子里的情况。
穿着蓝布衣的女人头发歪散, 个子不高，身形瘦的惊人，一双细干的手却拼命挣扎着伸向前边的男孩儿。
男孩儿被个老太太护在怀里, 像是吓着了，咧着嘴直哭，老太太抱着孩子, 嘴里破口大骂：“滚开, 你这个疯女人再敢碰我孙子一下，我打死你！”
“他不是大宝，玉芳你看清楚了，他不是。你冷静点，别吓着人家孩子。”
紧紧抱着疯女人的是个略显憔悴的男人, 男人年纪不大，身上却带着种被生活磋磨的痕迹，他好像很累，抱着疯女人的动作却坚定爱护。
这场面但凡看到的，听了几句的, 都有各自的猜测，围观的人不少, 众人指指点点，有谨慎些的，其实也有思考这会不会是拐子的新型骗术。
不是骗子，裴乔从他们身边经过时，着重看了女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迷乱执拗，直勾勾的盯在男孩儿身上，像是弯钉难以拔除。
那不是正常人的眼神，但也并非无可救药，如果是因为失去了孩子从而陷入癫狂，最好的办法是将她的孩子还给她。
这对夫妻的年纪，还有机会拥有很多个孩子。
裴乔目前可以活动的范围很大，他让小六躲好，自己则飘去车站查看，时间紧迫，他没有多余的同情。
小六站在个不起眼的地方，他人小存在感弱，没人注意他。
小六本来眼巴巴的看着裴乔离开的方向，两只脚原地踩了几下，心里非常渴望跟上去，但道理裴乔已经耐心的和他讲过，再加上天性趋利避害的本能，他还是老实的待在原处。
可很快小六就被其他人和事吸引了注意。
经过小型的撕扯和咒骂呵斥，疯女人终于被男人抱走了，男人体型不够壮硕，等拥着女人在路边坐下时，他喘的厉害，喘着喘着没忍住连叹了好几次。
疯女人蜷缩着身体，还在呜呜的哼哼，小六耳朵敏锐的捕捉到几个被她翻来覆去念叨的字眼。
“大宝，大宝...”
“妈妈的大宝，你跑哪去了...”
“儿子啊，妈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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