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被砸得乱七八糟,就跟说书里说的妖魔大战八百回合似的,钟灵四处乱看,硬是没找出与妖魔鬼怪有关的东西:“这观音像怎么你们了,你们要把它砸成这样。”
无心嘴上都是石灰,不想开口,扯着袖子把脸擦了,扯过桌布,撕下一条布条,当做绳子,拦腰绑着摄魂灯,提在手上往外走。
钟灵碰了个钉子,有点不爽,但看见无心提在手上的东西。
无心是空手来的,现在多了个东西,说明有所收获,那点不爽瞬间散了,兴致勃勃地问:“这是什么?”
“好东西。”无心把布包丢给钟灵:“自己看。”
钟灵单手接住布包,这玩意看着不大,入手却挺沉。
他更觉得这东西非同一般,兴奋地打开包着的布,见是一个不知道在哪个旮旯沤得发霉的破油灯,灯芯焦黑,散发着股难闻的恶臭,不知道是不是蹭上过死老鼠。
嫌弃地拿开一些:“这破玩意算什么好东西?”
无心擦着脸上的灰,慢腾腾地往外走,“这玩意有一个名字,叫摄魂灯。”
钟灵手一抖,差点把这灯摔在地上。
无心逗他道:“摔了,里面的魂可就全完了。”
钟灵吓得小脸一白,慌忙把解开的布裹了回去,绑得结结实实,小心地捧在手上。
他上过战场,杀过敌,不怕鬼,但终究生在皇家,平时多少有些小洁癖,想到自己手里捧着许多阴魂,还是不得好死的阴魂,就觉得背后小阴风吹得他阵阵发冷。
忙要还给无心,却见无心已经走出佛堂。
小心翼翼地捧着摄魂灯,在佛堂外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无心,手里的“好东西”变成了烫手山芋,拿着不是,搁下也不是。
桑肇看了眼钟灵捧着的布包,也不多问,站到佛堂门口,视线缓缓看过被毁得不成样子的佛堂。
墙上有几个破洞,是重物砸出来。
青玉石地板裂开,中间凹陷,还有许多细小碎块,是被重物自上而下砸出来的。
供桌四分五裂。
柱子破裂,是被重物大力砸出来的,破口处粘着金粉,是从观音像上刮下来的。
桑肇视线落在佛堂中央的石堆上,看了一会儿,上前,拨开最上面堆在最上面碎成好几块的观音头,露出一截被长剑贯穿的脖颈。
喃喃地道:“观音像活了?”
回头,看向还在像没头苍蝇一样找无心的傻郡王。
摄魂灯?
是有人用人的魂魄来喂这尊“石观音”?
钟灵在娘娘庙门口转了一圈,也没看见无心,返回娘娘庙,问站在一边听司徒陌循说话的李密:“看见无心没有?”
李密摇了摇头。
无心从佛堂出来的时候,李密是看见了的,但一晃眼,就不知道人去了哪里,他要听王爷安排事务,没敢走开,这会儿也不知道无心去了哪里。
钟灵又问了几个人,都和李密情况一样。
司徒陌循倒是看见无心出了娘娘庙,见钟灵在外面没看见人,抬眼往大门外望去。
却见地上用香灰,写了几个字:“在附近转转。”
那香灰,被风一吹就散了。
司徒陌循收回视线。
钟灵找不到无心,只得在一旁等着,直到司徒陌循把该交待的交待完,出了娘娘庙,迈出门槛,就看见懒洋洋地斜靠在马车车辕上的无心,连忙奔了过去,把摄魂灯往无心抄着手臂里一塞:“我怕摔了这宝贝,还是你自个拿着吧。”
无心抄着手没动。
钟灵怕无心没拿稳,小心护着不敢松手。
无心说这是摄魂灯的时候,钟灵就脑补出这灯藏在观音像里,小舅舅和无心打碎观音像取灯的画面。
桑肇说弄他一鼻子恶臭的鬼画符是封印之术。
如果没有怪物,只是打碎石像取灯,根本没必要整什么封印之术。
他想知道那鬼画符是用来做什么的,如果不是封印之术,他就能让那自以为是的桑肇去舔狗屎。
正想问无心,他画的那是什么,无心看着他似笑非笑地开口:“喂,小子。”
钟灵:“你叫谁小子。”
无心笑笑,道:“如果把这灯摔了,梁家村的那些魂也就没了,我们就能少一事,似乎挺不错。”
钟灵怔了一下,怒道:“什么叫少一事,既然说了要把他们送回去,就得把他们送回去。”
无心嘴角的笑淡了下去。
钟灵看着无心,突然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眼看着李正指派官兵的司徒陌循,声音小了下来:“你……你什么意思?该不会是……他们……他们的魂……没了?”
无心不答。
钟灵见无心不说话,脸色一点点转白:“真没了?”
“我哪知道?”无心抓起摄魂灯,掀起门帘,钻进马车。
钟灵跳上马车,一把掀开门帘,弯腰瞪着坐到最里头的少年:“什么叫你不知道?”
“我又没进灯里看过,我去哪知道?要不然,你进去看看?”无心把让钟灵千万小心别打碎了的摄魂灯没轻没重地往地上一丢。
钟灵看得心塞:“我怎么进去?”
“拿你那剑,在抹子上一抹。”无心指指地上的摄魂灯:“然后我用这玩意收了你。”
钟灵噎了一下,怒道:“你神经病。”
无心笑笑,双手抱到脑后,没骨头似地往车壁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炼化阴魂的邪术所需条件十分苛刻,准备事项繁多,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搞得好的。
就算提前准备好,炼化一个魂魄,修为高者,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
老猎人他们被摄走魂魄的时间不长,这点时间不足以炼化任何魂魄。
无心向老猎人的狗承诺帮它找回主人的时候,认定能够找回老猎人的魂魄,但在看见那尊被恶瘴附身的观音像的时候,之前认定的事就不那么肯定了。
修士炼化魂魄,需要不少时日,但噬魂的邪物吞噬一个魂魄,不过是片刻间的事。
那恶瘴还未成气候,若直接吞噬魂魄,遇上还有意识不肯就范的,必遭反噬,这才将魂魄置于魂灯内焚烧去其三魄。
失去三魄的阴魂,被消去意识,混混沌沌,再无反抗之力。
这般折腾,虽然比直接吞噬慢了许多,但两天时间已经足够它吞上好几个。
老猎人和梁家的人在这灯里还能剩下几人?
剩下的又是些谁?
恶瘴除了,无心想到那条等着老主人回家的狗,心里却闷得难受。
钟灵看着无心,总觉得无心这样子有点不对劲,坐到无心对面,拉了拉他的衣角:“不会……真没了吧?”
无心不睁眼,懒懒道:“不知道。”
“我不信。”
“不信拉倒。”
无心把抱在脑后的手垂了下来,抱着自己,面朝里地侧过身。
和钟灵鬼扯,无心脸是上无所谓的笑,心却坠坠地往下沉,沉到不能再沉的时候,一丝丝地泛开许久不曾感觉到的落寞。
他不记得以前的事,却记得这种感觉。
他曾在这样的感觉里沉了许久,久到忘了所有一切,也无法消除。
钟灵是从小被宠着长大的,除了家里几个长辈,他谁的账都不买,平日里若谁敢这样对他,他早上去捶人了。
这会儿瞪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除了一张脸黑成锅底,硬是没想动手。
桑肇走到马车旁,仰头看着站在车辕上的钟灵。
钟灵脖子卡在门帘缝里,看不见脑袋,只看见手撑着门框撅着屁股的身子。
桑肇问:“聊完了吗?”
听见桑肇的声音,钟灵不太想理他,假装没听见。
桑肇拿藤杖碰了碰他的腿:“聊完了,让让。”
钟灵被无心晾着,本有些不爽,听了桑肇这话,火就上来了。
心想,他还就不让了,念头刚起来,就听身侧传来小舅舅的声音:“你是进去,还是出来?”
钟灵刚想说:“进去。”就被人一脚踹到一边,亮出了车厢门。
钟灵连忙扶着门框,才没滚下车辕,扭头就看到小舅舅一脚踏上马车,一掀门帘,坐到无心身边。
这哑巴吃,钟灵吃了还不能有脾气,把脑袋钻出来,坐到驾座上。
小舅舅的亲兵来了不少,不缺人驾车,但他坐车,只能跟桑肇坐一块。
桑肇不但会读心术,身上还养着蛇虫,他刚才拉着桑肇往马棚赶的时候,桑肇养在袖子里的小青蛇还出来放风爬到他手腕上溜了一圈,那又凉又痒的触感,现在想起来鸡皮疙瘩还能一脸。
他宁肯驾车,也不和那怪物坐一块。
无心听见有人上车,但不想动,一只手伸过来,碰了碰他的额头。
一丝微末的热气从指节碰触处传来,没入肌肤。
好舒服!
心心念念的热气来得毫无征兆,无心微微怔神,沉在谷底的感觉悄然淡去。
无心睁开眼睛,对上司徒陌循清澈如琉璃的眼睛,忽地有种久违的熟悉感觉。
仿佛许久以前,他也曾这样睁眼就看见这么样一双眼睛,这样一张脸。
第32章 热气跑了
无心怔怔地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脸, 有些恍惚,坐着没动。
司徒陌循皱眉:“怎么这么凉?”
无心不过脑地道:“在忘川河底泡久了。”
司徒陌循看着他默了一下,收手回来:“让大巫给你看看。”
桑肇的医术比宫里御医还好。
他这病, 神仙也治不了。
谁看都没用。
热气跑了。
无心抬手去抓从额头上离开的手。
桑肇正弯腰钻进马车, 听见司徒陌循的话,看向无心。
无心眼角余光和桑肇目光对上, 伸出去的手改成摸自己的额头:“不凉呀。”
司徒陌循盯着他, 没有说话。
李密走来:“王爷, 工匠约莫还有一刻钟能到。”
石台是整块的青玉, 冒然打砸,碎落的石块落下会压住下面的东西。
要想保证下面东西不受损坏, 只能让手艺好的工匠过来, 把青玉撬出来。
司徒陌循点了下头, 又转头回来盯着无心看。
无心和司徒陌循的视线对上,清了清嗓子, 道:“观音像里的恶瘴是有人从别处移来的。”
无心的话像平地刮起的一阵风,吹开迷雾幻化出的太平假象,露出背后的魑魅魍魉。
钟灵一把掀起车帘, 一双杏眼睁得溜圆:“摄魂洞里的那种恶瘴?”
正要走开的李密,听见“恶瘴”二字, 脚下顿了顿,跨上车辕, 坐到钟灵身边。
无心“嗯”了一声:“那恶瘴食人魂魄,又长年受香火供奉,已然化为精怪。恶瘴不受人控制, 即便幼细到还不足以影响生灵心智,也不能你想将它放在哪里它就呆在那里。要想挪移, 得断其根源,再用封印之术将其强行封印,令其困固不会散开飘走。这恶瘴能被人挪移至此,自是十分细幼微弱,又是被人用封印之术封入观音像,受封印影响,危害极其有限。这便是为什么进出娘娘庙的人,不会像进入摄魂洞的人那样不死即疯。”
李密道:“娘娘庙的观音像有一百多年了吧?”
无心道:“那恶瘴若是一百多年前放进去的,别说娘娘庙的人,就连你们临江,都得被它吃空了。”
观音像里的恶瘴有人在投喂,这么喂法,一百多年时间,再细小的恶瘴,都喂成了一口能吞下数十人的大胖子。
这恶瘴连一个完整的魂魄都吞不下的程度来看,进入观音像的时间,顶多十年左右。
钟灵抓了抓头:“可是这尊观音像一直就在那儿,没听说什么时候换过观音像……”
“十年前。”司徒陌循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观音像十年前修补过。”
李密猛地看向司徒陌循,眼里闪过一抹难言的晦涩,就连扎扎呼呼的钟灵都像突然间有了心事。
无心脑海里浮上少年怒到极致的脸,血从崩裂的眼角淌入眼中,嗜血的红。
是那个时候吗?
无心扭头看向司徒陌循。
司徒陌循没有再开口,脸上所有表情都已经褪去,淡得什么也看不出来,只有大拇指指腹在承影上无意识慢慢摩挲。
李密把观音像修补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十年前,娘娘庙发生过火灾。那时战乱不断,他和李正兄弟跟随晋王镇守边关,不在京中。
听说那次走水,火势失控,把佛堂烧了半边,落下的屋梁压在观音像上,把观音像脖颈被砸出一个缺口。
然后就有人四处散布谣言,说是□□气数尽了,观音像受损,便是征兆,闹得临安城中人心惶惶,皇帝震怒。
为了平息谣言,下令将娘娘庙的尼姑全部抓了起来,清查娘娘庙失火原因。
得知是守夜的小尼姑,晚上换香烛时打瞌睡,打翻烛台,点燃了帷幔,造成走水,当即便要处死小尼姑和当时的主持圆慧。
皇后听说要处死圆慧,连忙去求见皇帝,说圆慧是半仙之身,不可杀。
无心听到这里问道:“为什么圆慧是半仙之身?”
李密道:“这就要从更早的时候说起了。”
皇后娘娘是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时娶的太子妃。
二人大婚以后,太子的妾都生了好几个儿子,太子妃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太子妃听说娘娘庙菩萨很灵,便去了娘娘庙。
圆慧为她念经祈福百日不断,她便有了身孕。
太子妃满心欢喜,却没想到怀孕以后,竟然夜夜受噩梦惊扰。
这事传了出去,有人背后议论,说太子妃怕不是怀了个妖孽。
太子妃勃然大怒,找父亲派人暗中杀了一批嚼舌根的,但这种八卦,永远受妇人们喜爱,别说民间,就连宫里也越传越不像话,由太子妃怀的是妖孽变成太子妃是妖孽,怀了孩子控制不住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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