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仆人也纷纷表示老夫人平日待他们极好,现在虽然死了,却并不怪老夫人。
无心认为人死了,此生的缘也就尽了,好好道个别,接下来便哪来哪去,不理解为什么还要扯上生生世世。
但他无意去理解人类的感情,只略扫了一眼,便又看回魂灯。
忽地一个破哑的声音传来:“老夫人,您要的野鸡,我给您打到了,老肥了。”
案台上被踩得乱七八糟的香灰上多了一对清晰的脚印。
钟灵一把抓住无心的胳膊,兴奋地喊道:“出来了,出来了,他还在,他还在。”
无心长吐出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由远及近的一排白灯笼。
七个无常鬼出现在窗外不远处,朝着无心和司徒陌循所在的方向,行了个礼。
无心轻点了头,将手指上的一点香灰弹了出去,香灰顺着风飘向带头的黑无常,黑无常抬手接住,在指尖碾碎香灰,看了眼在香案前慢慢浮现出来的老猎人,向无心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无心能看见无常,梁家众鬼也能看见。
梁勇扶着母亲,谢过李氏兄弟,走向司徒陌循和无心,冲二人重新行了个大礼,带着众仆,走向窗外无常。
老猎人混混沌沌地跟在后头。
白无常领着梁家众人离去,黑无常驿老猎人道:“你跟我来。”
老猎人不知道黑无常要带他去什么地方,却不敢问,埋着头跟在黑无常身后,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梁家的人和老猎人离开房间,身影就在众人视野里消失。
钟灵连忙拉了拉无心,急道:“老猎人的狗还等着他,他就这么走了?”
无心目送黑无常和老猎人离开的方向,道:“他去接他的狗了。”
“真的假的?”钟灵一脸懵。
“要不你跟去看看?”送走了梁家的众鬼和老猎人,这里已经没无心什么事了,他还有事要办,走向门口。
无心随口逗钟灵,没半句认真,钟灵却兴奋了,追着无心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无心:“谁说我要去了?”
钟灵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才无心说的是“你跟去看看”,也就是说让他自个去,感觉自己被耍了,勃然大怒:“我看不见鬼,你不去,我怎么知道那狗能不能见到老猎人?”
“你也知道你看不见 ,我要骗你,就是去了,照样能骗你。”
钟灵对着无心,就像对着一个无赖。
换成其他无赖,打一顿就老实了,偏偏这个无赖,他还不能打,怒火“嗖嗖”往上窜,却得憋着,跑快几步,张开手拦住无心:“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一直这样,你才知道?”
钟灵被噎得俏脸通红,拦着无心却不肯让开,憋了一会儿,憋出句:“那你怎么知道老猎人回去接他的狗了?”
“我看见他求无常送他回去,他答应了。”钟灵看不见鬼,无心胡乱瞎编。
钟灵半信半疑:“真的?”
无心表情真挚地点头:“真的。”
“那我们去梁家村看一眼,不行吗?”老猎人看上去混混沌沌的,不太清醒的样子,钟灵还是放心不下那只狗。
一旁的桑肇翻了个白眼。
最是按规矩办事的鬼差,几时能通情达理到助人完成心愿。
这是骗小傻子呢,偏偏这个小傻子还就信了。
无心睨了桑肇一眼,道:“他和鬼差一起,生人跟着不合适。”
桑肇不通灵,但族中有通灵的草鬼婆,他从没听说过,有谁看见过鬼差。
没有人见过鬼差,但通灵者均说鬼差最是冷漠无情,凡事均按规矩办事,那些徘徊人间的鬼,遇上鬼差,即便有千万理由,都别想多逗留一刻。
看着无心忽悠钟灵只觉好笑,但和无心视线一对,觉得自己也成了小傻子。
司徒陌循拿起香案上的摄魂灯,走向无心,把摄魂灯递了过去:“谢了。”
无心睨了眼摄魂灯,没接,道:“你留着,说不定有用。”
观音像里的恶瘴没了,可以再养,饲养恶瘴之人死了,可以再选他人,但这灯是摄魂养祟的神器,不是想炼就炼得出来的。
对方舍得那缕恶瘴,舍得饲瘴之人,却未必舍得这盏灯。
留着这盏灯,等人来偷,便又是一条线索。
司徒陌循知道这是无心的好意,不再矫情,收起魂灯:“那些狗灵,你何时送它们走?”
无心:“现在!”
第44章 送灵
阿宝和它媳妇带着众狗灵, 已经站在外面。
但顾忌司徒陌循,不敢靠得太近。
看见无心出来,立刻欢喜地往前蹦了一步, 但被它媳妇瞪了一眼, 又退了回去。
无心微微一默。
狗最有灵性。
它们生前被虐,短暂狗生以惨死收场, 但它们却未将怨恨迁怒旁人, 在看见他时, 甚至还能毫无保留地表示出善意。
司徒陌循知道狗灵们怕他, 抱着胸往门边一靠,没有跟无心一起往前走。
钟灵倒是紧跟在无心身后, 想看无心怎么送走那些狗灵。
虽然他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反正……就跟着。
桑肇时常在外游历, 见过的事挺多,但招惹大量狗灵帮忙办事还是头一次见。
他也好奇现在人家狗灵把活干完了, 无心要怎么兑现自己的承诺。
一下送走上百只狗灵,真不是寻常修士能够办到的。
何况无心看上去真不像能用功修练的人。
但他大巫的身份,又不能像钟灵那小孩那样追着人家跑, 扫视了一圈,站到司徒陌循身边。
司徒陌循问:“不过去?”
桑肇视线追着渐走渐远的少年:“不了吧。”
司徒陌循不再说什么。
桑肇出生就是大巫继承人, 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将要担负的责任。
太早懂事,便过早不把自己当小孩看。
从小稳重到大, 人前端着已经成了习惯。
司徒陌循刚回京那会儿,跟他回来的一帮将士都没有府邸,全住在他这里。
为了给他这些闲不住的属下找点事做, 他让人在后院铲出一块地,种上浅草, 给他们摔跤踢球玩。
无心走向的正是那块草坪。
司徒陌循看着在围着无心瞎转的钟灵,嘴角勾了勾。
当年他把钟灵偷出来的时候,这孩子窝在他怀里不哭不闹,只盯着他看。
他当时还想,这孩子怕不是傻的。
如今再看他,却些有羡慕,世上能有几人如他这般活得肆意。
司徒陌循看了会儿钟灵,视线便落到无心身上,眸色深沉。
刚见无心那日,记忆里的碎片拼接上不少,但自那以后,那些碎片就跟划好了地盘互不干扰似的,再没有拼接的意思。
记忆碎片不能拼接,他就不能知道无心的那些记忆为什么会在他这儿,但或许是看见了无心这个人,一些细碎的记忆浮上来的时候,他看东西不再像路人一样。
以前总看不清的细节变得十分清晰。
明明是无心的视角,他却能感觉到无心脸上的表情。
赤蝶出手,方圆里不见活物。
少年手托赤蝶,踏尸山白骨如踏平地。。
眉眼间是刻入骨的冷漠。
无心停在校场上,手一扬,把所剩不多的灵力撒了出去。
一团团荧光在校场上显现。
那都是普通人平时看不见的灵。
钟灵震惊地“啊”了一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突然看见的那许多幽幽荧光。
一眼望过去数不清的狗在荧光中现出身形,都是在宫里被虐杀的狗子。
钟灵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出来。
无心走到阿宝面前,摸了摸阿宝的头。
阿宝冲他开心地叫了两声。
无心笑笑,伸手向阿宝的媳妇。
阿宝媳妇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头,但只是一缩,它歪头看了看无心,便试着把头往前伸了伸,搁到无心的手下。
无心的手落在被糊着血的小脑袋上,轻轻抚摸。
小母狗头上的血化成雾,从它头上散去,原本被血糊成坨的毛慢慢蓬松,变回它生前毛绒绒的可爱模样。
钟灵看到这里,眼泪掉得更凶,也伸手想去摸阿宝媳妇。
但阿宝媳妇的头还在无心的手下,他不知道该往哪里摸,手停在了空间。
阿宝媳妇看了看他,把爪子抬起,放到他手中。
钟灵握着阿宝媳妇的小爪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是哪个畜生干的,我要操他祖宗。”
桑肇听见钟灵突来的一声嚎叫,抬手,搓了搓额角。
这些狗子是从宫里出来的,干这事的人当然是宫里的,这祖宗……钟灵怕是要操大了。
偷睨了眼身边王爷。
这位王爷一如既往的神色淡淡,也看不出他对自家外甥要操人祖宗做何想法。
阿宝见媳妇变回了以前的模样,开心地转着媳妇闻来闻去。
无心蒸干小母狗身上的血,视线扫视过在校场上的所有狗灵,道:“今生事,今生过。我不能远送,只能在这里送你们一程。”
他反手拔出钟灵腰间坠着的短刀,在掌心上一划,没等正哭得伤心欲绝的钟灵反应过来,短刀已经归鞘。
无心把掌心渗出的血,往空中一撒。
血珠化成无数金光,裹向第一个狗灵。
金光没入魂体,化成一道细窄的金色符文,绕着狗灵徐徐转动。
“那是功德录。”桑肇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
司徒陌循:“嗯。”
是无心破了娘娘庙的恶瘴,为民除害,获得的功德。
他把除瘴得来的功德化开,尽数给了这些狗灵,保它们平安进入轮回。
徐徐游过的金色符文,化去狗灵身上的血污,修补了它们残破的身躯,让它们能全须全尾地去转世。
人一世,求个好来好走,狗也然。
重新有了完好身躯的众狗灵,对天长嚎。
无心看着最后一只狗灵残缺的腿长了回来,才道:“去吧,路远,望安好。”
众狗灵齐齐向无心磕了个头,然后又一起看了看司徒陌循,才缓缓后退。
阿宝走到最前,用头蹭了蹭无心的手,才化成一道光向空中掠去,它媳妇看了看无心,又看了看司徒陌循,化成光影跟了上去,其它狗灵这才也都化成光影跟上。
无心目送上百道光影汇在一起,如同一条长龙在冲上天空,在黑夜中远去。
钟灵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毫无形象。
桑肇走到钟灵面前蹲下,递给他一块手帕。
钟灵接过没往眼睛上抹,直接擤鼻涕。
桑肇:“……”
无心不管面前两人,转身往回走。
司徒陌循注视着一步步走来的少年,慢慢抿紧了唇。
今生事,今生过。
那无心丢在他这里的记忆,也是今生么?
无心走到司徒陌循面前:“好困,我要去睡了。”
他脸色惨白,肉眼可见的疲惫。
“你怎么样?”
司徒陌循话刚问出口,就见无心身躯一歪,往下软倒,他连忙伸手探了探鼻息,呼吸正常,又用手指碰了碰无心的脸。
脸如同一块冰玉,冷得吓人。
司徒陌循叫了声:“桑肇。”
桑肇正在看自己那块被钟灵擤得满是鼻涕的手帕,听见司徒陌循叫喊,转头见无心倒了,忙跑了过去。
钟灵更吓了一跳,瞬间忘了哭,从地上爬起,飞奔到抱着无心的司徒陌循面前:“这是怎么了?”
桑肇拉过无心的手把了把脉,然后把他的手掌翻过来看了看,一脸震惊:“他血空了……可这一处伤,不至于啊。”
被刀划开的伤口挺深,但已经不再流血。
“啥?”钟灵以为自己听错了。
司徒陌循拉过无心的手,把人打横抱起:“把你的凉血丹,给我几颗。”
桑肇在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你想以血补血?”
司徒陌循没应,拿着药瓶,转身就走。
钟灵叫道:“不叫大夫吗?”
桑肇睨了这傻子一眼:“我不比大夫顶用?”
司徒陌循连他都不用,又岂会另外找人。
钟灵见桑肇抬步,竟有往他住处走的意思,拉住桑肇:“那你不跟去?”
“你舅舅不要我跟啊。”
“……”
桑肇怕钟灵跟去碍事,说:“我知道一方子,补血效果甚好,但配制起来有点麻烦,需要个人帮忙。”
钟灵马上说:“我帮你。”
桑肇没有给他进一步解说,但听了桑肇和小舅舅的对话,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无心就是血空了。
血空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但看小舅舅和桑肇的反应,人肯定死不了。
他想法很简单,既然血空,就要补血。
桑肇有补血的方子,那补血的药肯定要马上配出来。
桑肇是大巫,出门总一堆人跟着,身边不缺帮手,但能让他帮得上手的活,他就想干。
或许因为看见无心“治好了”那些狗身上的伤,想为他做点什么。
钟灵不再去追抱着无心的司徒陌循,跟着桑肇去了桑肇的住处。
一地香灰,还需要人善后。
李氏兄弟见他们王爷没让他们跟着,便自觉去搞卫生了。
司徒陌循抱着人事不知的无心,回到卧房,一边进一边吩咐管家,灌几个烫婆子,并多拿几个火盆过来点上。
管家见无心面无血色,不敢耽搁,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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