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除了知道最近饭店里来了什么贵客,梁广泰又见了什么人之外不能提供任何有价值的消息,而这些没什么价值的琐事,对方却听得格外认真。
“霍哥,你有急事要见向老板么?”
“怎么?”
“你问起他好多次了,而且……”
“而且什么?”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近好多人都在找老板。”
“哪些人?”
南邦看对方的脸色,心想自己大概猜对了大半。
可这到底是怎么了,梁经理在找老板,市公署的齐秘书也在打听,看样子似乎还因为找不到人大为恼怒,现在连霍今鸿也在找。
——难道饭店最近碰上麻烦了吗?
南邦告诉霍今鸿两天前齐继尧又来过一次,得知老板不知去向大发雷霆,把梁经理吓得不轻,两人谈了许久,好像还提到了七爷和其他一些不知道什么人。
后者闻言脸色愈发难看,沉默半晌道:“那依你看,你们老板这么多天不露面会去哪里?”
“关于老板的事我都是从梁经理那儿听到的,连梁经理都找不到,我们这些下人就更不知道了。”
“梁广泰还说起过什么?”
“梁经理……梁经理给齐秘书支招说老板吃穿起居都离不得人伺候,找他不如找个瘸子方便。”
南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潜意识里察觉出是了不得的大事,因此搜肠刮肚想出一些或许有用的细节。
时间仿佛回到了半年前。
相识之初霍哥就是在找人,在自己面前对方似乎永远都在往别处看,自己注定是对方漫漫行途中的一名过客。
霍今鸿考虑一番后让南邦带他去法租界贫民区附近的一些烟馆和非法赌场,因为据他对白项英的了解,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踏出自己熟悉的范围。
治安队和市公署对外国租界没有管辖权,再怎么查也只能查到明面上的地方。而法华边界多的是方便藏人的犄角旮旯,在那种三不管地区找人,不靠点关系等同于白费工夫。
两人坐着治安队的专车过了关卡,霍今鸿心事重重地开车,不曾留意后座已经许久没有动静。等过了越界路段,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找到这地方来,可以啊……有长进。”
霍今鸿猛地一个哆嗦,方向盘差点脱手:“你,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能躲过你的耳朵不容易,但你也别小看我了。”乔七岔腿坐在略显宽敞的座椅上,南邦横躺在他膝头,面朝里像是睡着了。
“他怎么样?”
“放心,迷药而已,过几分钟就能醒。”
“我问白项英怎么样。”
“你他妈的脑子里除了他就没别人了?”
霍今鸿稳住车速,同时稳下来的还有胸腔里狂躁不已的心跳,他意识到乔七这个时候来见自己定是有要事传达。
“发生什么事了?”
“沈复保下来了,但是特高课盯上了我,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特高课怎么会盯上你,我还没有听到风声。”
“市公署那几个狐狸挑唆清公会替他们卖命,梁广泰把我卖了。”
“齐继尧?”
“齐继尧一直在找白项英麻烦,跟梁广泰合谋拉他下去好独占金松饭店,沈复的事正好是个借口。”
乔七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口气全然不似口中所言那般严峻。
“姓齐的很有手段,白项英在躲他,但被他找到只是时间问题,你最好快点。”
霍今鸿眼神阴下来,把着方向盘的手背上泛起青筋:“你要我怎么做?”
“随你怎么做。”
侧后方倏地掷过来一个纸团,单手打开,上面写着个地址,再抬头后视镜里已不见乔七的身影。
“胆子大点,别让我失望。”
第168章 23 识相
白项英目无焦距地盯着眼前的门锁。
拍打声越来越狂躁,意味着门外的人已没有多少耐心。
“我知道你在这儿,开门,否则你想让我直接叫警察来拘你?”
“……”
“白老板,我念在过去的情分上不想做得太绝,但你要是再不识抬举那就只能公事公办了。”
“那就……公事公办……”
“你说什么?”
白项英蓦地回过神来,理智盖过了不顾一切想要逃跑的欲望,然而恐惧并没有因此减少。
“饭店的事,你找梁经理就好,至于他在码头的业务我从不过问。”
“跟梁广泰没关系,我来是为了你的事。”齐继尧很不客气地又拍了两下门板,“有些话我想你也不愿意我当着外人的面讲,是吧?”
怀安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他觉得是自己连累了老板,早上刚上街添置东西,后脚齐继尧就带着随从找上门,显然是一路尾随而来。
老板这些天一直在躲人,现在看来就是在躲这齐秘书,对方口口声声叫着“白老板”,也不知是何缘故,两人从前有过什么过节。
迟疑间白项英忽然上前一步打开门锁,扭头示意他出去:“你先下去,或者回饭店等我。”
“……老板?”
“我跟齐秘书有话要说。”
刚开一半就被人从外面拉至最大,齐继尧的面孔露出来,竟有些胡子拉碴的,不似平日一贯的光鲜神气。
“总算肯赏脸了?哈!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怀安依言出去了,随齐继尧一同上来的司机也被屏退到楼下。
不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白项英抬手胡乱拨弄了一下衣领,那股熟悉的压迫感又上来了。就像很多年前,很多时候,他被迫去见不想见的人,做不想做的事,想躲也躲不了,因为总有不得不忍受的理由。
可是这么多时间过去了,为什么依旧身不由己?为什么连不想见一个人如此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周遭的一切,甚至每一点灯光和空气都在逼迫他想起自己是个多么没有尊严的人,他快要窒息了,甚至无法思考对方所谓“要说的话”会是什么。
齐继尧关上门,转身就往脚下碎了一口,方才在司机面前勉强维持的“体面”姿态然无存。
“白副官……好啊,几年不见本事见长,学会给我使绊子了是不是?嗯?”
“……什么?”
“听梁经理说你私底下跟一些江湖人士往来密切,拿金松饭店给他们打掩护,实际上协助租界内的革命党人进行反日活动,沈复那边是不是也是你们这帮人在捣鬼?”
白项英眼看对方岔开腿往沙发上坐下,外套甩到另一边。卸下伪装后浓浓的丘八气扑面而来,令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时光倒流,回到胶县军营里的错觉。
齐继尧见他这副魂不附体的样子,一方面觉得跟他说话费劲,一方面又打心底里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满足感,因为意识到对方还畏惧自己——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心虚。
“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特高课刚刚给我来信,那个你们叫他七爷的……有证据显示他跟最近发生的一些恶性案件有关。”
白项英听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对方找自己所谓何事,尽管他对沈复一事尚不知情,但也大概知道遇上这种情况该如何应付日方的盘问。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是什么人,金松饭店因为历史原因往来人员复杂,具体情况梁经理要比我清楚一些。”
“你他妈少给我扯些屁话!”齐继尧怎么听不出这话是在敷衍自己,因为尤其看不惯对方装模作样“端”着的姿态,口气也愈发不客气起来。
“梁广泰早就交代清楚了,你要是识相也赶紧跟我说实话,免得到特高科去受罪,最后一样是要交代!”
“齐主任,我说了梁经理知道得要比我多,他交代的事情我也未必都了解。要不这样,我们这就回饭店,大家坐下来一起聊聊……”
“聊聊?跟你这贱货有什么好聊的?”
“齐主任,请您好好说话。”
“……哈?你说什么?”齐继尧像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似的,先是尖笑一声睁大眼睛,随后猛地从沙发里蹿起来揪住白项英的领子,“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发号施令了!?”
“砰”的一声巨响。
白项英躲闪不及,被当胸拽着衣服横拖过两三米,脸朝下狠狠掼进沙发和茶几间的地毯上。
暴力虽来得不算毫无征兆,但因为对方气急败坏之下用了死劲,他摔得有些懵了。周身的一切感官仿佛都停滞下来,他不知道是该先去感知疼痛,还是耻辱,亦或抛开这些寻机反抗。
待晕眩稍稍过去,一双鞋尖出现在视线里。白项英扶着桌沿想要站起来,不想齐继尧飞起一脚又把他踹回去,这回倒是收了点力道。
“心里没数的小婊子,再跟我装模作样我把你们一锅端了信不信?”
第169章 24 脱光再去死
“心里没数的小婊子,再跟我装模作样我把你们一锅端了信不信!?”
齐继尧一脚把白项英踹回到地上,然而心里依旧是不解气,认为刚刚那句“好好说话”是对自己的侮辱。
不仅是这句话,还有对方说这话时的语气,姿态,身上穿的高档的衣服,和他整个人。他不允许一个曾被自己踩在脚下的贱货摇身一变竟光鲜亮丽地站在自己跟前说人话。
怀安听到动静推门进来,把屋里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他很少违逆白项英的意思,或者自作主张,可今天太不寻常了,隐隐的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让他不想离开老板太远。
方才房间里发出的动静他听见了,尽管早就看出来人会对白项英不利,可在推门之前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动手。
“什么事?主子在说话奴才想进就进?”
齐继尧自然不会把区区一个下人放在心上,也无意在对方面前保持“得体”——没必要,反正老板这位置白项英是坐不久了,是死是活都要送上去给日本人交差,小瘸子可有可无,如果碍事随意可以处理掉。
白项英仿佛预感到对方这番心思,不顾自己还半卧在地上狼狈的姿势,扭头对怀安示意道:“出去。”
后者没听见似的站着不动。
齐继尧来回瞟了两眼,看出小瘸子对自己带着忌惮的敌意,也看出白项英不想让对方留在这里。
他知道为什么,他自认为非常了解“贱货”的想法。
“不想走?行,不想走那就别走,过来一起看看你们老板的真面目。”
说着他走到白项英身边,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面孔,正对房门:“来吧,趁这机会好好跟我们讲讲你是怎么当上金松饭店的老板的,哪来的钱,怎么来的天津,还有为什么不敢见我?”
白项英哀叫一声,为了不使头皮被拽伤只能顺着对方的力道挺起上身,勉强维持跪坐的姿势。
几米开外怀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仿佛受到惊吓不知所措的模样,他回视他,哑着嗓子重复道:“出去。”
齐继尧来了兴致,索性将他拖到沙发上,跟押犯人似的从背后死死按住。
“不许出去!就在这看着!”
远处有人听见动静驻足朝这边张望。怀安皱起眉头,心想老板一定不会希望被外人看热闹,于是抬手将房门合上,随后又转回身来。
这举动歪打正着取悦了齐继尧,他发现这小瘸子不但听话,还挺识时务,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愈发亢奋起来。
“看看,你的小跟班好像对你的故事很感兴趣,你不会从来没跟他说过吧?怕被下人知道你过去是个什么样子?嗯?”
“……”
“也是,那种事情怎么可能跟别人说,说了哪还有脸当主子……这年头妓女有了点钱就能随便翻身当老鸨了,这钱也是你从前卖屁股换来的吧!”
“齐主任……何必拿不相干的事来侮辱我?”
“怎么不相干?等进了特高科一样要查你老底,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跟谁交代不是交代?”
白项英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齐继尧不甚满意,认为这还是在跟自己“装样子”,连示弱都算不上。
这哪里够?他现在心情不好,很生气,非得看对方痛哭发抖,跪在自己脚底下讨饶才能满意。
“说起来咱们也算交情匪浅了,我记得在青岛的时候你上过我的床,是我那老朋友霍岩山送你来的,可惜我不好那口……是的,不怨你,你已经尽心尽力伺候了,是我不懂得享受。”
白项英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尽力不去想怀安,背后的压迫,和耳边滔滔不绝的恶毒的话语。
紧闭的房门是最后一块遮羞布,他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只要忍过去,熬过眼下这一刻,出了门他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背后的那双手突然伸到胸前撕扯他的领子,衣扣被一颗颗粗暴地拽开。
“你知道你们老板从前是怎么接客的吗?不知道?那真是可惜,那样子只要见过一次就忘不了。”
“……”
“他什么都懂,而且学得很快,我让他烧烟泡,调酒,用冰块给我舔,他嘴上说不会,但是做的都很像样……毕竟是专门靠伺候男人过活的,多少有些天赋,我看你们店里那些小崽子都该跟他学学。”
“……”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你自己跟他说说你当年是不是靠屁股迷住霍岩山的?沾他的光我也尝了回男人的滋味,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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