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珂吓呆了。
嘴瓢道:“就在隔壁的病房,阿寻,要不你还是先休息休息吧,管嘉明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齐寻哪里还听得到这些,他抽痛地从床上站起身,想要找到床底的拖鞋。
可他没看到拖鞋,因为病房黑漆漆的,灯也没开。
他急了,身子因为没有完全康健而跌落,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王珂心惊肉跳地想要扶他,还没碰到人,齐寻就伸手制止了他。
“我没事。”齐寻说,“带我去找他。”
最后王珂借来了两根拐杖,齐寻就这么颠簸着去了隔壁病房。
李喆正在门口站着,见到齐寻,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一副不太高兴的表情。
齐寻拄着拐杖停在门口,李喆在一旁说:“齐老师,你病好了吗?”
齐寻反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李喆:“情况不是很好,他长期失眠,导致精神欠佳,可能……”
“可能什么?”
李喆眼睛眨了眨,有些心虚地回答:“可能需要长期待在医院了。”
齐寻嘴唇一抖,眼泪止不住掉了。
他很快又振作起来,擦掉泪水,直接进了病房。
廊道里的两个人见大门一关,皆是一颤。
王珂:“阿寻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李喆:“你放心吧,我问过医生。”
王珂:“医生不是说他需要再康复几天,不能下床走动吗?”
李喆:“我问的又不是这里的医生。”
王珂有点没听懂,“啊?”
李喆说:“齐老师这个病,我听嘉明描述说,已经有些年月了。他这个病病因不明,所有的治疗手段都试过,效果都不太明朗。”
王珂不解:“那这次就明朗了吗?”
“许医生说要试试嘛。”李喆回答道,“不试试怎么知不知道结果?万一这个办法就是行得通呢?你放心,嘉明的病房里放了监控,一有问题咱们立马就能请医生过来。”
王珂这才舒了心。
“你们到底想要知道些什么啊?”王珂沉思几秒,又问,“虽然我也知道阿寻心里有秘密,但是这种事他会随便告诉人吗?”
李喆淡然道:“咱们是别人,但管嘉明不是。”
王珂一呆。
李喆接着说:“有种坑叫好坑。好坑得设计。刚才演技不错。”
“……”
面对这夸赞,王珂实在是笑不出来。
病房内除了呼吸机的声音,还有心电监控滴滴答答的响声。
齐寻亦步亦趋地来到病床边,他不敢相信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他看着病床上的少年,大脑一片空白。他的坚持没有撑住,眼泪还是止不住了,淅淅沥沥地落在衣襟上。
都是他的错。
因为他,管嘉明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齐寻止不住地想,如果他没有去H公司该多好,如果他怯懦一点该多好,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该多好。
可还能怎么办?
他还是没办法,还是在原地踏步,还是没能冲破那层面如壁垒的城墙,哪怕他醒了,只要再见到那个人,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脑子里只剩下那个狰狞的夜,以及无数残破的梦。
他保护不了身边的人,哪怕借走了管嘉明传来的力量,他也懦弱如纸糊的一样。
在这个世界他谁也面对不了,他的勇气被打得七零八落。他胆小如鼠。
齐寻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尽管他知道管嘉明一个字都听不到。
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他坐在了管嘉明的身侧,看着病容满面的心上人,他不愿把这样充满伪装的样子藏起来。
管嘉明因为他,都付出了这么多,他竟然还要隐瞒这些事情。
他不该这么自私,他爱他,他必须亲口告诉他。
齐寻望着管嘉明的眉宇,手不自觉地牵住他的食指,像是在画一个契约,他的动作幅度很小,一碰到管嘉明的手,一种莫名的安定感就将他包围起来。
屋里没开灯,黑暗给两个人提供了交心的场所。
“嘉明……”
他叫着他的名字,沉沉地呼吸一声,他的话里没有任何力气,可心却很踏实。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我不是个正常人。”
管嘉明的脸躲在呼吸罩后,齐寻擦擦眼睛,轻轻地在他脸颊边碰了碰。
随后他扶正身姿,望着对面的监控仪器说:“我是个被领养的人。我真正的爸爸妈妈去哪里了,我都不知道。”
“五年前,我试着去寻找他们,但是他们的名字和住址都好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虽然现在的父母对我都很好,我还有一个很爱帮忙姐姐……她也很好。他们都想帮我,想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们很努力,可我帮不到他们。
“嘉明,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总把咬字放在第一位,他希望在梦里的管嘉明能听得清楚。
“或许我一直在寻找什么真相,但是当我发现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真相的时候,我用再大的力气都没用。
“我是不是很没用?
“……没用到那么小,那么懵懂的时候,就被一个家庭老师——”
齐寻捂着脸,埋着眼睛,他不敢再看管嘉明一眼。
“他那么体面,爸爸妈妈都很喜欢他,他教我数学、教我英语,什么都教。
“他……他还教我身体健康,可是——
“可是他为什么要把衣服脱光了教我?
“我不知道,我以为他只是单纯地告诉我人体构造,可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我难以安定。
“那天爸爸妈妈都不在,姐姐也不在,他把我衣服脱光了,然后——”
话很无序,齐寻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像从身上一刀一刀地割肉,他残破不堪地想着这些难以启齿的事情,表情无比痛苦。
“我什么都不懂,但我很不舒服。
“嘉明,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不知道这件事的对错,所以哪怕得病了也不敢跟任何人说。
“长大之后,我发现我不是他们真正的亲人,所以他们的关心是真是假我也完全不知道。
“我一直想做一个全能的人,想要保护自己,想靠自己改变这一切。
“可……可我做不到。
“嘉明,我一想起那个晚上,就会变得一点办法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那天我在H公司再次见到他,我以为自己能够独自面对这一切了,可还是一样,我还是失败了。”
“他说他想见我,我看到他的时候,病情就会发作,我就会变得控制不住自己。
“嘉明,你还记得吗?五年前在上海,我给你打过电话的。
“我很想你的。很想很想。
“那天在上海,我也碰到他了,就跟昨天一样。
“我错过了很多事,也把你错过了。
“对不起,嘉明。
“……谢谢你还能喜欢我。”
屋子好像变得更安静了,安静得仿佛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碰到你,我才找到一点可能性,认识你是我在这世上做过最正确的事情。
“嘉明……”齐寻的声音变得更小了,渴求般自言自语着,“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齐寻满脸连珠,却忍不住再次俯身吻到管嘉明的脸庞。
“嘉明,醒过来好吗?我好想跟你说话……”
握着的手渐渐变热,齐寻闭上眼,枕在一旁,他动作很小,他怕打扰到管嘉明休息。
这些话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知道,只有在管嘉明面前,他才能全盘托出。
然而,就在齐寻看不到的黑暗角落,有人将手死死地握成拳头。
呼吸的声音此起彼伏,心电图的曲线在齐寻的忽视下上下波动着。
“嘉明……”
管嘉明睁开眼,这一声将他唤醒。
他一直都没睡,刚才齐寻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千言万语,管嘉明竟然一个字都说不上来,他这些年过得不好,原来他也一样。
他轻悄悄地拔掉呼吸罩,伸手抹掉齐寻脸颊上的泪。
齐寻感知到动静,抬头便对上了管嘉明的热光,凝固住了。
“你……”
“我没事。”管嘉明说,“病是假的。”
“我——”齐寻还想说什么,结果被管嘉明抱住。
他温柔地摸着他的背,音色很软,“阿寻,没事了,都没事了……”
齐寻失声哭了,他手足无措地发着颤,竭力箍住管嘉明的腰。
“你骗我……”
“对不起。”管嘉明问,“后悔告诉我了吗?”
有股灼热的力量从拥抱的余温中传递过来。
齐寻奋力摇头,“不后悔。”
“傻瓜。”管嘉明说,“齐老师不用事事都那么坚强的。在我这里,齐老师可以再胆小一点,懦弱一点的。”
他像是自嘲地笑了,很潇洒地说:“我也一直在等你,也不会再离开了。”
“……我舍不得的。”
同以往每个刺骨凉夜唯一不同的是,管嘉明温暖的拥抱取代了漆黑的床被。
他的话,他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汇入齐寻心田。
两人羽翼残破的人,在这小小的宽慰中,找到彼此的路。
他们小心翼翼地拾起掉落的羽毛,横冲直撞地破灭黑暗,又毫无保留地凝聚在一处。
你还能想起那段灰暗吗?
能。
暗处总有光明,只要耐心一点,总能看到尽头的洁白。
那件事像一颗智齿,总会酸疼一阵,经受不住了,就要拔下来,丢远,舍弃,再不看一眼。
勇气可能不会那么快到来,但若有值得信赖的人站在你身后,无私奉献,给你所有的关爱,那勇气只是一把沾满灰尘的剑,拂去尘埃,光辉灿烂。
这就够了。
齐寻想,或许他这十几年来,一直在等待的,就是此刻。
这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久等。
第77章
往后整整的两天时间,工作室一行人连同来北京“工作”的管嘉明和李喆,都没有休息下来。
李喆总觉得,那天从病房里出来后,管嘉明的神色里就多了一种愤怒,但这种愤怒又很理智,不像是剑拔弩张的冲动,倒是像“草船借箭”般,充满了智谋。
而齐寻,也格外神奇地大病初愈。
在医生检查过后,他们表示齐寻已经能够出院,只不过需要格外留心情绪。
说实在的,李喆和工作室的人,还没弄明白齐寻的病因到底是什么,只知道经历过生死未卜的一场波折后,齐寻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好了。
李喆很想问问情况,但管嘉明不肯说,只好作罢。
出院那天,王珂本来想庆祝一番。餐厅还没定好,就收到了H公司的律师函。
他们没有服软。龙谦找来了在北京当律师的同学,回了一封过去,并且很嚣张地表明态度:“赢不赢不知道,反正H 公司这群人掉层皮是够的了。”
他之所以能够这么自信,除了他的同学业务能力超群之外,或许还有些竹马情缘在作祟。
何申偷偷告诉王珂,“那个律师暗恋龙谦呢。”
王珂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面对龙谦耷拉着脸皮的样子,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说:“没看出来你这么有魅力。”
龙谦不满道:“你不知道的地方多了去了。”
总之这一切王珂都看在眼里,他由衷地说:“谢谢。”
王珂一句肺腑之言,弄得龙谦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摸摸脑袋,转移话题说:“老板,这是场奋战,赢了输了都要有心理准备,听见没?”
王珂松松脖子,眯到窗外的万里晴空,没所谓地伸了个舒爽的懒腰。
H公司仍旧是块硬骨头。
出院的第二天,李喆召集管嘉明和齐寻一同商议H公司的事情。
李喆找到的那些证据,只能说明张因扬的罪证,对怀特根本算不上证据。
管嘉明想要直接去公司找人。
李喆拦住他,说:“现在H公司已经不对外开放了,你想找他理论,也得他愿意见你才行。艺悠工作室也被起诉了,你要是过去,只怕凶多吉少。”
“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李喆摇摇头。
管嘉明嘴唇咬得很紧,握着齐寻的手,深深地叹了口气。
齐寻安慰道:“别想太多了。”
管嘉明:“齐老师……”
齐寻说:“嘉明,现在敌暗我明,在没有搜集到全部的证据之前,还不能太冲动。”
“好。”管嘉明点头说,“我都听你的。”
他们都知道,怀特手里干净得很,他很狡猾地把所有的“犯罪记录”开枝四散。
齐寻发现,他就是一个凌驾在所有子公司、污点之上的一块铁皮,谁也踢不到,即便踢到了,疼的还是自己。
75/78 首页 上一页 73 74 75 76 77 7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