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宽敞地说了,大家都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可管嘉明还是觉得,他一定要帮齐寻讨一个结果来。
但眼下的局面就这么僵持不下,出路不是出路,走出去了又是死穴。
管嘉明觉得,如果不是齐寻在身边,他肯定又能失眠好久。
出院第三天,管嘉明偶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打来的时候,他还在睡觉,怀里抱着齐寻,齐寻也很快听到了响动,把耳朵贴在他的脸庞边。
电话里的声音很耳熟,管嘉明刚从睡梦中清醒,隔了很久才判断出对方的名字。
“张因扬?”
齐寻在他怀里缩了缩。
管嘉明摸摸齐寻的背,无声对他说了一句“闭上耳朵”,然后将齐寻的耳朵遮了起来。
张因扬在电话那头说:“明天上午10点,西天咖啡厅。”
张因扬只有这句交代,就把电话挂断了。
管嘉明盯着黑了的手机,轻骂了一句。
齐寻:“怎么了?”
“齐老师,明天不能陪你了。”
“要去做什么?”
两人逐渐靠在床头,窗外月光明媚,管嘉明把手机甩到一旁,碰到齐寻的胳膊,廉足地摩挲了一下,说:“……去打地鼠。”
齐寻一怔,慢慢地说:“要我一起去吗?”
管嘉明摇摇头,“不用,这种程度的,我一个人就行。”
西天咖啡厅离他们下榻的酒店很远,管嘉明打了半小时的车才抵达目的地。
他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角落里的那个人。
他的装扮格外惹眼,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脸和脖子都遮起来了。
咖啡厅内明明开了暖气。
管嘉明坐在他对面,张因扬直接从包里掏出了一张卡。
是H公司的出入证。
管嘉明一顿,问:“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张因扬哼笑一声说:“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么?”
管嘉明沉默了,他看不出张因扬的表情,他的脸色掩藏了,只能在细微的话语里判断出一二。
他说:“你找我来就是给我这个?”
张因扬点头:“我知道你们现在想找怀特的麻烦。”
管嘉明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张因扬说,“那次齐寻从公司离开后,就再也没来过,我猜想他可能出了事……怀特搞你们了?”
管嘉明抿了口水,不答。
张因扬继续道:“你不告诉我也没事,我这次找你没别的想法,顶多想帮你们一个忙而已。”
“帮忙……”管嘉明有些轻蔑地念道,“那些犯法的行径,都是你的主意吗?”
他不知道这句话会挑起张因扬的心绪,所以说得不咸不淡。
但张因扬明显坐不住了,牙口咬着,唇都发白,双手紧握成拳,疾言厉色地激动道:“不是我!”
管嘉明神色如常,带着质问般的口吻:“那是谁?”
“是……”张因扬垂下头,他像被活活打了一巴掌,穿在身上的衣物仿佛成了他最后的保护色,下一秒,他又抬起眼睛,眼里都是迷蒙的水汽。最后他终于克制不住了,丝毫不在意周围传来的目光,喊道:“都是他,是他干的,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他指使的!你们别往我身上搞——!”
他说完,蓦然又冷静了,终于留意到周围的视线,他一下子缩了脚,声音微不可闻,“……求你们,放我一马……”
管嘉明的眸色黑了一度,挑明,“既然这样,你为什么现在才肯说?不觉得醒悟得未免晚了点么?”
“我——”
“路是你自己选的。”管嘉明把卡收进口袋,起身离开。
他走出咖啡厅,在门口给李喆打了一通电话。
李喆听完他的描述,问:“果然都是怀特干的吗?你确定吗?”
管嘉明琢磨说:“应该不会有假。”
李喆:“你现在在哪?”
“外面。”
“他主动联系你?”李喆通透地说:“看来H公司人心不拢的传闻不全是假的。”
管嘉明说:“现在还差几个关键的证据,那个皮包公司就没有人吗?”
“拿钱堵你的嘴,大概就不会有了。”李喆说,“别急,我再想想办法……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要去H公司一趟。”
“啊?”李喆叫道,“不是,你现在去能逮着什么?要是怀特一口咬定不是他的事,那你不也白去一趟了?”
“李喆。”
李喆一愣,在电话那头静了下来。
“不是白去。”管嘉明淡淡地说,“哪怕打他一拳,我也算有收获。”
挂断电话,管嘉明打车前往H公司。
他离开后,没一会儿,又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路边,齐寻从车上下来。
他走到咖啡厅门口,在原地等了几秒,才推门进去。
坐到张因扬对面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适应。或许是在医院里躺了几天,他对外面的光线和环境,都有些陌生了。
“你找了管嘉明,又把我叫来,到底想干什么?”齐寻开门见山地问道。
张因扬神思一定,随后把手套摘了下来,连同围巾、口罩、帽子,就这么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外。
他的动作很慢,一边摘一边倒抽气,他似乎比齐寻还要排斥外界的干扰。
齐寻看到张因扬的全貌,一时呆住,连要说的话都忘了。
“很可笑吧。”张因扬说。
齐寻撇开眼,不看他,过了几秒才说:“都是他干的吗?”
“是。”张因扬笃定道,“是他干的。”
“那你为什么……”
“我没办法。”张因扬说,“他要做什么,我只能听他的。如果他想杀我,我也只能给他递刀子。”
齐寻良久才说:“你明明有机会离开。”
“机会?”张因扬像是听到一个笑话,“齐寻,我不像你,我没有那么多机会的……”
他又把三个遮脸的东西快速地戴了回去,声音有些颤抖,“当年你退学之后,黎旭就把我甩了。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很要好,谁知道他又找了几个人,他……他根本就是个畜生!”
齐寻转眼,直视张因扬道:“你以为你很光明磊落吗?”
张因扬胸口起伏,笑了,“我当然不光明磊落,可我就是想找个喜欢我的人,就是想有出息,就是想不被别人看憋,难道我有错吗?”
齐寻:“你简直不可理喻。”
张因扬指着屋外,“齐寻,我家没钱,我家里那么多张嘴要吃饭,我爸妈供我读书上学为的就是这个——你看看这个北京,大家都那么有钱,凭什么就我要穷?凭什么我就要被别人压死一头?凭什么我就要付出千百倍的辛苦,还讨不到一点好?”
“你以为大家都像你吗?我没你有钱,男朋友还没你好,齐寻,我真的嫉妒死你了……你为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过得这么好?你——”
齐寻站起身,“失陪。”
张因扬直接堵住他的路。“你别走!”
齐寻瞋目:“你疯了?”
“我是疯了!”张因扬打量着齐寻的眼睛,声音又小了,“没错,就是这个眼神,无视一切,谁也不当一回事……”
他像是找到了心里熟悉的样子,好像又松快了,自嘲着说道,“我今天找你,是想来给你道歉的。”
齐寻手指微动,没有说话。
“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张因扬喃喃,“我知道我这个人不值得同情,所有的路都是我自己选的,所以我也不想得到你的原谅。”
齐寻偏头,对上了张因扬可怕的眼神。
他眼里充满了悲凉,可这悲凉却好像在燃烧,化作了一团怒火。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张因扬说着,将东西拿起,那股怒火外显了,在这冬日里格外夺目。
他临走前又补充,“也当给我自己一个。”
*
管嘉明还是没能进入到H公司内部。
他的脸在保安眼里很面生,门还没进去,就被赶出来了。
他转念一想,自己也是过于冲动了,H公司养的人不全是傻子。
不过这一拳,他迟早要打过去。
离开H公司,他接到了齐寻的电话。
紧张的心情微微松了。
齐寻那边传来几声车鸣,管嘉明先问:“怎么出来了?”
“在酒店里太闷了。”齐寻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管嘉明:“也算有收获。”
“回来吃饭吗?”
“回来。”管嘉明在那头说,“吃饭当然要跟家里人一起吃。”
电话挂断后,管嘉明看着手里的卡,像是捏着张飞牌一般,直接给扔了。
他没留意停在他身侧的黑色轿车。
所以那张卡没有变成垃圾。
*
齐寻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张因扬在他眼里,还是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他五年前就不在乎的人和事,到现在依旧如常。
所以他没有必要共情,况且他已经很累了。
回去的路上,他看到了路旁的新年置景。
火红的灯笼,花红柳绿的宣传画,簇拥的烟花广告,目不暇接……
上次过年还是在美国呢。
美国……
他的秘密已经不是秘密了,可是他要告诉家里人吗?
齐寻带着满脑子胡思乱想回到酒店,还没进电梯,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齐茗站在他身后,身边没人,只有一个黑色的行李箱。
齐寻僵在原地,意外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话,可脑子里瞬间的空白挤走他的全部语言,最后只剩下生理状态下的不安。
齐茗走到他面前,摘下墨镜,露出了一张格外憔悴的脸。
“阿寻。”
齐寻转身就走。
他急促地按下电梯按键,电梯迟迟不到,他就想要往一旁的楼梯走。
他行动很快,没有一丝顾虑,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点钝感。
他只是随便想一想。
怎么齐茗就出现呢。
他不想跟齐茗说话,在还没有做好准备之前,他一点都不想见到她。
齐茗直接堵住了齐寻的路。
“阿寻!”
一声不太像齐茗的呼喊,踏踏实实地从齐茗口中传来。
“姐姐求你!跟姐姐聊一会儿好吗?”
酒店大堂的人还是不少,来往的旅客走走停停的。
齐寻盯着头顶的硕大水晶灯,余光瞥向齐茗略显担忧的脸色,很快收回目光,把视线移到自己的手上。
她怎么……苍老了这么多?
有多久没见到齐茗了?
齐寻默默地想着这些,有些恍然。
“阿寻,谢谢你能让我跟你有聊天的机会。”齐茗说着,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
不一会儿,齐寻听到了她的啜泣声。
一向顽强不迫的姐姐,竟然也会哭。
齐寻有些慌了,把纸巾推到她面前。
“你找我有什么事?”齐寻的声音有些哑。
齐茗看着他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你怎么……”
齐寻刚要说,齐茗就笑道,“你一直不接我电话,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齐寻声音很小,也很淡:“管嘉明告诉你的?”
齐茗的话中带着点解释的意味:“是我逼他要的。你再不见我,只怕哪天你又病倒了,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齐茗说着,擦了擦红肿的眼睛。
齐寻咬咬唇,有些局促,他不知道说什么,在齐茗面前,他依旧是一副藏起来的模样。
他还是不想把在北京发生的事情告诉齐茗,他觉得没有必要。
他也不需要齐茗的帮忙,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要求她,在她这边,不,或许在他们这边,自己就是个累赘。
“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
“阿寻——”齐茗低着头,又决然地抬起,“姐姐想跟你道歉。”
今天发生的事情巧合连篇,他吃力地想了想,想不出什么头绪,“为什么要道歉。”
“你和那个畜生的事情,姐姐都知道了。”齐茗说,“是姐姐想得太简单了,没能照顾到你的想法……阿寻,姐姐对不起你。”
酒店大堂人逐渐变少,他这几天日日面对这里,思维很麻木,脑子也很乱。
“你不用说这些。”齐寻往后退了一步,“你们没欠我什么。”
“不。”齐茗像是在自省,“我太傻了,傻到现在才知道这一切……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没有帮你,是我的错。阿寻,如果我早点注意那个人,你会不会……”
齐寻有些不敢再说下去。
她第一次在齐寻面前,变得很低很低。
为什么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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