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巧在爸妈回来之前走。至于吗?他为什么躲着爸妈?他是不是心里有鬼?”布鲁斯充满怀疑地问阿尔弗雷德。
“我想那是为了老爷和夫人的安全起见,布鲁斯少爷。”
“……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比如说联盟什么的。”布鲁斯疑神疑鬼道,“为什么你老向着他说话?”
“您是因为我为您向老爷和夫人隐瞒了私下的小爱好才会这么想。”阿尔弗雷德不紧不慢地说,“我可以告诉老爷和夫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布鲁斯服软了。
他心烦意乱地敲打桌面,有心想问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出于某种强烈的希冀不敢开口。其实是给亚度尼斯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可他迟迟不去做,就好像潜意识里他也知道,保持无知才是正确的选择。
然而,他总是梦到一个小男孩。
“真不敢相信我会这么说,但布鲁斯少爷,也许你最近应该多出门执行任务。”阿尔弗雷德说,“尽管这时常让您受伤,可这份工作对您的精神健康有着不可忽视的正面作用。”
布鲁斯抹了一把脸,疲倦地说:“好吧。”
第119章 第四种羞耻(19)
卡玛泰姬是个荒凉的小村落。
这不出所料,希克利来之前对这地方没有抱任何期望。荒凉的黄土,稀疏的建筑,目之所及处全都破破烂烂的……不知道原本是什么东西的破烂。
他假扮成旅行者,背着巨大的背包,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这里,巴士都还没停稳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唯恐车子开走的时候躲闪不及,吃一嘴的灰。
外表上卡玛泰姬没有给希克利任何惊喜,至于住在这里的人嘛,坦白说,希克利不知道该怎么看待他们。
要说,他们真是有点奇怪。
希克利在这之前也执行过很多次类似的任务,自认自己已经走遍了世界各地的穷乡僻里,没去过多少亚洲国家那是受限于人种很少被派过去执行任务,不然他都敢宣称自己见过世界上所有类型的人——然而,卡玛泰姬给他的感觉,依然和过去任何地方都不一样。
虽然乍一眼看过去,人人都灰头土脸,仿佛穷得连饭都吃不起,按理说像这种地方也确实应该十分贫困,然而,卡玛泰姬的人都生得非常健康,非常端正。
这里并不只是说他们的外表看上去非常健硕,而是说,人们的眼睛非常明亮和清澈。
人的智慧确实是能从眼神里看出来的,大部分时候,光看眼睛的灵动程度,就能判断出一个人是否受过教育、脑子是否清醒。甚至绝大部分在智力上有缺陷的人,和正常人最为明显的区别,就是眼神。
卡玛泰姬的人看上去都太聪明了。
实际的交谈里,他们也确实很聪明。
这不应该啊。破地方连个学校都没有,孩子们都被集中在固定的房间里,由年长的人零零散散地教点东西,这就是卡玛泰姬的教育水平。这里的人是怎么这么聪明的?
更奇怪的是卡玛泰姬的人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他是外来者。
他们倒是看见他的穿着打扮了,可是似乎没有人认得出他的面孔是陌生的。按道理说,像这种人数稀少的聚居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变得格外紧密,人们会记得周围的每一张脸,绝对不可能出现大城市里那种,新邻居都搬来半年了,住同一栋楼的人连这件事都没太注意到有新人到来的事。
但卡玛泰姬的人就是不清楚他刚来没多久。
他们倒是也知道他并非在这里长大,然而他们对待他的态度,就仿佛他们自己也摸不准他什么时候来的。
就好像,他们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地看见各种生人,而这些生人也总是神秘地出现,又神秘地消失。
希克利打探消息时遮遮掩掩,倒是经常得到好笑和了然的眼神。这些人就像是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又完全不在乎,竟然还会主动地告知他一些没有被问起的问题的答案。
最后这点最叫希克利毛骨悚然。
从踏进卡玛泰姬那天起,他就感到背后总有沉重的视线黏在背上,被注视的感觉如影随形,仿佛不管他走到什么角落,都有人躲在阴暗处,悄无声息地关注着他,窥伺着他的秘密。
心理压力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大,希克利决定主动出击。
他径直找上卡玛泰姬唯一一家旅店的店长——多稀罕,在这地方还真有一家旅店,店里还提供网络服务!喜马拉雅上的一个小村子真的需要旅馆这东西吗——向他打听:
“希望你不要觉得我疯了什么的,但你或许凑巧听说过魔法?”
店长又露出了那种表情,似乎希克利在他面前做了个滑稽的动作,他被逗笑了却又出于礼貌不得不忍耐下来。店长说:“这里每个人都听说过,也亲眼见过魔法啊,希克利先生。”
……也许他对这里的最初判断错了,也许魔法这东西在卡玛泰姬根本不是秘密。
希克利决定冒险深入话题,他问:“你会魔法吗?”
“不,魔法是相当深奥的一门学科,最重要的是,它不仅需要很多智慧——我能感觉到你心里的不以为然,希克利先生,我也知道你这种人心里大概是怎么想的。”店长说,“你们相信科学,对吧?不妨将魔法视为另一种科学。我知道现在的科学还有很多解释不了的谜团,很多理论无法与这个理论所包含的一切事实相吻合,很多假说甚至找不到太多证据,只能停留在假说阶段。为什么要急于否定魔法的科学性呢?存在即合理,对吧?我们都知道魔法已经存在,而存在本身岂不是最科学的东西?”
这口吻让希克利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看着自己的毕业论文恨铁不成钢的导师,真是太诡异了,卡玛泰姬这地方。
“你不知道科学是什么东西。”他情不自禁地辩驳道。
店长再一次露出那种被逗笑的表情。他滑稽地盯着希克利看,问道:“你觉得我没有接受过教育,对吗,希克利先生?”
希克利想说是,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店长一点也不像没接受过教育的人,但卡玛泰姬这地方难道还隐藏着一座神秘的大学不成?
等等,如果有教导魔法的大师藏身于此,那么有教导科学的老师藏在这里也不奇怪……吧?
希克利忽然意识到他忽略了一个细节。
他从一开始就将卡玛泰姬当成了较为封闭的小村落,考虑到这地方的位置,这个推测其实不无道理。可既然这地方能巴士直达,那至少说明卡玛泰姬其实是来去自如的,换句话说,住在这里的居民实际上并不一定一开始就出生在这里。
“您过去是学什么的?”希克利问。
“我是个考古学家。”店长慢悠悠地说,“毕业于杜克大学,有物理和化学的博士学位。平时替你做饭和收拾房间的是我的儿子,他也在我的母校就读,历史学博士。”
希克利目瞪口呆,几乎结巴起来:“但、但是……怎么会?!为什么??”
“这就要回到魔法的话题了。正像是我所说的那样,魔法不仅需要很多智慧。它还需要天赋,而天赋往往是更重要的。天赋,希克利先生,你知道天赋是什么吗?我打赌你不理解这东西。”
希克利不由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和侮辱,可也实在没什么底气反驳。
他又没有两个博士学位什么的,甚至在训练里他的各项成绩也只是中流水平,。
无论是智力还是体能,他似乎都只称得上普通,顶多在普通人里算得上比较优秀,实在没法说自己是有天赋的那种人。
再再一次,店长被他的反应逗得摇头晃脑。
店长说:“我恐怕你理解错我口中的天赋了,希克利先生。当我们提及魔法,又说到天赋的时候,这并不是指通常意义上的那种‘天赋’。至少这种天赋并不以学习的速度、深度之类的方式体现出来。”
这就是上课的语气了,希克利怀疑对方在来到这里前是位教授,或许还是讲课能讲得妙趣横生的那种人气讲师。他低下头,摆出仔细聆听的架势。
“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们通常会将和魔法相关的天赋称为‘灵感’。不觉得这个词汇更加形象吗,希克利先生?灵感就是人和魔法之间的那架桥梁,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可以增加,绝不会减少。灵感越高,就越是容易感觉到自己和精神世界的那种模糊不定的连接。”
“我的意思是,希克利先生,灵感是一种痛苦的领悟。那感觉就就像有一团火焰在脚底燃烧,逼迫着人拼命奔跑,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跑或者跑到什么时候才能停下。一旦你拥有灵感,你就只想着跑,简直像是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和想法似的。”
不知怎么,这话让希克利心潮起伏,又十分恐惧。
他微微张大嘴巴,身体后倾着想躲开,双眼却不受控制地紧锁店长。他的喉咙不停滚动,吞咽时能感到黏膜干涩地摩擦所产生的疼意,然而又感到口中泛酸,分泌出大量的唾液。
“而考古,唉,希克利先生,考古实在是个非常危险的职业,很容易找到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为了躲避它们,我不得不带着我的儿子来到这里,寻求安宁。”
店长若有所指地告诉他:“灵感是无法逃避的,希克利先生。或早或晚,我和我儿子这样的人,会被强烈的感觉召唤到某个地方去。”
希克利慢慢地摇头。
“我建议你留在这里,希克利先生,在所有吸引你的事物当中,这里是最安全的。你或许拥有坚不可摧的意志,能够假装自己看不到或者忽视许多奇怪的细节……突然掠过的一点寒风,脖子后面的注视,突然起遍全身的鸡皮疙瘩,眼角摇晃的阴影……”
希克利猛地后退了一大步。
“……你之前所遇到的都不危险,希克利先生,不去看、不去了解,严格控制自己的好奇心,对身边的一切都保持漠不关心的姿态。你做得很对,最令人惊叹的是,你并不是天生迟钝,而是小心谨慎地将自己保护了起来。”
“我不这么认为。”希克利勉强地说。
“至少你最近一定遇到了更加不同寻常的东西。或许是最不同寻常的人。”
希克利脱口而出:“不是人。”
店长凝视着他,这次是深深的遗憾和怜悯:“你已经引起它的注意了,对吗?甚至更糟糕,它已经引起你的注意了,对不对?”
希克利仿佛被一记重锤砸醒。他什么话都没说,仓促地转过身,甚至没有礼貌地道别。
这天他没有出门搜集资料,而是早早地上了床,试图用睡眠清洗思绪。
在梦里,他又见到了它。
第120章 第四种羞耻(20)
它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但也很难这么说。印象里它应当是黑发,虽然实际上它没有头发,但确实是给人这种念头。它有一双明亮而皎洁的眼睛,仿佛偶尔会在夜空中浮现的红月。然而它又毕竟是没有眼睛的,它不仅没有头发、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没有嘴唇,没有脸。
都已经说到了这里了,不如继续说下去的好。它没有脑袋,没有脖子,没有肩膀,没有胸膛,没有手指,没有手臂。它没有腰,没有腿,没有脚,更没有脚趾。
它应当也是没有内脏的……它有内脏吗?实在是看不出来,那么应当就是没有了吧。对,是没有的。它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希克利没有做梦,没有在梦中看到任何东西。当然了,它确实是存在的,至少它的美绝对存在,可是什么都没有的东西,又怎么能称得上美丽呢?
没有就是没有。
没有,那意思是虚无,指空的,数字是零——不过,零算得上是有东西吗?空的算是一种扭曲的填补吗?虚无算不算倒置的充实?没有,又能不能被看作被否定了定义的有?
它反正还是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研究着他。希克利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回避什么东西,只是困惑于自己的回避对它来说是不是也是一种反应。他在梦中踱步,试图控制自己的梦境。
“你在做什么?”它问。它实际上没有问问题,这都是希克利想象出来的。
但也许他应该回答自己的梦。
“做梦。”他咕哝道,“我平时不做梦。”
“以我的了解,所有人类都做梦。只是很少有人能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梦,他们往往在醒过来之前就忘记了梦中的内容。”它说。
希克利一心一意地研究着梦中的自己。他活动手指,试探着做出复杂的手势,然后缓慢地拉伸肌肉,测试自己的韧带极限。
好消息,他在梦中可以把自己对折,意思是他的后背可以严丝合缝地贴在他的脚后跟上,他的额头和下巴也能平平整整地覆盖住膝盖。
坏消息,他在梦里依然能清楚地感觉到疼痛。
它绕着他走了一圈,啧啧称奇,对他说:“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在梦里做这种事。你是人类,你懂我的意思。”
希克利挣扎着,狂叫着,歇斯底里地抽搐着。
“人们总在梦里暴露真实的自我,有的人在梦里享受凌虐,对别人或者对自己;有些人在梦里温柔善良,极力弥补现实中的缺陷;还有些人喜欢在梦中假装自己是个普通人……”
它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补充:“哦,当然是那些幸福的普通人,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种,工作清闲、收益丰厚、伴侣迷人、家庭幸福、儿女乖巧,连宠物都训练有素,绝对不会尿在沙发或者地毯上。说真的,如果这种人都算得上普通,你们人类早就达成殖民全宇宙的成就了。”
希克利终于挣扎着让脊柱恢复了平直。他趴在地上,痛苦到恨不得现在马上就死。也许在梦里死了就能回到现实?虽然,他也不觉得他醒来之后需要面对的是什么好事。
“对了。”它又说,“你搞错了一件事,雅各。这不是你的梦。”
希克利一心一意地感受着自己的疼痛。
“这是我的梦。”
它慢条斯理地说。
“我不理解。”康斯坦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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