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看着那么聪明,希克利想。
亚度尼斯立刻将头转向他,温柔地询问道:“我说的哪一句你不理解,亲爱的?”
希克利努力将双腿和脚趾都掰直。
“噢你说的话我都能理解,我说的是他。”康斯坦丁用下巴点了点像块烂肉一样瘫软在不远处的希克利,“他,我不理解。”
你,我也不能理解,希克利想。
亚度尼斯认真地思考了至少有三分钟。起码在康斯坦丁的感觉里那确实是三分钟。
希克利觉得自己已经在人世中苦苦煎熬过至少三辈子。
“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清洗你的记忆,没有修改你的大脑,没有调整你的认知。我什么都没对你做。”三分钟后,他庄严地宣布,“你还需要我做出其他承诺吗,亲爱的?”
希克利试图将自己想象成一颗种子,扎根于大地,汲取养分,渴望阳光,努力生长。
“没有。不需要。我知道你没这么做。”康斯坦丁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就算你做过也无所谓,只要知道在你道歉之前我已经原谅你了就行。”
这个人疯了,希克利想。
“他觉得你疯了。”亚度尼斯忠实地转述了希克利的想法。
“我不是说我不理解这个……我不理解。”康斯坦丁重复了一遍,抬手想抽烟,立刻有一支烟出现在他手指之间,康斯坦丁却丢掉了它,“不必了,不损害健康的丝卡意义何在?”
亚度尼斯热情地解释:“我给你的每一支烟都足以致癌。”
“你真浪漫。”康斯坦丁敷衍地回应了一句。
他漫步到希克利面前,一屁股坐下来,随意地盘起双腿,说闲话似的跟希克利聊天:“你居然还没有放弃你的任务?老天,你比我还怪。”
“他不知道他被安排了任务。”亚度尼斯补充了信息,“雅各只以为那些围绕着我的调查都是巧合,还以为他是引起了我的注意什么的。”
“他没有吗?”康斯坦丁问。
“也不能算是完全没有。毕竟未经训练灵感点数还那么高的人类很少见。但他更容易引起奈亚的兴趣,对我来说就有些无聊了。”亚度尼斯回答。
“你是怎么做到的?能让亚度说无聊的人,迄今我只见过你一个。”康斯坦丁惊叹不已,“通常他只是无视绝大部分人类,少部分人多看几眼。能让他觉得无聊……想必欲望稀缺。但有这样的敏锐和天赋,又怎么能没有欲望?”
希克利差不多说服自己是一株植物了。
他一心一意地思考着长出地面后该把茎秆和叶片朝着哪个方向,怎么强占地盘和沐浴阳光。他完全没注意到康斯坦丁在说什么。
“这是由他的成长经历决定的。”亚度尼斯回答,“孤儿出身,被秘密组织收养,接受洗脑式教育,但因为不同寻常的特质能看到很多和被教育的内容南辕北辙的东西,认知被推翻重建的次数过多,坚信的每一种理念都被摧毁后,他目前处于思想彻底崩坏的状态……”
亚度尼斯斟酌了一下,肯定地说:“简单地形容,他摆烂了。”
“……那就能规避掉所有危险?”
康斯坦丁满脸都写着“你仿佛在逗我”。
“理解成理智归零后彻底锁死的状态好了。”亚度尼斯耸了耸肩,“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能被压榨出来的东西了。不管是绝望还是希望,仇恨还是爱意,他全都没有。目前支撑着他的是人类这一物种的最底层逻辑,也就是‘活下去’这一愿望本身。围绕这个简单的愿望,他也会像正常人一样恐惧、紧张什么的,但一旦超过某个阈值——”
亚度尼斯踢了希克利一脚。
希克利浑然不觉。
“等一下。”康斯坦丁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沉思道,“既然你说他身上什么都压榨不出来,那为什么奈亚还会对他感兴趣?”
“祂在压榨人类方面的天赋和才华太卓越了。而且他永远乐于挑战新成就。总是在钻研怎么能让人类绝望到极致,然后研究怎么让绝望到极致的人重新生出希望,再然后研究怎么让绝望后生出希望又再度绝望的人再一次产生希望……”
亚度尼斯伸出一只手,反复翻转。
“……我告诉过你我对人类非常温柔和友好的。”他认真地说,“虽然我知道我和你们的定义应当不太一样,但我没有撒谎。”
康斯坦丁古怪地说:“所以,色诱计划从一开始就是失败的。”
“其实他这样也还挺可爱……”亚度尼斯犹豫着说,“又无聊又可爱,你能理解吗?就像爆米花大片里的花瓶女主角,虽然真的很无聊,但也确实很性感……”
“这些就不谈了。我对你的审美不报任何希望。”康斯坦丁一抬手,“他又是怎么跑到你的梦里来的?”
尽管问出这个问题前,康斯坦丁已经预料到答案无非就是亚度尼斯的魅力,那真是完全无法解释的力量,别说无视性别年龄物种的通杀了,他能理解基于“繁殖”的吸引力,问题是连魔法道具也会迷恋亚度尼斯,还有比这更不讲道理的吗?
亚度尼斯朝他灿烂一笑。
不夸张地说,康斯坦丁这一刻害怕极了。害怕到想当场画个召唤阵集齐七宗罪给亚度尼斯玩耍,他自己则是趁此机会逃到地狱。
“因为我的梦里有你。”亚度尼斯说,“他对你一见钟情!”
“……”
亚度尼斯歪着头。
“……”
亚度尼斯换了个方向歪头。
“……”
亚度尼斯给他补上了手中燃尽的丝卡烟。
“你没有开玩笑。”
康斯坦丁喃喃道。他抖着手指把滤嘴凑到唇边,刚吸了口气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到胃袋拧作一团,喉咙干哑地摩擦,食道痛苦地抽搐欲呕。
“你为什么这么吃惊?”亚度尼斯不解地说,“我以为你对自己的外表很有自信?不管性格怎么样,至少的至少,你是很漂亮的。”
康斯坦丁呕出一团酸水后直起身,斩钉截铁地说:“把他弄走。”
“嗯?”
“把他弄走!”康斯坦丁额角青筋直跳,他咆哮道,“别玩了,亚度尼斯!我说了我不喜欢和其他人类一起!”
第121章 第四种羞耻(21)
“你的标准真诡异。”亚度尼斯说,“和我一样的怪物你能接受,却不喜欢和你一样的人类。”
“怎么,”康斯坦丁酸溜溜地回答,“您这是第一天知道我的取向不正常?”
亚度尼斯一直知道,并且一直认为那其实算不上什么好事。
对他,当然是有好处的,毕竟如果康斯坦丁是个正常人,就绝不可能爱他;但对康斯坦丁自己嘛……即使对亚度尼斯来说,康斯坦丁到底怎么能在能选择的所有操作里打出地狱难度,并成功将每个故事的结局拖进BE结局,依然是个不解之谜。
主要指康斯坦丁的心理活动是未解之谜。康斯坦丁的操作本身倒还是很容易理解。
“把他弄走,赶紧的。”康斯坦丁嫌弃地用脚尖推了推希克利,忽然意识到不对,重新凑到希克利面前。他立刻注意到了希克利涣散的瞳孔和几乎失去了起伏的胸膛,赶紧把手指按在对方的颈侧。
指腹下方微弱的跳动让康斯坦丁松了口气,这家伙还没死——什么运气啊,不知怎么跑进亚度尼斯的梦里,这就算了,在梦里直面了亚度尼斯居然还没死,更没有产生畸变、突然变态。
很难不怀疑这是亚度尼斯特地手下留情。
康斯坦丁又回忆起亚度尼斯说这人“性感”了。
他挑剔地研究了一阵希克利,觉得要说身材的话这人倒确实是马马虎虎,脸和性格什么的完全就是一团糟。不过高灵感和高理智放在一起,又确实有种很美味的感觉……但怎么想也比不上斯特兰奇。
还不如斯特兰奇呢!康斯坦丁情不自禁地想。
但他越想就越觉得斯特兰奇这人确实没什么不好的。
长相嘛斯特兰奇一直都挺帅,经过古一法师的一通训练之后身材也练出来了,不再是过去那种健身房里塑形出来的死肉。
性格很棒,脾气不错——尤其是能当面怼人(以及亚度尼斯)这点非常火辣,他朝着亚度尼斯冷笑、翻白眼,在跟亚度尼斯说完话后别过头做鬼脸的时候,简直让人怦然心动!
再说他毫无疑问是下一任的至尊法师,这都不是天赋的问题了,众所周知,魔法师只有在真正开始修习魔法前会被重视天赋,真找到老师之后必过的关卡就变成了精神、理想这些东西,斯特兰奇在这方面也交出了超过满分的答卷……
“如果你一定要在我们之间加入人类的话。”康斯坦丁挺直腰,端庄严肃地申请道,“我觉得斯特兰奇是可以接受的。”
“……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了想法,亲爱的?”
“我感觉他和我们俩都相处得好。也许这行得通。”康斯坦丁大胆地说,“人类总是越多越好的,对吧。”
“我想你对我确实存在着相当多的误解。”亚度尼斯说,“让我为你详细地解释一下,亲爱的,人类的数量维持在一的时候是最好的——其他东西倒是越多越好。”
这把康斯坦丁打了个猝不及防。他深沉地抽着烟,试图从混乱的脑子里翻出一些和这一说辞不同的经历。那委实不是个简单的活计,鉴于他和亚度尼斯的过去……浩如烟海。
也许应该把具体的内容通过不同的环境进行分类。
于是康斯坦丁首先研究了一下所有发生在卧室里的事,几分钟的迅速搜索后他选择了放弃,转而开始漫想所有发生在森林里的故事,又因为其中涉及到太多“星星”而打住。
如今他已经大致猜到那些不停地闪烁着的光点,实际是极其遥远的尽头里探来的一双双眼睛。
而且是亚度尼斯的母亲的眼睛。
更不用说“星星”之外的那些切实参与进来的“亲属”们了。
暂且不说具体内容有多诡异,最诡异的部分反倒是最好习惯的。时至今日,康斯坦丁被迫参与其中的伦理纠葛,最叫他不寒而栗。难道是古希腊那些不着四六的神把亚度尼斯的伦理观搞坏的吗?不,更可能是亚度尼斯把希腊神的脑子搞坏了。
再想下去鬼晓得还能联想到什么神话,康斯坦丁果断地遗忘了所有的森林。
那么也许地狱……嗯,这像是个冷笑话,地狱里没发生过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地狱里发生的都是地狱里的日常。
康斯坦丁认真地思考了许久,震惊地发现亚度尼斯说的是真的:确实只有他一个人类。
有时候也会有其他人类,但他们纯粹是气氛组,在亚度尼斯眼里大约就类似于主演背后那些站桩的背景板。
真是一群史上最凄惨的背景板,不过反正那基本都是搞血腥和涩情祭祀,试图召唤??的邪教徒,死了活该。说不准他们还觉得自己死得其所,死得幸福。
康斯坦丁突然不安起来。
他茫然地调换了好几个姿势,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半托半捂着脸颊。他的眼神四处游移,每当快要触及亚度尼斯时就往外一跳,仿佛一颗从豆荚里爆射出去的豆子。
“这人再多待一会儿脑子都要化了。”康斯坦丁僵硬地说,“弄走吧。”
希克利从梦中惊醒。
他迟钝地甩着头,想要坐直身体,却从床上跌落下来。被子被卷到地面,将他紧紧裹住,希克利扑腾了好半天都没能从里面挣脱。好在这时候门被撞开了,店长冲进房间,麻利地把他从布料中解救出来,将水杯怼到他的唇边。
足足喝下两杯水后希克利才开口说话,嗓子嘶哑得厉害:“你进门前没有敲门。”
“很抱歉,客人,今天的住宿费可以免掉。”店长宽容地说。
希克利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只抓得住一个念头,他也把话说出了口:“我的费用都是公费报销,我的账户常年被监控,你免掉住宿费只是替我老板省钱。”
“听着像是讨厌你的老板。”店长回答,“你现在还好吗,希克利先生?”
“我的老板是个自大的蠢货,还觉得全世界只有他自己聪明。”希克利喃喃地说,“我看起来像很好的样子吗?天啊我头痛得像是刚从产道里挤出来,我好像……做了个噩梦什么的。”
他说到最后却不确定起来,左右张望,又呆呆地摸向身体。他觉得背后有些痛,像是被用力踹了两脚似的。
店长协助他检查了一下,希克利抓着上衣下摆,自己也扭着头往背后看:“我背上有什么?”
站在他背后的店长沉默着,沉默着,让希克利产生了许多不妙的联想。他紧张地催促对方:“我背上到底怎么了?”
“你背上有个鞋印。”
“什么东西?”
“皮鞋底的印子。”店长重申道,“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做了噩梦之后背上会出现一个皮鞋印。”
两个人有段时间都没说话。
“我能感觉到你的脑子里在想奇怪的东西。”希克利说,“不管你在想什么,事实肯定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希克利先生?我不认为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可能一辈子都是个考古学家,我一辈子都在和不停说谎、有时他们的谎言甚至骗过了自己的嫌疑犯和事件相关人士打交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店长建议道:“不如我们同时把自己的看法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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