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司空璟说的还是在做完那件事之后,再让他做决定。
他没法拒绝。
只好点了点头。
在江映轻看不见的地方,司空璟得意的朝温北岐眨了眨眼。换来了对方无奈的一笑。
这件事是司空璟早就和温北岐商量过的。
以江映轻的性格,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后,也许会走极端。
这样的一个人,死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如此大才之人给未来的储君做老师刚刚好。而江映轻身上那不凡的经历和独一份的心性是最值得司空明汯学习的。
读书人看重这种师徒缘分,若是能让江映轻成为司空明汯的老师,也算是给他一个人间的牵绊,至少能让江映轻不再天天想着去寻死。一举两得。
至于江映轻会不会喜欢司空明汯,司空璟从来没有担心过。
他对汯儿那孩子是很有信心的。司空明汯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明君。
江映轻在宁王府中住了下来。
如今一切就绪,就等雷侯进京了。
边境如今蓄势待发,北萧不敢轻举妄动,但大元也不得不防。所以京城中的事情要尽快了结。
......
雷长林站立于城门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官道的方向。
足足站了两三个时辰,终于,看见了那个他每日都思念的身影。
雷长林神色激动,大步的迎上去,“父亲!”
一身软甲的老者身姿矫健的下了马,国字脸上的双眼炯炯有神。“长林。”
雷长林激动地抱住了雷祥天,“父亲,您终于回京城了。”
雷祥天拍拍抱着自己的儿子,心中五味杂陈。此次若是皇上震怒,恐连累这个儿子。这个儿子自小就以他为标杆,一心想从军报效国家,若是被他知道,自己的父亲竟然是一个大骗子......
雷祥天不忍再想。压了压沉重的心思,拉开了雷长林。雷长林抹了一把脸,想着自己这么大人了竟然还如此不稳重,憨厚一笑,“走吧父亲,咱回家。孩子们早就想见见祖父了。”
雷祥天却按住了他的手臂,“为父先前接到了皇上的旨意,令我进京后直接入宫,你先回去吧。”
雷长林顿了一下,“父亲,要不儿子也与您一同入宫吧。”
“不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雷祥天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雷长林看着父亲严肃的神情,忽然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莫不是皇上这次召父亲回来另有原因?
可是父亲为何瞒他?
雷祥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了,咳嗽了两声,“回皇上只召了为父一人,你跟着去成何体统。”
说完,雷祥天重新翻身上马,朝着京城中缓缓而去。
雷长林站在原地目送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莫名的,他竟然有一种父亲再也不会回来的错觉。
甩了甩头,把这个荒唐的想法从脑海中驱赶出去。他还是先回去吧,待父亲从宫中归来,他们便可一家团聚了。
......
“臣,雷祥天,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空策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的人。这便是大元的神话,雷侯雷祥天。
司空策皮笑肉不笑的叫人免礼平身。
“雷侯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却还没进家门休息一下,便被朕叫来了宫里,雷侯不介意吧。”
雷祥天低着头,“老臣不敢。”
司空策的手轻轻的点着自己的膝盖,“雷侯在儋州修养多年,身子骨可还好。”
“劳烦皇上挂心,老臣的身子还可以。若是朝廷需要,臣就还拿得动刀。”
司空策心中嗤笑,好一手聪明的试探。
“北萧是我大元的老敌人了,若说整个朝廷的武将都算起来,恐怕都没有雷侯对北萧军队了解。”司空策话锋一转,“只不过,雷侯到底年事已高,就算朕知道雷侯想为朝廷尽忠这份心,朕也不能让雷侯再去战场了。”
他的语气不徐不缓,却将雷祥天的路一点点堵死。“毕竟,雷侯当年也是因为身子不好才自请离京去儋州修养的。”
雷祥天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是,皇上说的对......老臣,谢皇上体恤。”
司空策满意一笑,“侯爷也知道如今边关的情形,朝廷的十万大军已经出发金戈,儋州的三万将士直接从儋州出发,前往金戈会合。侯爷,朕需要你把兵符交出来。”
雷祥天面色一白。
司空策也不着急,手放在龙案上,一下一下的敲着,不紧不慢,却每一下都落在了雷祥天的心脏上,仿佛催命的鼓点。
“侯爷为何不说话,是对朕的安排有不满意,还是......不愿意将那三万军的兵符交上来。”
雷祥天直直的跪了下来,膝盖重重砸在地上,整个人伏在地上,“皇上恕罪,老臣,老臣......”
司空策眸子微眯,“嗯?”
雷祥天闭上了眼睛,头扣在地上,“兵符......于十几年前的金戈一战后,就丢失了......”
第五十八章 终得见天日
雷祥天以为,至少自己会被茶杯或砚台砸一下,可是没有。甚至上头那位天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雷祥天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不敢抬头。
许久,才听见上方的人冷笑一声。
“丢了?好一个丢了。大元能号令三万军队的兵符丢了,雷侯竟然隐瞒十几年。好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
雷祥天大气都不敢出,“臣,该死......”
“你是该死。”司空策的音色冰冷,“弄丢兵符隐瞒不报,该死。”
“贪污军饷中饱私囊,该死。”
“战场残害同僚冷箭杀死温鸿暄和其他将士,为隐瞒自己的秘密一路追杀忠良,你更是该死!”
司空策的双目带着火气,“雷祥天,这桩桩件件,朕,可冤枉了你!”
雷祥天在听完司空策这几句话,整个人如遭雷击,跌坐在地。
十几年前所犯下的错,竟然被皇帝尽数知晓。
温鸿暄,他这十几年来的噩梦,一具被掩埋在金戈黄沙下十几年的枯骨冤魂,在这一日,重见天日。
“臣......”雷祥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
司空策仿佛刀子般的眼神让他心生恐惧。
“雷祥天,你贪污的军饷,会害死多少人。你如今的地位,是踩着同僚的尸骨走上去的,朕问你,你可心安!当你子孙满堂悠闲度日之时,你可知道多少人被你害的家破人亡!雷祥天,你可知罪!”
雷祥天的脑袋嗡嗡作响,他的眼前似乎模糊了。周遭一切变得迷蒙,他回到了大战那日,一身铠甲的他立于黑色战马之上,看着朝他而来准备复命的温鸿暄,他眼中杀机毕现,举起手中弓箭蓄力拉弓,箭尖上寒光一闪而过。
破空声响起。
待再看过去,那只箭深深的射入了温鸿暄的胸口。
他像是没有想到一般,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脸上原本的笑容凝滞,胯下的马一跑,温鸿暄重重的摔下了马。他躺在尸横遍野中,呆滞的凝视着金戈的黄沙蔽日,鲜血将他的紫衣染成黑色,呼吸渐渐消失。气绝身亡。
永远的留在了这片战场。
雷祥天低头看去,自己的双手上,沾满了鲜血。
脚步声响起,将幻觉打碎。
雷祥天机械的回头看去。
一身红衣的青年站在他的身后,身边跟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那男人看着雷祥天,宛如死水一般的双眸泛起一丝波澜。他抬手将脑后的细绳解开,将面具取了下来。
即使这人毁了容,雷祥天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江,江映轻......”
雷祥天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竟然会为了躲开他的追杀毁掉了自己的容貌。
江映轻沙哑着嗓子开口,“雷祥天,你的报应到了。”
雷祥天的账本被偷,他自然知道是被江映轻偷走了,见此情形他知道,自己这次,逃不掉了。
一声清脆的响声,雷祥天看去。竟然是那丢失了多年的虎符。
司空策将兵符丢在雷祥天的面前,“天网恢恢,你令温鸿暄假扮你调虎离山,亲手交给他的兵符,失踪之后,竟然兜兜转转的到了温鸿暄的儿子手中。”
司空策走到红衣青年的身边,“雷祥天,朕也许应该给你介绍一下。”
“这位,是朕的弟媳,当今宁王殿下的王妃。”
“宁王妃姓温,温鸿暄的温。”
温北岐看着面前跪着的杀父仇人,心绪竟然出奇的平静。
他以为,他会直接提剑杀了他。
可是并没有。
这样太便宜他了,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个人所犯下的恶行,为温氏正名。
雷祥天看着红衣青年,这张脸渐渐与温鸿暄重合起来,他失神的喃喃出声,“像......太像了......”
温北岐带着几分厌恶的移开了视线,“雷祥天,我爹,从不屑于那些阴谋伎俩,也从未想过要取你而代之。他曾与我说,他希望有一天,大元的所有将士都不用再出征,大元的孩子们,都不会再失去父亲。”
“你,连我爹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雷祥天怔住了。
一滴滚烫的眼泪掉落。不知是悔恨,还是什么。
雷祥天朝着温北岐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对不起......”
雷祥天抬手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放在了旁边,“皇上,雷祥天罪该万死,罪臣不敢求皇上宽恕,只是,能否请皇上看在长林这么多年为朝廷忠心耿耿的份上,不要连累罪臣的家人。”
他的头一下接一下的磕在地上,“求皇上开恩,饶了罪臣的儿孙,求您开恩......”
司空策看了温北岐一眼。
温北岐没什么表情。
司空策心中有数,面上依旧严肃,“罪臣雷祥天所犯之错罪无可恕,削其爵位,待此案所有有关之人尽数归案后一同问斩。”顿了顿,又继续,“但念其家人对此事毫不知情,又与朝廷有功,不累其家人,骁骑营将军雷长林,降为总兵官,即日起前往北边金戈岭守关。世代不得回京。”
“此案交由刑部调查,务必要将当年所有涉案人员缉拿归案,依律宣判。”
罗青山走了进来,将雷祥天押了出去。
“江映轻,学识渊博足智多谋,于此案有大功,实乃栋梁之材,破例其入国子监任职。”
江映轻的眸子轻闪,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跪下接旨,“谢皇上。”
“温氏副将温鸿暄,国之忠良骁勇善战,在金戈一战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功不可没,追封其为护国大将军,其夫人柳氏追封一品诰命夫人。待工部修建好将军陵后由礼部择吉日重新下葬。其子温氏北岐,现一品宁王妃,既为护国大将军遗孤,袭承世子之位。赐温府。”
温北岐拱手,“多谢皇兄好意,小璟之前已经送给我一座温府了,北岐觉得很好。实在不必再浪费了。如今前线战事吃紧,不如全都折了现送去前线吧。”
司空策想了想,点点头,“那朕便替前线的战士们,多谢北岐。”
旨意传遍全国,在大元掀起了轩然大波,一代战神陨落,揭开这层神圣的皮下,竟然是一颗充满阴谋和残忍的恶狼之心。心中的神话与信仰真相原来是如此不堪。与之而来的,是另一个神话的崛起。
温鸿暄这个名字,再也不只是金戈众多孤坟中的一座。也不再是梧桐宫后山那简单的衣冠冢。
他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忠诚的将士,一个孤勇的副将,一位伟大的父亲。
那日,司空璟并未出现在皇宫中。
温北岐大仇得报。
可于司空璟而言,雷长林是伴随着他童年时的武艺师父。是第一个教他握剑的人。
温北岐自是知道他的心思,什么都没有说,静静地抱住了他。
圣怒以雷霆之势而下,浩大的侯府,从此消失在京城之中。
天色灰暗带着丝水汽。看来,要下雨了。
雷长林离京,司空璟终于还是忍不住,换了一身衣服,身边没有带任何人,赶去了城外。遥遥的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朝着城外走去,拉车的那匹马也已经垂垂老矣,马车走的很慢。
司空璟认出了赶车人是侯府的老管家。
“老师!”
老管家手中动作顿了顿,马车内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停车吧。”
马车停下,很快就被那骑马而来的人追上。
马车的车帘便被掀开了一角。从里面传出来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王爷,您不该来见我。”
司空璟想上前的动作停下了。“老师......我......”
“王爷的意思,微臣明白。”他顿了顿,声音柔和几分,“王爷莫要自责,因果循环,与任何人都无关。微臣既享受祖荫便要承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后果。”
“微臣知道,若不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皇上是没有那么容易饶恕微臣和微臣的家眷的。”
“能与王爷有缘结为师生,是微臣的荣幸。此番一别,想必就是永别。”
“王爷,珍重。”
司空璟的眼眶微红,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的用力了几分。
“等等。”司空璟翻身下马,牵着马的缰绳递给了那驾车的老管家。
“山遥路远,望老师一路顺利。就让这匹马,送老师吧。”
车内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出一声,“好。”
老管家手脚麻利的将那匹马和老马一起套好。扬起马鞭,“驾——!”
车轮滚滚带起城外的尘土,司空璟站在原地目送着那辆马车远去。抬起手臂双手作揖,朝着那个小小的影子深深一拜。
“学生,拜别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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