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时光弹指而过……
万年来燕执从未停止过寻找文昌星君,他一有空闲,便会离开九重天,游走于六界之中,寻找文昌星君的魂魄。
万年来,摹冽亦从未停止过深爱燕执,他将殿宇外的荒地开垦成花圃,种满了各种颜色的风信子,紫的、白的、粉的……风信子的花语是喜悦、深爱、和思念,他每次去侍寝之前,都会从自己的花圃中折上一枝,送给他的阿执哥哥,告诉他,今夜见到他很开心,他爱他,也很想他。
深爱一个人便是这样的。
还未分开,便已开始想念了。
但阿执哥哥从未收过他的花,他总是将那花夺去扔在地上,然后用鞋底将花碾到模糊。
……
盛冬寒凉,雪自今早起便未停过,鹅毛大雪飘然落着。
破落掉漆的银色殿宇之外,青年长发半束,身着一袭单薄的红衣,如此寒冷的天气,肩上连件披风也没有,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冷,身影笔挺,神色淡漠,手持一把玄铁长弓,站在百米开外,对准远处的银树上所挂的玄铁靶子,将玄铁长弓徐徐拉至半满,那双持着弓箭的手早就冻得青紫,上面生满了丑陋的冻疮。
“嗖——!”
一支玄铁羽箭射出,势如破竹,正中靶心,摹冽收起长弓,捂唇闷咳几下,便从地上的箭篓中重新取出一支羽箭,再度拉弓上弦。
一旁的粉衣仙娥看在眼中,忍不住上前道:“天后,天气寒凉,回去吧……”
摹冽拉开弓箭,将箭头瞄准靶心,口中呼出的尽是白气,低声道:“我不冷,我再练一会儿,你若是觉得冷,便进去吧,无需管我。”
粉衣仙娥站着未动。
摹冽再度射出一箭,收起长弓看向一旁粉衣仙娥,朝她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自寻短见,叫你为难的。”
“阿执哥哥要我好好活着……我便会好好活着。”
“似水不是这个意思……”粉衣仙娥皱眉道。
她实在是不懂,摹冽分明脸都冻白了,身上衣物那般单薄,手脚上的冻疮愈来愈严重了,却还要坚持每日晨起在此处练习射箭,万年如一日,到底是为何。
这么想着,终是忍不住问道。
“天后……您为何每日都要练习射箭?您的射技分明已经这般精湛了,即使落下一两日,想来也是没什么的……”
摹冽笑了笑,望着远处那片玉树琼枝,轻声道:“你不懂,我要保护他……我怕一日不练,射技便生疏了,有朝一日若是需要用时,未能发挥全力护住他,我会后悔的。”
似水:“保护他?……天后所说之人,是帝君么?……”
摹冽笑道:“嗯。”
似水皱眉:“可是帝君……”
可是帝君,何尝需要天后的保护。
眼下摹冽已是修为散尽,便是射技再精湛,也打不过九重天上任何一个身怀神力的兵将,更何况是自小便天赋异禀,在修为上极有造诣的燕执。
那样的燕执,又哪里轮得到摹冽来保护。
摹冽眼中唇角含着淡淡笑意,继而拉开长弓:“我知晓你在想什么。”
“我自有我自己的办法。”
粉衣仙娥望着摹冽苍白而美丽的侧容,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直觉告诉她,摹冽所说的办法,必然需要付出十分惨痛的代价。
可具体是什么,她眼下又没有头绪。
粉衣仙娥便是万年前,那日摹冽被绒梦仙子打了之后,向摹冽求情,请他莫要将此事告诉燕执的那四名仙娥中领头的仙娥,名为似水。
燕执下令叫她们看好摹冽,她们却叫摹冽被人伤了,要是叫燕执知晓,少不得要按照天条律例将她们重罚一番。
那次之后,许是见摹冽言而有信,不似传闻那般暴戾残忍,几名仙娥便渐渐对摹冽有了改观,愿意同他说话了。
万年过去,似水见摹冽处境如此凄凉,却深情不悔,日日练习拉弓射箭说要保护燕执,连手脚长了冻疮都不歇息,心中难免动容。
这样的人,真的会滥杀无辜么……
摹冽不知似水心中所想,待练习到正午才停下。
御膳宫的仙娥送来了一碗仿佛泔水一般的吃食,摹冽瞧了一眼,便坐到窗边塌上的案几边看书去了。
似水只管看着摹冽,却并不需要伺候他,吃穿住行中,除去吃是御膳宫送来的,平日里洗衣铺床打扫都是摹冽自己做的,他在燕执眼中是罪人,燕执自然不可能叫他活得舒服。
偶尔御膳宫送来的馒头或者白饼,有些地方还没发霉,摹冽便会将完好的地方掰下来就着白水吃了,经年不食荤腥,又三天两头挨饿,久而久之便患了胃疾,一到时辰不吃东西胃中便会不受控制地抽痛起来。
上一息还好好的,下一息摹冽便忽然白了脸色,长满冻疮的手捂住上腹,缓缓伏倒在案几上摊开的书简之上。
似水在一旁看着,犹豫片刻,走到摹冽身侧,将几块用手帕包着的点心放在摹冽的案几上。
“天后,这是小仙今日来换班时从家中带来的桂花糕……是小仙的母亲做的,很好吃的。”
摹冽愣了愣,直起身体,盯着那几块有些碎掉的桂花糕久久不言,半晌才动唇,沙哑道。
“谢谢……”
这是天界少有的对他心怀善意之人。
入夜之后,怜璧来召摹冽去侍寝,摹冽出门之前,用胭脂抹了唇颊,见镜中人消瘦的脸有了几分气色,方才离殿,在殿外的花圃中折下一支粉色的风信子,准备带去送给心上人。
他总是想要以自己最好看的样子去面对阿执哥哥。
到燕执的寝宫之后,外面守门的神将并未拦他,在外向燕执通报一声后,便开门放他进去了。
殿内的银色九龙烛台之上烛火通明,摹冽进入内殿,只见燕执身着中衣靠坐在榻上看玉简,见摹冽进来,燕执幻去手中的玉简,扭头看向摹冽,面无表情道。
“自己脱了。”
摹冽边向他走去,边徐徐解开自己身上的衣带,红色的衣物一件一件落在地上,待摹冽走到燕执面前之时,身上已是不着寸缕,因为营养缺失而有些泛黄的长发若影若现地掩住臀线。
“阿执哥哥,今日的风信子是粉色的……”摹冽笑着将手中的风信子递给燕执,还未说完,便被燕执扣住手腕猛地扯到了床上,掐着腰倾身覆上。
风信子落在地上,再无人问津……
夜色深浓之时,殿内黏腻的声响不断,摹冽生满冻疮的手握住燕执掐在自己腿间那手的手腕,哑声道。
“阿执哥哥……今日亲亲阿冽,好不好?……”
太痛了。
倘若阿执哥哥亲一亲他,他便能咬牙忍下去。
摹冽眼角无声淌出泪,身后之人不回答他,他便自作主张地回过身去,凑上前想要吻他,可还未碰到燕执的唇,便被掐住脖子推远了。
“脏。”燕执道。
“不脏的……”摹冽颤声说。
“阿冽只爱过阿执哥哥,只同阿执哥哥在一起过……不脏的。”
“心脏。”身后人道。
摹冽便无从辩解了。
后半夜,摹冽近乎昏死过去,在终于感觉到身上之人有消停之迹象时,殿门突然被有些急促地敲响,门外传来一道有些低沉的声线。
“帝君……不好了……镇南将军传来消息,神南岭有异动,魔族似有复苏之象,帝君快去看看吧……”
第39章 失去记忆
十九万年前,魔尊被诛杀,魔族余下的魔兵魔将连同整座魔城都被天界封印至了地下,自此,天界迎来了十九万年的安定。
按理说魔尊已死,众魔被封印后便陷入了沉睡,天界每隔万年便会以众神之力重新加固封印,断不会有突然复苏的可能。
然而六界万物皆有气运之说,魔族气运衰败十几万年,风水轮流转,一朝气运变得强盛,也是不无可能,因此燕执不敢懈怠,得到消息后,便身披银色战甲,率领手下得力的神将及十万余身兵前往神南岭查探。
今日分明是十五,月圆之夜,在九重天上不论身处何处,只要仰头便能看到那白玉盘般的圆月悬挂于天际,星光璀璨,可踏入神南岭地界后却是黑雾缭绕,浓重得看不见一丝月色。
着实古怪。
燕执提醒身后的神将神兵们谨慎些,带领他们前往魔城被封印之处,行走的过程中,地下突然间传出“轰隆隆”的巨响,紧接着脚下便开始地动山摇,扬起漫天飞沙,迷得人睁不开眼,众兵将们被颠得在原地晃来晃去,不久之后,神南岭归于平静,黄沙散去后,只见远处出现一座带着星星点点红光的城池。
燕执飞身而起,停在空中,定睛看去,那星星点点的红光并非其他,而是房檐之下所悬挂的红灯笼,整座魔城被黑雾笼罩着,檐下挂满了红灯笼。
十九万年前燕执还是个仅有几岁的稚童,并未见过真正的魔城,只在书中见过,而眼前的景象同书中所描述的一模一样,足以叫他认出。
魔城现世了……
这证明……魔尊复活了。
父皇说过,就凭如今的魔族,没有魔有能力冲破天界众神合力打下的封印,除非魔尊复活……
“你便是燕鸢同玄龙的儿子?”
正想着,便听到一道低沉的声线如同呓语般在神南岭回荡起来,神将神兵们立即握紧手中长枪,作防御姿态。
下一息,半空一道暗红的光闪过,一位身着玄色战甲的男人出现在燕执对面,停在半空中,他身形高大,火红的长发随风舞动着,野兽般天生冰寒的血瞳倒竖着,带着嗜血的杀意。
他望着燕执,打量着燕执的脸,几息之后,他扯动唇角,冷笑道。
“倒是生得同燕鸢十分相似……一样叫人作呕。”
燕执:“你是……”
魔尊:“魔界之尊。”
燕执神色凛冽:“果真是你……”
魔尊低语道:“听说你娶了吾最心爱的孩儿为天后,却从未善待他……今日,吾便要以你的血来祭奠他的过往,待诛灭你之后,再踏平九重天,将吾的阿冽接回来……”
话音落下,魔尊手中环绕着黑气的魔刃现世,他握住魔刃飞身跃起,凌空朝燕执劈去,一道凛冽的红光凝结成一把宝石般通体晶莹的巨刃,对着燕执迎面劈下——
若是劈中,莫说是燕执,就是身后的一众天兵天将都会被劈成肉泥。
“那便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十九万年前,天界得以诛杀你一回,十九万年后,亦能再度将你诛杀!”
燕执目光晦暗,抬起右手,召出神武问夜剑,一柄通体透明,泛着银光的长剑浮现于半空,那剑由万年冰晶所铸,坚不可摧,他抓住长剑朝上方的巨刃劈去,便破了这一招。
魔尊飞身上前,同燕执缠斗起来,与此同时,他掌心挥过,底下便出现四位人身兽首的魔将骑在魔马上,带领无数魔兵,同天兵天将厮杀在一起。
神魔,开战了。
-
燕执走后,摹冽偷偷抱着燕执的枕头躺了一会儿,嗅着独属于那人的叫他安心的淡淡冷香,有些不舍得走。
但小半个时辰后,他还是忍着疲惫和酸痛下了床,捡起地上的衣物穿了起来,离开燕执的寝宫,慢吞吞地走回了自己的居所。
阿执哥哥从不让他同他一起过夜,若是燕执回来的时候看到他还在这里,对方会不高兴的,那些难听的话,他其实不是很想听。
还未入殿门,远远便看到银树下似有一道纤细的身影缩着脖子在等,见他出现,似水立即迎了上来。
“天后,您回来了……”
摹冽朝她笑了笑:“嗯,你怎么还没去休息。”
似水担忧地望着他:“似水去为您准备洗漱用的热水吧……”
这不是似水的份内之事,摹冽笑着道:“不必麻烦,我自己来便好了,你快去休息吧。”
似水的任务是看着摹冽,因此她轮班的时候是在摹冽殿内的小榻上休息的,即使隔着屏风也能时刻关注到摹冽的动向。
她从前是不会提出要帮摹冽做这些的,最近却像是越来越关心他了,见摹冽坚持,似水便没有强求,但并未听他的独自回到殿内去睡觉,而是站在靠寝殿的门边,看着摹冽躬着身子吃力地将水从井里提上来。
随后看着摹冽用冰凉的井水洁面,见摹冽退去了上衣,似是要清理身体,似水见他那削瘦雪白的肩胛骨露出来,慌忙闭了眼去,转身进殿中等着。
待摹冽闷咳着,摸索着上了床,隔着一道屏风,似水忍不住道。
“天后……”
摹冽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回。
“……嗯。”
“您真的杀了文昌星君么……”似水忍了忍,还是将心中想问的东西问了出来。
摹冽顿了顿,笑道:“我若说没有……你便信么。”
隔着屏风,远处的似水突然从榻上坐起来,道:“嗯!您若说没有,似水便信!”
摹冽沉默片刻,道:“我杀了他。”
旁边传来几道“咯吱”的声音,似水有些沮丧地躺回榻上,过了一会儿,她低喃道:“可是,为什么呢……”
“只是因为嫉妒么……”
摹冽轻声说:“因为我爱他。”
似水:“可是这样的爱,只会让帝君痛苦呀……”
摹冽:“我只想他好好活着……”
似水听不懂摹冽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听出摹冽的声线已经很疲惫了,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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