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武帝虽年过四旬,但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面容端方俊朗,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雍容气度。
经过方才的闹腾,他的火气泻去大半,此刻虽眼底还积郁着暗火,但已经比此前让人血溅皇极殿的时候缓和多了。
裴玉也不隐瞒,微微地点了点头:“周舍方才简单地与微臣说了两句。”
灵武帝的目光转到软榻上昏迷不醒的三皇子云承懿身上时,才将将按捺下去的怒火又腾地串起来了,声音却越发低沉:“朕要你去查!查清楚是谁有吞天的狗胆,竟敢将手伸到朕的皇极殿。无论那人是什么来头,朕都要活剐了他!”
这次三皇子的遇袭实在是刺激到了灵武帝最为敏感的神经。
虽然表面看上去,这只是一桩皇子中毒事件,但是作为天下之主,灵武帝不得不想到更远的地方去。
他如今尚算春秋鼎盛,虽然膝下有三个皇子,却一直迟迟未立太子。下毒之人,究竟是有意选择毒害三皇子,替主子解忧,还是本来就想对他下手,只是让云承懿替他挡了这次的灾殃?
灵武帝不敢细想,只能召来裴玉,命他接手这件案子。
裴玉适时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
他不过是锦衣卫仪鸾司的副指挥使,在他之上尚有正三品的仪鸾司指挥使卢斌,卢斌之上还有正二品的锦衣卫总指挥使陈玄德,这种涉及宫闱密室的要案,怎么也轮不到他区区一个从三品的副指挥使接手。
虽然自从他决意入仕,就仗着自己的家世出生和师从得了皇帝青睐,顺风顺水地做到了副指挥使的位置,但裴玉自己也清楚,这其中,除了他当初救驾有功之外,还因为皇帝想要拉拢他身后代表的那些势力。
否则,灵武帝也不至于重用他至此。
看出了裴玉的疑虑,灵武帝缓缓起身,抬手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裴玉跟自己走。
两人走到了皇极殿的左偏殿,周围的太监、宫女和侍卫也都知趣地没有跟上去。
皇极殿是皇帝的寝殿,而左偏殿则是寝殿里的书房。
裴玉不动声色地跟着灵武帝进了偏殿,转身掩上房门,这才恭敬地鞠了一躬:“陛下。”
灵武帝坐在书桌前,神色复杂地看了裴玉一眼:“你是不是想问,为何朕会将这个案子交付给你去查?”
裴玉微微颔首:“还请陛下为微臣解惑。”
灵武帝的眼神冷戾:“此事关系重大,其中必然牵扯到前朝后宫,若是处置不当,只怕会引起朝堂震荡。朕要一名干干净净,与前朝、后宫都没有丝毫牵扯的人来查办此案,才能查得出个水落石出。”
就算锦衣卫是皇帝最信任的左膀右臂,灵武帝也不敢保证里面的人都清白无辜,与其他朝廷势力没有任何牵扯。
不说别的,就说二司之一的仪鸾司指挥使卢斌,他的妻子便是陈贵妃的族妹。
灵武帝知道,要在这乱象之中抽丝剥茧,查寻真相,必须要寻一局外人才能办成此事。
而且这个局外人还要有过人的智慧和不俗的手腕,又要有让人忌惮的家世出身,出身颍川裴家的裴玉绝对是最好的人选。
他才入锦衣卫不足一年,根基不深,与各方势力交往泛泛,却又是世家大族裴家的嫡子,寻常人即使是想要动他,也不得不忌惮他身后历经七朝、堪比庞然大物的裴家。
最重要的是,裴玉自幼师从旃台隐士岑济安。
岑济安是先皇帝师,据传他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乃百年不遇的旷世奇才。
后来他的独女嫁给先皇为皇后,便是前朝的昭德皇后。
岑济安更是成为了天圣朝尊贵无匹的太师兼国丈,而岑家,也成为盛京权贵圈子的核心世家。
只是老头子执拗得很,说什么一臣不侍二主,在先帝后死于宫廷大火之后,便上书乞骸骨,归隐旃(zhan)台,过上了闲云野鹤的隐士生活。
谁都没想到,一开始坚持不再收弟子的岑济安在后来收了两个弟子,大弟子乃是骠骑将军萧寒州的第五子萧玄策,小弟子便是裴玉。
岑济安收徒低调,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朝中不少文臣武将都知道,水火不容的萧玄策和裴玉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后来似乎是为了一个女子反目成仇。
纵使皇帝没有说出来,裴玉却也猜到了他的未尽之言。
无非是灵武帝担心自己派去查案的人会被人暗中做掉,所以干脆找一个有能力自保的人来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微臣明白了。”裴玉对着灵武帝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朕会吩咐锦衣卫和西厂的人在明面上查这桩案子,同时会安排你去查另外一桩要案作为遮掩。所以,你只需在暗中查案便可。”灵武帝从衣袖中掏出一枚通透碧绿的腰牌递给裴玉,“有了这个腰牌,你可随意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查案。”
裴玉恭谨地接过腰牌,拿在手里细细地打量了一眼,漂亮的眉眼便舒展开来。
这碧玉腰牌水头清亮,巴掌大小的玉牌间竟无一丝杂质,若是放到外面,只怕万金难买。
“你喜欢这块腰牌?”灵武帝见裴玉对腰牌爱不释手,追问一句。
裴玉本能地回了一句:“这腰牌看着价值不菲……”
灵武帝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朕亲赐的腰牌,多少天潢贵胄都求不来,你竟只瞧得见这玉牌的价值?”
裴玉见灵武帝并未真的生气,便讨好地笑了笑:“还请陛下恕罪,您也知道,微臣这十几年一直随师父在山间生活,这样的好东西鲜少见到,一时失态了。”
灵武帝笑着摇摇头,他的心情好了些,还不忘敲打裴玉几句:“你若把这件案子给朕办好了,便是想要什么稀世珍宝,朕也能赏赐。”
裴家玉郎文武双全,便是贪财了些,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他自然能容得。
若这少年是块处处无暇的白壁,他用起来时反而要再多加斟酌了。
裴玉半跪在地上,低头行礼:“微臣必定不辱使命。”
灵武帝多疑,倒不如他主动塞个把柄给对方捏着,还能让皇帝对他放心些。
君臣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意。
裴玉折回正殿,先是查验了中毒的三皇子的情况,又掏出手绢,将有毒的茶盏碎片取了不起眼的两片包裹起来,收入袖中,这才安静地垂立旁边。
一刻钟之后,锦衣卫总指挥使陈玄德和西厂厂公高振也匆匆赶到。
二人进入正殿后,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裴玉的存在却目不斜视,恭恭敬敬地对着灵武帝俯身行礼。
“免礼。”灵武帝头也不抬地对着裴玉摆了摆手,“此案交由你去详查,务必要早日将背后的人给朕查清楚。”
“微臣领命。”裴玉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才倒着退出皇极殿。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裴玉站在皇极殿正门外头的宫檐下,看着豆大的雨水像是珠帘般成串地滴落,将远远近近的暗红宫灯遮掩得越发朦胧。
寒意侵体,裴玉站在这风口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来得匆忙,只穿着华丽单薄的飞鱼服。眼下,他有些想念自己轿辇中的暖手炉。
至于那枚方才还被他格外珍重的御赐玉牌,此刻被他随手塞在袖袋里,沉甸甸的坠感压得他眉头微蹙。
雨幕中,一名撑伞的太监步伐匆匆地赶过来。
及至走到檐下,他才对着裴玉匆忙行了个礼,又从伞下递来一件墨色狐裘大氅:“裴指挥使,天冷风大,还请保重贵体。”
裴玉瞧着那件大氅颇为眼熟,待他接过大氅捧在手中时,眼底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谁让你送来的?”裴玉明知故问。
那小太监小心地赔笑:“爷不让咱说呢。”
“行了,本官知道了。”裴玉矜持地扬起精致的下颌,抬手从袖笼里摸出张十贯宝钞递过去,“拿去打酒。”
“奴才谢大人赏。”小太监恭谨地双手接过宝钞揣入怀中,又机警地左右看了看,“人多眼杂,奴才就先告退了。”
裴玉点点头,见那小太监走远了,这才懒洋洋地抖开大氅披在肩头。
皮毛丰美的大氅才裹在身上,瞬间就隔绝了外头的寒凉。
大氅的主人个子应该极高,裴玉披着厚重的大氅,下头还有一小截儿拖曳在地上。
忽然,裴玉皱起眉头,大氅里头有什么东西硌着他的胳膊了。
他在大氅的暗袋里摸索片刻,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油纸包来。
打开油纸包,里头躺着十余颗琥珀色的松子糖。
裴玉不屑嗤笑:“当谁小孩子呢!”
顺手拈起一颗松子糖塞进嘴里。
一口咬下去清甜酥脆,口齿留香。
唔,再来一颗。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求收藏:《当穿书反派遇上重生男主》
文案:
李不言拿到影帝的那天穿书了,穿成了仙侠小说《不灭》中与他同名的反派师尊。
李不言清楚,某点的师尊性命不保,某江的师尊清白不保,某棠的师尊节操不保。
无论在哪里,师尊都是个高风险低收益的职业。
看着被原主虐得奄奄一息的男主,李不言慌得一批,只想拎包跑路。
然而放着被虐得只剩一口气的男主不管,他又狠不下这个心。
终于,李不言认命地叹气,把男主抱入怀里。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演技不够,人设来凑。只要他当个好师尊,想必弟子也不会再对他痛下杀手。而且他家弟子修的是无情道,更不用担心自己被酱酱酿酿。
然而,李不言没有想到的是,在他怀里睁开眼睛的男主云蹊霜,是重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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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蹊霜睁开眼,见到的就是早已死于他剑下的师尊。
然而这个师尊和他记忆中的大不一样,不但尊老爱幼,除魔卫道,对他更是谆谆教导,春风化雨。
不过云蹊霜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只要时时刻刻跟着李不言,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总能等到他原形毕露的那天。
月复一月,年又一年。
李不言的人设没崩,云蹊霜的无情道先崩了。
第3章
新钱悬案
当裴玉咯吱咯吱咬碎了最后一颗松子糖时,陈玄德才慢悠悠地从正殿中退出,与穿着银蓝蟒袍的高振并肩行至皇极殿门口。
“督主,此次锦衣卫和西厂联手办案,还请多多关照啊。”陈玄德停下脚步,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高振。
高振今年年过五旬,鬓染霜白。
他身形高大挺拔,面白无须,脸上总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像是一名慈祥老者。
但是在场的人都清楚,他狠辣起来有多么残酷。
“陈大人说笑了,互相关照、互相关照。”高振老狐狸也跟着笑了笑,微微眯缝起来的眼睛却不经意掠过站在旁边的裴玉身上。
这个年轻人颇得灵武帝信任和宠爱,提任的速度更是前所未有的快,年仅十九便已经位列三品大员之列,假以时日,只怕又会是西厂劲敌。
裴玉的盛宠,让高振感受到了小小的威胁。
“督主。”裴玉像是没察觉高振的审视,微微俯身行礼。
“裴大人客气了。”高振收回视线,笑道,“天儿也不早了,咱家就先走了。”
旁边的太监见状,立刻撑伞迎了上来,另有两名太监上前搀扶着高振离开。
陈玄德微笑着目送高振离开后,眼底的笑意才一点点变冷。
这两年,西厂的气焰是越来越嚣张了,高振在他面前也敢人模狗样地拿乔了。
“总教头,”裴玉站直了身子,又拢了拢肩头的大氅,视线随陈玄德望着高振离开的背影,“咱们要和西厂联手查这件案子么?”
陈玄德收回视线,轻叹了口气:“这是陛下的意思,你猜,圣上为何要让我们两方联手查案?”
裴玉垂眸:“陛下的心思,属下猜不出。”
陈玄德斜睨他一眼,不经意地问:“你这小子倒是个滑头,陛下提前召你入宫,也是为了此事么?”
裴玉摇摇头,诚恳道:“此事我也是听周舍说了才知道,不过陛下未曾细说,属下也不敢打听。陛下召属下入宫,是为了……”
“停,”陈玄德微微抬手,打断了裴玉的话,举步就往宫门外走:“陛下既然秘召你入宫,则事为机要,不必告知于我。”
裴玉跟上,垂眸一笑:“总教头说笑了,陛下让我明查此案,想来也有敲山震虎之意。更何况您对我有提携之恩,陈、裴两家又是世交之谊,即便是陛下秘旨,告诉您总是无妨的。”
陈玄德闻听此言,俊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你父和叔父都曾与我同殿为臣,照顾你也是我分内之事。”
河西陈家虽不比颍川裴家名头响亮,却也是簪缨世家,底蕴也不差。两家世代交好,也颇有些情谊,故而裴玉才会投在锦衣卫门下。
“总教头你看这个。”裴玉说着,递过去两枚成色不一的铜钱。
陈玄德借着宫墙下昏黄的灯光打量了两眼,这两枚铜钱都是天圣通宝,因为新旧不一,故而轻重不同。
他又掂了掂,便察觉出不妥来。
虽然两枚铜钱新旧不同,但是新钱的重量却比磨损不少的旧钱还轻了几分,这点儿重量常人察觉不出,但是落在他们习武之人手上,略上点儿心便能第一时间发现。
“这新钱的成色不对,上头的字迹粗糙了些,钱币周围还有没磨平的毛刺,不像官造……”陈玄德用拇指摩挲着两枚铜钱,转头看着裴玉。
裴玉轻声道:“此物乃是民间私铸的铜钱,近些时日却暗中在市井流传使用。下面有人发现了,准备去报官,谁知他头天去了衙门报案,晚上就被人发现淹死在井里。”
“竟有此事?”陈玄德轻轻挑眉。
裴玉颔首:“死的那人是忠亲王府长史之孙,此事恰巧被西厂密探得知,便秘报陛下。陛下担心此事与皇室宗亲有关,故命我光明正大地调查,若能震慑某些人收手正好,以便维护天家颜面。毕竟死了个长史孙子的事,到底瞒不住天下人的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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