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倒是能说会道,怎么这会儿不会说话了?”灵武帝见裴玉一副被惊呆了的模样,哈哈笑了几声,“朕第一眼见到你时,就知道你是雪璃给我生的孩子,你实在是,太像她了。”
裴玉努力地找回自己的思绪,声音艰涩地开口:“陛下,此间怕是有误会罢……”
“当初我游历至南方,误入了瘴气林,中毒昏迷,是你母亲救了我。”灵武帝盯着裴玉的脸,像是陷入了回忆,根本没理会裴玉弱弱的声音,“她自幼生活在水黎族,生性单纯,不知什么是人心险恶,我说什么她都肯信。”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我想方设法将她带离了水黎族,水黎族失去了她们的圣女,还派人追了好久。”想起年少时干出来的荒唐事,灵武帝竟然有些得意,“她们当然追不上我,我便带着你母亲继续游历了。”
“……一年之后,你母亲就有了你。”谈到这里,灵武帝脸上的笑容变得冷了,“为了让她安心养胎,我带着她回到了京城。”
萧玄策意识到了什么,觉得自己大概不适合再听下去。但是灵武帝并没有开口赶他,他也不放心把师弟一个人放在这里,便厚着脸皮把这惊天秘闻继续听下去。
“圣文帝,也就是我那废物哥哥,因他后宫只有慧仁皇后,再无任何妃嫔,被人传为难得的情种。除了他本人和慧仁皇后,普天下无人再知道他是个天生不能生育的废物。”
灵武帝的眼神倏而变得凶残,这还是裴玉第一次见到他狠戾的一面:“为了让你母亲安心养胎,我带她回京的事情我只告诉了他一人,谁知他当时提出,要把你母亲秘密接入皇宫,同时让皇后假装怀孕,等你出生之后,直接将你封为太子。”
“我和你母亲本不同意,奈何他和皇后三番两次去我王府游说,甚至不惜脸面跪地请求。”圣文帝说到这里,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最后我同意了,雪璃也被接入宫中待产。”
裴玉听得心中一紧,不等灵武帝说完,他就已经把整个故事在脑海里串联起来了。
不知为何,他的母亲死在了宫里,而他活下来了,被皇帝封为太子。
怕是他母亲的去世和圣文帝、慧仁皇后脱不了干系,所以才有了三年之后那场离奇的宫闱大火。
岑济安不知内情,以为裴玉是慧仁皇后的嫡子,也是自己嫡亲的外孙,更是猜到了这场大火里有人为的手笔。
为了救下自己的外孙,岑济安找到了裴守道,让当初的太子摇身一变成为裴家次子,拜师旃台,合理地完成了这李代桃僵的戏码。
事实上,灵武帝说的和裴玉想象的大体一致。
“那废物皇帝看上了雪璃的美貌,变得不安分起来。皇后大概也知道了,便在你母亲产下你之后,命身边的女官给你母亲端去了一碗毒汤。”
“那场宫闱大火的确是我的手笔,我提前已经安置好人手在你身边,让他们看护好你。只是到底岑帝师技高一筹,派人抢走了你……”
后面的故事,他不说,裴玉也能想得明白。
裴玉此刻的表情只剩下茫然。
于是他本能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萧玄策。
萧玄策不顾灵武帝的身份,跪下来沉声道:“回陛下,师弟才受了重伤,虽有您赐药治伤,到底伤了元气。此事又……怕是师弟一时还难以接受,不如让他先休息休息,待他精神好些了,再谈其他吧?”
灵武帝把压在自己心底几十年的话一吐为快,此刻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虚无感,见裴玉无措的模样,心疼之余也不再计较萧玄策的无礼,只是起身替裴玉整了整被子:“你好好休息,明日父皇再来看你。”
这声父皇喊得他心里痛快极了。
但是下一秒,他的瞳孔却控制不住地收缩了一下。
方才离得远又有裴玉散乱的长发遮掩,他并没有看得十分清楚。
但此刻他距离裴玉不过尺许距离,却看得分明。他宝贝儿子的脖子上,赫然留着几个浅淡的吻痕!
想是已经过了些时间,那几个吻痕不大显眼,但是印在裴玉格外白皙的皮肤上,却仍然让人难以忽略。
再一看裴玉耳垂上那还未消散的新鲜牙印,灵武帝彻底脸黑了。
他强忍着怒火,维持着平静的脸色起身离开。
走到院子外头的时候,他停下脚步询问守在院门口的侍女浣霞:“昨夜裴玉的屋子里可有异响?”
浣霞虽不知灵武帝的身份,却也知道眼前这位是府上贵客,就连皇子都对其恭敬有礼,便垂首回答道:“回爷的话,公子昨夜回来之后便歇下了,婢子只进去送过洗漱的温水,也不曾见到二公子。只是早上进去打扫的时候,公子屋子里的窗户似乎是打开着的。”
“方才除了萧大人送裴玉回来,这屋子里还有其他人来过吗?”灵武帝又问。
这回浣霞倒是十分肯定:“再没有了。”
灵武帝眼神阴鸷,轻轻磨了磨牙,像是恨不能从某人身上撕下一条肉来。
第85章
生辰快乐
夜深人静,窗外传来沙沙的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裴玉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眼脑海里就会想起灵武帝说的那番话,搅扰得他根本睡不着。
若是平日,他还可以让萧玄策陪在自己身边,但是眼下,为了不引起更多人的怀疑,萧玄策也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避嫌离开。
折腾了大半夜,裴玉也无法安心休息,干脆披了件天青色长袍,独自推门出去。
隔壁的偏房里,值夜的小丫头已经枕着夏风花香入眠了。
裴玉也没惊动她,轻轻掩上房门就出了院子去了。
只是他才跨出院门,就忽然被墙角的一团黑影惊了一下,瞬间握紧了腰间软剑的剑柄。
下一秒,一个圆滚滚的酒瓶滚落地面,咕噜噜滚到裴玉脚底下,而那团黑影也跟着动了动,迷迷糊糊地往旁边靠了靠。
裴玉低头,借着月光看清了对面的人的模样,松开手,蹙眉问:“二殿下,你怎么在这里蹲着?”
再看看旁边还横七竖八地倒着好几个酒瓶,裴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墙角蹲着的云承昭听到裴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半天,确认了来人的身份之后才扶着墙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裴大人,你的伤势如何了?下午我本想来探望你,只是父皇说你受伤颇重,需要好好静养,我便没来。”
裴玉见他几乎站立不稳,便抬手搀了他一把:“既如此,殿下为何深夜出门?眼下那刺客的身份和刺杀的缘故都还没有查清楚,贸然离开侍卫们的保护,很是危险,殿下不可把自己的安危视作儿戏。”
云承昭顺势借力从阴影中站出来,只是攥着裴玉的手却不肯松开。
裴玉这才看见,少年的眼圈泛红,眼底还有水汽,显然是已经哭过一场了。
他吸了吸鼻子,答非所问道:“也就只有你关心我了,当初在皇宫里,我的处境很艰难,宫中众人大多踩低捧高,你是唯一一个肯对我施以援手的。”
裴玉瞟了一眼被他攥在手里的手,看着这个才十来岁的少年,又想起他的身份,不觉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之前他还把眼前的少年当作堂兄弟,谁知道一天之间,这位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还真的成为了他的亲兄弟。
可堪是造化弄人。
“为什么喝这么多酒?”裴玉又问。
云承昭低头看了一眼满地的酒瓶,抿了抿嘴角,满不在乎道:“心里有些不痛快罢了。想来,从古自今,当皇子当成我这份上的,大概也没谁了。”
裴玉沉默不语,待云承昭站稳了之后便抽回了自己的手。
云承昭心中颇为失落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片刻后又自嘲地笑了笑:“裴玉啊,你说这天底下有我这样的倒霉皇子吗?你见过哪家的皇子差点儿被饿死在皇宫里的?又有哪朝的皇子长到我这年岁还没有入国子监听学?若非皇后为了她的贤良名声,勉强安排了个读书识字的女官教导,只怕我现在连个字都不认识。”
裴玉无言以对,他心里清楚,云承昭说的句句是实话。
云承睿和云承懿到了年岁,他们母后母妃便都张罗着为他们娶了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为正妻,盼着他们的妻族能在未来成为他们登上皇位的助力。
同时,云承睿在皇后的极力要求下,开始随朝听政,云承懿也在国子监崭露头角,总之,这两位皇子都在不同的领域小有成就。
这便是父母之爱子女,必为之计深远。
唯独二皇子云承昭,无人在意,甚至就连服侍他的宫人都能随意地轻贱他,宫中侍女太监都把去二皇子的宫殿内听差视为惩罚,避之不及。
这些事,裴玉才入朝不久,就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当时便有同僚提醒他,这位二皇子不上不下,最不得圣心,千万不要与他走得近了,免得招了陛下嫌隙。
但是裴玉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发现,灵武帝对自己的三个皇子其实都不大上心,好在大皇子有皇后庇佑,小皇子以前有陈贵妃宠着,故而都过得不错。
只有云承昭因为没有母妃庇佑,日子过得甚为艰难。
“实不相瞒,在得知三弟中毒之后,我的确曾经暗地里开心过一段时日。”
云承昭此刻似乎只想倾诉,并不在意裴玉的反应,“他曾经嘲笑我是婢女所生之子,天生低贱,抢走我好容易得来的糕点,当着我的面揉碎了喂鱼,也曾在数九寒天故意将我往池子里推……凡此种种,我皆历历在目。”
“当然,还有大皇兄。不过他倒是不屑于用这种细碎的手段折磨人,他只是单纯的看不起我。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条狗。他会居高临下地赏赐我他不要的书籍、食物、旧衣,然后等着我卑微地向他磕头道谢。”
说到这里,云承昭眼底的恨意更深了,“但你知道吗?我恨他甚至超过了三弟。我们同为皇子,他却如此轻贱我。三弟折磨的不过是我的身体,而大皇兄,在一寸一寸地凌.辱我的灵魂和尊严。”
裴玉感觉夜晚的风有些冷,拢了拢肩头的长衫,淡淡道:“殿下如今已苦尽甘来,昔日种种不必再介怀。若是你执着于过去的苦难,终有一日会陷入黑暗无法自拔。”
“嗨,我只是今天见到父皇很关心你,有些感慨罢了。你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见到那样焦灼担忧的神色,哪怕当初三弟中毒也没有。”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或许你才是他亲儿子,所以他才会待你这样好。”云承昭望着裴玉那张俊美阴柔的脸,轻声笑了,“他从来没有抱过我,一次都没有。”
裴玉心头一跳,面色不变地望着云承昭,心里却已经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消息。
“我承认,曾经的我的确有过想要报复的想法,”云承昭在月光下看着裴玉,郑重其事地向他保证,“但是你在最后关头出现了,你救了我,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
裴玉神色复杂地看着云承昭年轻俊秀的脸庞,忽然觉得任何安抚和宽慰的话对于云承昭而言,其实都是苍白无力的。
没有经历过他那灰暗颓败的成长过程,就根本无法感同身受。几句轻飘飘的劝慰,根本无法舒缓十几年来日积月累的伤害。
而他的出现,则像是压垮了云承昭的最后一根稻草。
以前,云承昭还会安慰自己,灵武帝不过是对他的每一个孩子都同样冷漠。
然而,看着灵武帝对于裴玉超乎寻常的关心,云承昭才意识到,父皇不是不会关心人,他只是不会关心自己不在意的人罢了。
裴玉这根压垮他的稻草却被云承昭当成了救命稻草。
“可惜你有伤在身,不然我会请你喝一杯的。”云承昭抬头看了看逐渐西移的月亮,有些遗憾地望着裴玉,“毕竟,今天是我的生辰呢。”
裴玉闻言,微微一愣,随后下意识地往自己腰间摸索去。
可惜他只穿着里衣出门,身上除了藏在脖子里的那枚凤戒,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他顿了顿,忽然微微挑眉:“微臣记得,殿下的生辰应该在十一月间?”
云承昭忽然就笑了,眼底的阴郁一扫而光。
他的笑容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腼腆:“你竟记得我的生辰?”
裴玉轻轻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记得自己看过的所有资料,当然,云承昭的所有信息资料他也看过,略一思索才想起,眼前这位二殿下分明是十一月的生辰。
“但我也没有骗你,我当真是今天的生辰。”云承昭眨眨眼,“我自幼不被重视,也没有人为我过生辰,所以,每年我都会选自己最开心地一天作为生辰。”
谈到这里,他顿了顿,神情有些矛盾:“本来我今天是很开心的,早上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决定今天是今年的生辰。但是你受伤了,我又觉得今天其实不该作为生辰庆贺。不过,你现在能自己出门,可见伤势已然好多了……”
看见少年在自己面前左右为难,裴玉的心底一角柔软起来。
他柔声告诉云承昭:“无妨,今天既然你开心,那就是你的生辰。你想要什么礼物?”
云承昭脸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他思考了片刻给出自己的答案:“我暂时想不出来,可以等我想到了再向你提一个愿望吗?我保证,不会过分,也不会让你为难。”
裴玉点点头:“可以。”
至少这一夜,他希望眼前这个少年的心愿能够得到满足。
因为裴玉遇袭一事,阳城的乞巧节后面几天也潦草结束了。
从裴府传出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坏。
那位远道而来的‘裴柔’小姐受了重伤,裴家上下花大价钱请来了附近几座城里有名的医士,听说还有位告老归家的老御医也被轿子抬进了裴府。
听说裴府把人参、灵芝、鹿茸各种名贵药材流水似的送去裴柔小姐院子,但是却依旧没能保住裴柔小姐的性命。
听说,裴家已经连夜安排家丁护院,把裴柔小姐的棺椁送回了她老家去安葬。
……
那位惊鸿一现的绝色美人在惊艳了世人之后,又如梦幻的泡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风里,只留给目睹过‘她’容貌的人些许茶余饭后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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