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循声望去,却惊讶地看到了一只浑身金红的巨大怪鸟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了云承昭的肩头。
那红鸟头有金翎,身拖凤尾,形容竟然与天圣朝的护国神鸟玄凤一模一样。
云承昭此刻都愣住了,怔楞地看看肩头上神态悠然的神鸟,又看看站在他面前的裴玉。
玄凤漂亮的鸟头在云承昭的肩头蹭了蹭,那是方才裴玉拍过的位置。
“这是……传说中的玄凤吗?”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玄鸟乃传说中的神鸟,而今他选择落在了二殿下的身上,是否意味着,二殿下才是天选之人?”
“是啊,这是真玄凤……”
四周的议论声被冷风吹散,却依旧被云承昭的耳朵捕捉到了。
须臾,云承昭肩头的异香散尽,巨大的凤鸟又展开双翼,迎风腾空,在成千上万人的注视下盘旋而去,只留下空中久久回荡的清澈鸣叫。
远离人群的高楼之上,花辞镜轻轻拍了拍手,噙着一抹淡笑懒洋洋地倚在楼上,远眺这高楼林立的繁华京都。
那鸟头上的金翎是他以极薄的金箔裁剪而成,粘在鸟头之上的,这鸟也并非什么神鸟,不过是西南大山中一种名为大鸾的罕见禽鸟罢了。
大鸾驯服不易,但却极爱一种异香,花辞镜也是在调香的过程中发现的。当裴玉向他提出需要他帮忙制造‘神迹’的时候,花辞镜便想到了这个法子。
裴玉安排锦衣卫的人去大山中捉来这种珍禽,又在云承昭的肩头洒下花辞镜特地调制的香料,以此引来“神鸟”。
他所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找出比天子之言更加确凿有力的‘神迹’,好将这天下交给云承昭。
花辞镜太了解裴玉的性格了,因此在裴玉提出这种要求之后,他也并不意外,只是沉默地完成了裴玉的想法。
其他人离得远并不清楚,然而云承昭却对方才发生的一切都看的一清二楚。
所谓神鸟,绝对是裴玉留在他肩上的那阵异香引来的。
只是,他现在已经看不懂裴玉了。
裴玉的戏演得天衣无缝,他已经分辨不出来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到底是当初在御花园中出手相助的锦衣卫副指挥使是真的,还是方才毫不犹豫下令开火的太子殿下是真的?
看着陷入沉默的云承昭,裴玉缓缓地单膝跪地,用略带喑哑的嗓音打破‘神迹’降世之后的死寂。
“神鸟降世,乃兆天命。我无功无德,虽蒙父皇青睐,实则难堪大任,今当请辞。皇子昭登基为帝,实为顺天承运,万民归心。天意授君天下,万望勿辞。”
云承昭怔怔地看着裴玉,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裴玉这是……当着天下人的面要让他来当这个皇帝?
无论是城头上的人还是城外的人,全都看傻眼了。
这天底下还真有人放着九五之尊的皇帝不当的人?
陈玄德一众神色复杂地看向裴玉。
唯独卫秋鹤却像是心中的石头落地了,暗中松了口气,然后第一个站出来响应裴玉:“恳请昭殿下登基!”
随着他的出声,乌泱泱一大片人也都跟着跪下来,齐声道:“恳请昭殿下登基!”
方才的神迹他们亲眼目睹,对于这些将士们而言,这便是上天的旨意,是绝对不能违背的。
既然上天选出了人皇,可见这位殿下身负天命,必然会成为一代圣君。
呼声一阵接一阵,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直至最后,所有人都跪倒在地上。
有人捧来了崭新的龙袍和十二旒冕,替云承昭现场穿戴。
他定睛一看,来人穿着锦衣卫的袍服。如此说来,这一切都是裴玉一早的安排?
望着四面八方向自己跪拜的人群,良久,云承昭缓缓地吸了口气:“众将平身!”
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压倒了萧瑟的秋风,所有的人都朝着云承昭围过来,将方才还死寂的皇城渲染出一片繁华的景象来。
裴玉沉默地抱起灵武帝的身躯,缓步穿过热闹的人群,喃喃低语:“对不起,父亲……”
终究,没能如你所愿。
下一秒,他只觉眼前一黑,身子重重地倒在地上。
庆贺胜利的人群没有注意到这一幕,直到一匹染血的白色骏马逼迫人群让开一条路,直奔裴玉而去。
厚重的玄铁盔甲之下,一双暗沉如夜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抹纤瘦的身影。
眼底的疼惜和思念,在此刻疯狂倾泻。
第115章
尘埃落定
裴府被云承睿抄家过一次,籍没家产,已是家徒四壁,除了一栋空荡荡的宅邸和立在门廊下的柱子,再无旁物。
就连堂屋正中包金桌角都被人撬下来带走,其余但凡能换得几钱银子的,都未能逃过此劫。
裴玉睁开眼睛时,入眼便是空荡破败的屋子,还有守在床边双眸中布满血丝的萧玄策。
萧玄策如一尊木雕的人像般定定地守在床边,双手将裴玉的左手合在掌心,许是昼夜兼程的缘故,下颌处竟也冒出了青色胡茬,却越发显得他英俊不凡。
裴玉睁眼的瞬间,萧玄策便俯身凑过来:“小师弟,你哪里不舒服?太医们都候在前厅,我先召他们来为你诊脉吧!”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疲惫的俊脸,裴玉一直悬挂在半空的心突然落回了原处,但很快他又皱起了眉,犹犹豫豫地看向萧玄策:“我没事……不必宣太医。父皇他……”
听到这个问题,萧玄策沉默了片刻,才握紧了裴玉的手道:“陛下的龙体已经在奉天殿停灵七日了。”
七天?裴玉一愣:“我已经睡了七日?”
萧玄策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呢?你这七日一直不醒,太医院的太医也束手无策,花辞镜为你诊脉之后说你是操劳过度,昼夜不眠,之前在山间受的伤尚未痊愈,又被震天雷冲击,这七七八八加起来,你才昏迷不醒。他熬夜研制了汤药吊着你的一口气,嘱咐人守着,你睡足了自然会醒,谁知道你竟睡了七日!”
这七天,萧玄策守在裴玉的房间里,差点儿把自己熬成了人干。
最后还是岑济安看不下去,直接把萧玄策敲晕了扔回隔壁的萧府,他这才合眼睡了几个时辰。只是一睁眼,便又从老爷子的眼皮子下溜进了裴玉的房间里。
岑济安没办法,只能让人在裴玉的屋子里再添张小床,对外则说这一切都是他这个做师父的主意。
因为老帝师看不下去自己两名弟子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强令明争暗斗数年的兄弟二人务必和睦相处,又吩咐萧玄策亲自去照看裴玉,以彰亲密。
不管怎么说,有岑济安在外头替他们顶着,萧玄策行事便越发嚣张起来。
这几天,萧玄策衣不解带地照顾着裴玉,若不是看裴玉脉象平稳,呼吸和顺,怕是恨不能把花辞镜也绑在床边一起照顾裴玉。
得知自己已经睡了七天,裴玉怔楞之后追问:“阿昭那边情况如何?”
听到裴玉如此关心云承昭,萧玄策的眸色暗沉了一瞬才轻声道:“他倒是无碍。那日宫门一破,云承睿伪朝敕封的那些内阁大臣和司空远就引火自焚了,其余人等皆降的降,死的死。而今师父在京城现身,云承昭便亲自登门邀请他出面稳定大局。在师父的主持下,云承昭的登基大典已经在三日前结束了。”
岑济安毕竟是三朝元老,又有帝师头衔,朝中威望仍在。有他出面主持大局,京城动荡的局面很快便平稳下来。
裴玉不觉有些意外:“这么快?”
按说先皇去世至新帝登基,这其中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怎么如今方停灵四日,云承昭便迫不及待地登基了?
似乎是看出了裴玉的想法,萧玄策解释道:“师父说,如今外忧内患,外有异族入侵,内有各处农民起义,事急从权,便不必再遵循祖制,先让云承昭登基,安定人心,再说其他。”
裴玉闻言,微微颔首:“如今形势所迫,合该如此。”
萧玄策抬手,从旁边的餐盒里取出一杯温热的茶水先尝了尝,刚好入口,这才递到裴玉唇边,喂他小口小口地喝了大半杯茶。
这食盒底下有个铜盒,里头装了不少热炭,借着炭火的余温保持着食盒里茶水汤饭的温度,倒是正好。
见裴玉饮下茶水,萧玄策才又端起里头的一碗粳米粥,用手中银匙勺了粥递过去。
裴玉含着粥斜觑了他一眼,含含糊糊问道:“边关战事如何?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萧玄策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你醒过来之后问完先帝问云承昭,眼下总算是轮到我了。”
裴玉懒得听他抱怨,只是目光往萧玄策的手里一瞟,后者立刻殷勤地继续喂粥。这粥水里应该是拌了蜜糖,喝起来甜丝丝的,很合裴玉的胃口。
萧玄策一边悉心地给裴玉喂粥,一边把自己这些时日的经历都详细地讲给他听。
自从那日他和岑济安两人带队离开之后,便昼夜兼程,在数日之内便赶到了边关。
那时,边关正因为折损了两员大将和数次小规模的败仗而士气低落,特别是在城中军营粮仓失火又迟迟不见朝廷运粮大军之后,军心涣散,人心动摇。
正巧在这个关键时候,萧玄策的人马粮草及时赶到,大大地缓解了边关的紧张局势。
当时,疏勒国的征南大将军帖木儿时常指挥小股精锐骑兵偷袭边境,袭扰百姓。
疏勒国的骑兵大抵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骑术精湛。相传他们会随身携带一种马奶酒,那酒里混杂着血肉,饮酒御寒的同时还能补充体力,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几乎可以保持两三日不下马背,长途奔袭作战能力十分凶悍。
就算萧元帅已经在第一时间找出藏在军中的内奸并枭首示众,却仍然难以缓解低落的士气。
帖木儿似乎是对中原兵法颇有研究,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在数日之后便率领大军正面攻城。
在他想来,萧家边军粮草被焚,萧元帅又战死两名儿子,再加上近些时日的遭遇战皆以萧家军的失败告终,京城中又频频变天,萧家军的士气应该已经低落到无法作战的地步了。
他设想的不错,但是却疏忽了一点,那就是萧玄策的到来,还带来了援军和充足的粮草军饷。
萧玄策见城中军士们已经疲惫不堪,难以作战,便提议自己只身迎战。
萧元帅自然不会同意让他去孤身犯险,只是岑济安竟然同意了。
有了师父点头,萧玄策便独自一人披着斗篷悄悄离开了碎月城。
当帖木儿的骑兵大队抵达碎月城下时,迎接他们的只有高大厚重的城墙和坚固紧闭的城门。
城头上的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却半个士兵也无。
帖木儿吩咐自己帐下精通中原话的人去阵前叫骂,只是他们的人轮换了三次,太阳从东边移到了西头,也不见城内有任何动静。
就在帖木儿认为萧家军是怕了不敢应战,就要吩咐人准备云梯强攻之时,却突然听见惊天动地的蹄声从身后传来。
他们回头之际,才发生远处黄沙漫天,在黄沙之后,隐约有黑影幢幢。
待那蹄声近了,他们才惶然发现,那黄沙之后竟是成千上万头膘肥体壮又怒火中烧的野牛群!
这野牛性子暴烈,特别是头上那一对大犄角坚若钢铁。这种动物喜欢群居生活,逐水草而居,一个地方鲜嫩的牧草吃光了便会转移,不会在某一个地方过久地停留,更不会无缘无故地接近人类的活动领域。
那牛群愤怒地追逐着前头一骑当先的骑兵,不是失踪多日的萧玄策又是谁?
只见他浑身浴血,活像一个血人,御马的姿势却依旧矫健灵活,身下骏马更是跑得口吐白沫,一看便知是长途奔袭久了,竟然连身体表面都开始渗出带着血色的汗水。
“那后来呢?”裴玉听到关键处,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萧玄策哈哈一笑道:“后来,这野牛群冲散了他们的骑兵大营,踩死撞伤他们兵将无数。待牛群散去,父亲率兵从城内攻出,与我合兵一处,追击残寇,那帖木儿的脑袋被我亲手砍下,现在还挂在城门口呢。”
裴玉闻言,越发好奇了:“你是如何引来那野牛群的?”
萧玄策默了一瞬,抬手揉了揉裴玉的发顶:“还记得你十岁那年上山采蜜,路上捡到只小熊崽子,最后被发狂的母熊追得跳进了河里的事情吗?”
裴玉想起那气势汹汹追在自己身后的大黑熊,脸黑了:“自然不会忘了。”
萧玄策轻声道:“我学着你,宰杀了野生牛犊,将它们的血抹在身上,野牛群护犊心切,闻到了小牛鲜血的味道,自然发狂朝我追来。我一路将它们引到了城下,发狂的牛群见到这么多人马,自然将他们当做了攻击目标。”
裴玉点点头:“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而今疏勒国的元帅折损,他们的摄政王阿室那塞也死了,国内怕是有得热闹了。说起来,我记得疏勒国与沙陀国相近,沙陀国如今的女王可是曾经那位羽弗公主。”
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位羽弗公主的心机手腕可不在男人之下,放着邻国内乱的机会不做点儿什么,实在不符合这位公主的行事风格。
萧玄策的面色有些不自在,他顿了顿才道:“师弟,有一件事,我想你或许应该知道。只是你要答应我,知道之后,不许生气。”
裴玉一听他说话的口吻,就知道萧玄策接下来要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不过他还是缓缓地点点头:“你先说来听听。”
“阿室那塞他……还活着。”萧玄策轻声道。
裴玉蓦然瞪大了眼睛:“什么?”
萧玄策立刻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安抚道:“你才醒来,不宜动怒。你听我慢慢给你说,那日,阿室那塞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云承昭,云承昭没有放任他死在那儿,反而是吩咐宫人将他抬回宫里好好疗伤。”
“昨日从宫里传来了消息,阿室那塞原本都要咽气了,宫中御医便下了虎狼之药,没想到他的命如此之硬,靠着这些虎狼之药吊着一口气熬了六七日,昨日竟然活了过来。花院使说,他的身子结实底子好,当时又离云承睿较远,因此倒是从阎王爷手底下捡回一条命来。”
裴玉的眉头越皱越紧:“阿昭为何不直接将他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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