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银丝流泻而下,隐入衣摆雪浪,过长的额发之下,那双本该鲜活璀璨的金银异瞳黯淡空洞,倒映出对面长身而立的人影。
对方身形虚幻,似乎只是一道投影,却仍旧显得轮廓深邃,灿金竖瞳笑意温柔,与锋利冷傲的骨相截然相反。
他似乎并不意外翡寒衣的本体其实目盲,就那般眉目舒展、神态亲昵地缓缓开口,似乎在招呼远行归来的爱人。
“寒衣,”他顿了顿,“你来啦。”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28章 非羽如旧·五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诸位。
“……我回来了。”
听见对方嗓音的一瞬, 翡寒衣面上蓦地绽出一抹笑意。
仿佛春风过境,催开漫山桃花, 融化冰泉, 将所有的冰冷沉寂唤醒。
他说着,脚步未动,只是伸出右手, 紧接着便被一股轻柔力道托住,向着前方引去。
“寒衣, 是时间到了吗?”
半透明人影与他并肩而行, 神态温柔庄重地托着翡寒衣右手,仿佛二人并非行走于深海之下, 而是相携而行, 走在结契大典的红毯上。
翡寒衣点头, 语气平常:“嗯, 是不是等很久了?”
他顿了顿, 忽道:“……兰兰。”
“怎么会呢?”
青年并不恼怒对方的昵称, 反而眉眼弯弯, 一直深情专注:“我的存在, 就是为了等待寒衣的到来。”
翡寒衣轻笑一声, 没再接话,安心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二人沉默着走了一会,直到整片海底彻底被一种温柔梦幻的彩色光华照亮。
与右手交握的力道放松,翡寒衣神识“看”着引路的青年忽而消散,化作辉光回落于不远处一模一样的身影上。
那影子比前一道略凝实些, 容貌也更为清晰, 头顶多了双美丽嶙峋的晶莹长角, 颈侧也偶有苍蓝描金的鳞光闪烁;半透明的蓝金色触手由他衣摆袖口探出, 亲昵温柔地将翡寒衣包围,托着他越过海底沟壑,来到近前。
翡寒衣足尖点地,青年原本闭拢的双眸微启,露出一双流光溢彩的灿金竖瞳。
他怔怔望着那张昳丽逼人的明艳面容,旋即伸出指尖,抚过对方空洞无光的眼眸。
仿佛只是一阵清风拂过,并无实感。
可翡寒衣低笑一声,准确捉住了他虚幻的手:“怎么,心疼了?”
前者金眸微垂,嗓音有些低落:“让你独自面对这些,我很抱歉。”
“……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翡寒衣松开对方,掌心一转,按上青年的虚幻心口——那驱散海底黑暗、隔绝海水的彩色光华,正是来自于此。
他沉默了一会,才轻声道:“兰兰,还要多久,你才能回来?”
“不会太久了,”对方同样抬起左手,覆在翡寒衣苍白消瘦的冰冷手背上,嗓音醇和轻柔,“寒衣不是已经来了吗?”
手掌重叠的一瞬,那团彩光轻轻一颤。
温暖和缓的力道带着翡寒衣的手一点点抬起,牵引着那光芒逐渐离开虚影胸口,化为一颗草莓大小、折射着七彩绚芒的透明宝石。
“这个东西,我帮你保管的太久了……”
宝石离体的刹那,青年本就虚幻的身形开始飞快消融。
翡寒衣下意识收拢手指,却只握到冰冷坚硬的晶石。
“寒衣……再会了……”
低沉虚幻的嗓音落于耳际,落雪一般,轻得如同幻觉。
翡寒衣没有回应,沉默着将宝石攥紧。
他知道这里只是一道残影,依托晶石之力才能存在。
虚幻的美好只是暂时的假象。
翡寒衣要的,是长长久久、真真正正、毫无后顾之忧。
因此他没有停留,身形一幻,便再度化作冷雾,于飞快合围而来的海水间消散。
魔国,却夜洲。
经过在瑶池一日一夜的修整,仙门众人终于再次集结,于魔国入口处与前来支援的同门汇合。
浩浩数千人兵临城下,可为首的剑九思与师镜尘望着黑玉砌筑的恢弘城墙,神色却有些古怪。
魔主刚刚复苏,按理说正是群魔汇聚之时,而他们也早已做好了面对魔潮的准备。
可如今一看,这却夜洲也忒空旷了些,连守门放哨的魔兵都没有。
林星夜没有注意到师尊的异常,凑近低声询问:“师尊,无常尊与玄同君不来吗?”
此言一出,站在他们后方不远处的兰风逐面色微沉,不自觉望了一眼身侧被君停澜缠着聊东聊西的翡寒衣。
后者有所察觉,睨来一眼,目露询问。
可兰风逐却只是挠头笑笑,逗得对方眉梢微扬,眼底溢出几分笑意。
而师镜尘则闻言一怔,摇头沉吟:“无妨,万象长生楼向来如此,许是无常尊夜观天象,又有所得。为师已传信过去,他们得空自会前来。”
林星夜犹犹豫豫地点头退下,师镜尘转向正回首盯着什么的剑九思:“九思,殊华圣君久久未至,我们是否——”
对方故意没说完,剑九思却已然明白。
他仰头望了一眼即至中天的日头,思索片刻道:“吾等先行,肃清前路。”
师镜尘赞同点头,当即扬声道:“诸位同僚!”
他的嗓音借助灵力回荡半空,含着令人定心凝神的力量:“魔主将十万妖魔炼化,必定修为大涨;此番讨魔,怕是要多多仰赖殊华圣君之力。如今圣君因事耽搁,吾等便先行一步,为其肃清前路罢!”
经归墟与轮回洲一事,殊华圣君的声望几乎在众仙门间到达了顶峰。
这位圣君虽来路神秘,却心怀天下,非但甘愿以一己之身献祭归墟,平息动荡;甚至还在魔主面前救众人于水火,使各大宗门免于灭顶之灾,着实令人钦佩。
于是师镜尘此言一出,登时群情激昂,拥趸者众。
所有人皆不约而同召出武器,开始在师镜尘与剑九思的带领下向着魔国大门进发。
突破重围的步骤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简单。
这些看似巍峨高耸的城墙上几乎没有任何看守,即便有也是小猫三两只,飞快便被众人制伏或击杀,没费半点力气。
到了此时,再迟钝的人也觉出不对来了。
十年前群魔乱舞、戾气冲天的魔国夜都,如今竟成了一座空门大开的死城,分明没有任何生灵,却莫名让人心生寒意。
兰风逐满面戒备,下意识靠近神情从容悠闲的翡寒衣,正要开口,便闻他另一侧的君停澜疑惑出声:“咦,小师叔,这夜都怎半点魔影都没有?”
翡寒衣轻笑:“两种可能。”
他伸出一根手指:“要么,是魔主杀伐暴虐,为了开启十方魔狱非但屠净了玄界妖魔,也几乎屠尽恒界了自己的手下——”
见周遭众人注意力都到了自己身上,他故意停顿,君停澜果然上钩,追问道:“小师叔,还有一种可能呢?”
翡寒衣勾起手指,轻轻一敲少年额角:“要么,魔主炼出来的东西,已让他有恃无恐到敢于独自面对整个仙道,那么这些守卫存在于不在,便也没那么重要了。”
一直旁听的林星夜再次出声,接话道:“……也就是说,我们可能中计了?”
“中与不中,又如何呢?”
翡寒衣扬眉反问:“莫非知道有陷阱,仙门便可放任如此危险的魔主为祸世间吗?”
“你!”
林星夜被他一怼,暴脾气立即上来了,正要说话,又被全程沉默思索的萧泽玉拉住:“星夜,切莫冲动!”
见他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萧泽玉只好向着远处一指:“你看,那是什么——”
憋着火气的少年边嚷嚷着“你就是老好人别想转移我的注意”,边下意识将视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忽然嗓音一滞。
他彻底忘记了与旁人的冲突,反倒脚步凌乱地向前两步,眺望着远处一株几乎参天的凝碧桃花,神情恍惚。
“凝碧桃花……此地为何会有凝碧桃花?”林星夜不敢置信,“魔国怎会有凝碧桃花?!!”
话音未落,他已然足尖点地,化光冲了出去。
翡寒衣平静望着他的背影,没有反应。
凝碧桃花,专产于长明洲仙灵之气茂盛处,天生娇贵,半点浊气都会使其萎靡凋亡,因此还被仙门中人戏称“云端仙”,寓意“此花只可天上有,凡尘浊息染不得”。
正因如此,在魔气冲天的却夜洲见到一株凝碧桃花,遑论林星夜,连见多识广的师镜尘与剑九思都面露诧异。
见林星夜不管不顾地冲出,师镜尘忙拂袖跟上,生怕自己这位弟子中了埋伏,出什么意外。
萧泽玉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同样御风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心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一行人便也浩浩汤汤一路跟来,落足于凝碧桃花树下。
翡寒衣混在人群之中,默默向后退了半步,借助君停澜与兰风逐挡住了自己。
此地的凝碧桃花不止一株,林星夜与萧泽玉甫一落地,便见到了不远处被高耸建筑遮掩的花林。
上百株“云端仙”攒聚掩映,如同一团梦幻缥缈的粉白烟云,花心蕴着点点浅翡,是极致对立又和谐的美丽颜色。
流风抚过,花落如雨。
林星夜有些踉跄地冲入花林,尚未站稳,便听得一声有些意外的嗓音响起:“……星夜?”
少年脚步骤停。
他屏住呼吸,缓慢回首,竟像是生怕自己动作过大,惊醒幻觉。
桃林深处,一名身披月白纱衣的俊秀青年长身玉立,眉眼温和出尘,粗略一瞧竟与林星夜有五分相似。
他一手拎着小巧锄头,另一手提着竹篮,内中还躺着一株云端仙的树苗——显然,这一片花林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见到对方一瞬,连师镜尘都顿住了脚步,瞳孔紧缩:“风眠???”
对方似乎比他们更为意外:“师尊?”
他远山似的眉峰微扬,展现着青年的惊讶:“星夜,师尊,你们怎会在此?”
林星夜只恍惚了片刻,便迅速清醒,神情阴沉地召出冰刃,冷喝一声:“你是谁?为何冒充我兄长!!”
林风眠不明就里,眉心轻皱:“什么冒充?星夜,我就是阿兄。”
他说着,竟抬手一折,揪下一枝开得正盛的凝碧桃花:“你忘了?当年你哭着喊着要拜入瑶池,又不肯自己爬仙阶,可是阿兄一路背着你上去的。”
林风眠似乎想到有趣的事情,神情愈发和缓:“我爬了一日,待到了瑶池仙境门外,我累得趴在地上,你却在我背上睡着了,流的口水都在我肩头画了个地图——”
“别、别说了!”
林星夜越听,面色涨得越红,忙将对方打断。却又听得自家师尊也“唔”了一声,笑着回忆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年风眠求了我很久,为师才勉为其难,帮忙隐瞒下来。”
“……师尊,”林星夜生无可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
师镜尘干笑两声,径直踏入林中,来到林风眠面前:“风眠,见你无恙,师尊真的很开心。当年……”
林风眠放下竹篮,深深恭敬一礼:“不肖弟子拜见师尊。”
被师镜尘扶起后,他才缓缓开口:“当年弟子奉命率队彻查仙门弟子失踪一事,却不料踏入陷阱,被迫身染魔气,还装上了照月——”
“照月”两个字一处,连剑九思与萧泽玉都坐不住了,纷纷围拢过来。
林星夜看了萧泽玉一眼,旋即皱眉道:“是翡照月设下的陷阱?”
林风眠有些意外地摇头:“非也,恰恰相反,设下陷阱的是魔主,照月则是将我们解救而出之人。”
他垂眸,缓缓道:“世人皆言花雨不沾衣堕魔后灭失人性,助纣为虐,连我……我这个发小都深以为然;直到被照月救下,我才知道,其实我们都错了。”
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林风眠嗓音仍旧温和平缓:“当时我们都以为自己要被魔气污染控制,最终堕落为毫无人性的怪物,是照月他带我们来到这个山谷,设下阵法,将我们身上的魔气一点点澄换掉……直到十年前,他忽然失踪,音讯全无。”
“那时我们体内的魔气尚未清除干净,不敢贸然离开阵法,亦怕失控,不敢妄自动用力量,只好暂时封闭阵法,等他回来。”
他说着忽然抬头,视线略过人群后方高耸宏伟的黑玉城墙与夜都建筑,茫然道:“如今空间与外界发生重叠,想必是照月发觉吾等身上魔气已然澄换干净,才会重新开启阵法……师尊和星夜来时,可曾见过他?”
随着青年的讲述,师镜尘仿佛忽然间疲惫了很多。
听见对方的疑问,他沉默许久,才缓声道:“照月……他十年前,已去世了。”
“怎会?!”
林风眠登时踉跄几步,用力摇头,不愿相信:“他明明,照月明明说过他是有苦衷的,只要我们成功恢复,便可为他洗刷冤屈的!”
他双膝一软,扑通跪地,抓住了师镜尘轻如云絮的衣摆:“师尊,照月究竟因何而死?!”
师镜尘闭了闭眼,似乎每一个字都带着锋利棱角,在经过喉咙时撑破软肉,只留下愈发旺盛的血腥味道:“勾结魔族,残害仙僚……獬豸殿亲发錾魔令,诛杀……翡照月。”
“荒谬!”
一向好脾气的林风眠骤然大怒:“照月未曾杀过任何仙门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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