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捂住徒弟眼睛,温声道:“若不适便靠着为师。别怕,为师在你身后。”
徒弟安静靠着,容尘轻拍他的后背,静待回忆结束。
可他想多了。
人心之恶,不止于此。
回忆里的少年将木盆与被单从溪水中捞出来,默不作声洗好后便端着绕至另一头,不欲与几人再有纠葛。可那几人偏生不放过他。
哄闹着用法术从他手中抢过木盆,将里面才洗好的被单倒至地上,随后不顾他挣扎,几人合力将他拖至溪边,不顾他拼命反抗,拽着头发便将头摁至冰水之中。欣赏着对方死命挣扎求生,直到扑腾渐弱,方才在濒死之际将人扯着头发拉出。待喘过几口气,又是继续折磨。
直到药老拄着拐杖来寻,这场霸凌方才停止。
见着几位弟子在药老怒斥下一哄而散,容尘莫名想起出关相遇那次,徒弟也是被人逼至竹林夜宿,不由心中一痛。
他将此人托付给师弟,师弟亦是守信,答应替他好生照顾,便真的将人与徒弟一同对待,一同教导一块发月石,除了穿着不同,其他皆是与亲传一般无二。
只是师弟到底心性纯净。万事有宗门庇护加之师兄师姐扛着,他的日常不过练剑修行斩妖除魔,因此从未见过世态险恶。
不晓人心难测,便不知光明之下会有污浊藏匿。故而即便作为一峰之主,他也想不到在静修峰下,他的领域之内,会有这般欺凌之事发生。
顾笒煊身为外门弟子,却受着近乎亲传的待遇,搁谁身上不眼红?
现今所见,不过是那两千多个日夜中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或许……再大胆猜测一下。
师弟喜静,峰中弟子连外门在内统共不过十几名,虽不多,但这般张扬行事若被弟子看到往上禀报,必是少不得一番责罚。可瞧着他们方才驾轻就熟的动作,显然不是单单几次便那般熟练。
清尘峰本就只他一人,他闭关后便是一座空山,不见半点人影儿。无人经过加之与静修峰相连,实乃做坏事的绝佳去处。
也许……在他看不到的日子里,在他闭关时峰中无人的时候,那几名弟子曾仗着清尘峰无人来往,将人弄至峰中肆意打骂。
容尘又想起徒弟借幻兽内丹隐匿身形变作洒扫弟子,与他在后山小道相遇一事。也不知是对方突发奇想,还是经常睡在那里已成习惯,这才躺得那般轻车熟路,看不出破绽。
已发生之事无法更改,容尘也不好在徒弟伤口上撒盐张口去问,只得将靠着自己的徒弟拥入怀中,一手轻拍其脊背,一手暗暗捏紧拳头,将方才几人样貌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暗自记下。待回去定要挨个抓来问责一番,严以惩戒。
回忆至此终止,眼前一切逐渐淡去。
直到四周连鸟叫虫鸣都销声,顾笒煊方才从容尘怀中探出头。
听觉未封,况且又是自身经历过,自然知道自己先前有多么狼狈软弱人皆可欺。
他静静感受来自背后安抚,始终不曾说话。在容尘欲撤手之际,心下一惊,惶恐抓住险些从手边溜走的衣角,低声道:“师尊莫要嫌……嫌弟子,弟子会变强,不给师尊丢脸。”
他声音带着颤,抓着衣角的手指泛白,甚至带着细微的抖动。
他害怕那些狼狈过往会使得自己再被抛弃。他很无助,他在乞求。
他需要自己。
容尘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于是他半跪下来,一手放到他的背后,将他缓缓往自己这边带,然后抬起另外一只手,毫不犹豫,轻轻抱住了他。
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母亲安抚受惊的孩子般,很轻柔地拍着。他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感受到他的颤抖,微微偏过头,靠着他耳边轻声道:“别怕,那些都是过去之事。既收你为徒,那便不会后悔,你无需患得患失。”
“你只管往前,为师始终在你身后。”
顾笒煊抬手回抱住对方,慢慢收紧臂弯。
多少苦痛受过,多少苦难熬过,那坚韧的心脏又怎会连一番回忆都承受不住?
他怕的从不是自己愚笨难教。愚笨又怎样,只要勤奋努力,他总能学会。他只是怕师尊嫌他软弱可欺,怕师尊再次将他抛弃。
所以他才会哀求,甚至乞求师尊不要将他丢下。
他的身体依旧在颤抖,抖的厉害。
容尘知道此刻的徒弟很缺乏安全感,他需要自己的陪伴和关心。
凡间经历对顾笒煊来说虽然并不美好,也没什么难以割舍,但到底是从记事起便在接触。在那摸索着、生活着,哪怕痛苦艰难,那也是熟悉的。
可修仙界不同,这里是超脱他认知的地方,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遥远。他需要揉碎过往一切思维定势,去逼迫自己理解以及适应。
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修真界,现下他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了。
他仰起头看他,容尘能从那含着泪的眼中看到夹杂其间的无助与惶恐不安。
一如当初被遗弃在孤儿院的自己。
于是容尘更加抱紧了他,一字一句,郑重承诺:“为师不会抛下你的。只要你还认我这个师尊,我就不会抛下你。你想学什么,为师都会教你。别怕。”
自己淋过雨,总是会想着给别人撑伞。容尘吃过遗弃的苦,不舍得他遭受。
顾笒煊将头埋在容尘肩头,虽看不清神色,但颤动却是慢慢停下了。
*
待平复好心情,顾笒煊离开容尘肩膀,望向周遭。
顾笒煊:“师尊,这里是清尘峰。”
容尘环顾四周,见四周古木环绕清幽宜人,一条小径隐于杂草丛中,蜿蜒曲折直通山顶,点头道:“确实是清尘峰。”
他还记得这条小径是师尊特意为他而开。每每他外出历练而归,从这条小路走回去,总能见着师尊站于路尽头向他招手,等他回家。
那是年幼的他对“家”一词最原始的理解与感受。
容尘:“这次所呈现的,应当是为师的回忆。”
顾笒煊盯着容尘身后,忽问:“师尊难忘之事,是在梦境中发生的吗?”
容尘:“此话怎讲?”
顾笒煊:“因为弟子觉得,师尊身后那人与弟子极像。那是师尊梦中,弟子长大后的样貌吗?”
容尘浑身一僵,转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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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26.一剑封喉
树荫之下站着一人,墨发黑衣,俊美至极。本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却因自身带着的几分邪气,平添一抹狂傲不羁。
他隐匿身形倚在树旁,眸色泛寒,直直盯着小径尽头缓慢行来的师徒二人。
手执骨笛那位稍落后半步,稍稍抬首与前面那人说着什么,行在前头的那个亦是配合着放慢步伐,侧耳倾听。
这二人容貌皆是上乘,一个气质绝尘,一个温雅入骨,单单行在一处都是养眼至极。
落在男人眼中便是一派师徒和睦之景,平白惹人眼红。
二人行至近处,他拍掌现出身形:“玦尘真人与容峰主不愧为师徒,同样的仙风道骨一派正气,单是看着便令本尊心生惧意。”
这声音落在旁人耳中是天上之音,于容尘而言却仿若催命魔咒,不觉半分悦耳。
好在顾笒煌压根不曾看他,鼓着掌话锋一转:“只是可惜真人徒弟教徒的本领却是不及您万分之一,不然又怎会教出本尊这个魔头,败坏门风?”
玦尘注意到容尘神色有异,踏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道:“本座当初饶你一命,你不安生寻个去处了却残生,来此何为?”
顾笒煌虽是笑着,可笑意不达眼底:“真人先前将本尊十载修为毁于一旦,本尊来此,自然是为寻仇。”
魔气转瞬将此方天地包围,连日晴朗的天空被黑雾笼罩,云层中隐隐传来闷雷滚动之声。
感受到四周异样,玦尘心下一惊。探灵去查对方修为,却发现根本探寻不到。
这种情况无非三种:一是修为胜过自己;二是有异宝掩藏;三是有高人相助。但敢拦住他去路,对方依仗的显然不是所谓异宝;若是高人……那此刻拦住去路的便不该是他。
那就只能……
玦尘心道不好,这人修为恐在自己之上。
护宗大阵早在对方初次带领群魔围攻之时便被攻破。那战使得青曜弟子死伤无数,元气大伤,以至于残破至今都无力修补。
无阵法相护,即便有妖魔潜入也无人得知。因此在玦尘看来一个修为尽失的魔族能潜入到此,并不是多么奇怪之事。却不曾想对方并非他所认为那般毫无修为。短短五载,他便已胜过从前太多,甚至隐隐超过自己。
这般恐怖,玦尘不得不小心为上。
但顾笒煌可没这么多顾虑。他来此只为报仇,可不是来小心谨慎试探修为的。
手一伸,血戮应召而出,直冲二人面门而去。
玦尘当即召出玉尘箫对上。
空中剑光闪烁箫音不绝,不时掉落一两道攻击,使得原本平坦的道路遍布坑洼。
修为差距太大,容尘压根帮不上忙,只得小心避开时不时打来的攻击,尽量不给师尊添麻烦。
顾笒煌已是大乘巅峰即将飞升。修为压制,加之玦尘有伤在身,应敌的同时还要小心对方趁他不备攻击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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