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计郁大概很怕冷,在室外就比别人穿的厚,一上车也只是把外面的羽绒服脱了下来,身上还剩一件看上去很暖和的浅棕色毛衫,羽绒服被他抱在怀里,下巴正好陷在里面,脸上因为车上的暖气闷出了一点红。
许绍扬回想起昨晚杨计郁把下巴垫在他掌心的触感,最后又被钥匙掉落声拉回了神,杨计郁握紧的掌心在睡梦中摊开,随着汽车的一个晃动把脸彻底埋进了羽绒服里。
许绍扬弯腰捡起掉落在自己脚边的钥匙,最后把钥匙放回了杨计郁的羽绒服口袋。
很难说清为什么要故意把钥匙落下,许绍扬甚至不知道杨计郁是否能够留意到。
杨计郁是在经过其中一个隧道时醒来的,归途中大多数人都昏昏欲睡,车内很安静,杨计郁感觉脸颊被压得有点疼,伸手想要揉一揉时不小心蹭到了什么,他借着隧道在车厢内闪过的灯光,先看清的是许绍扬的嘴唇,而自己的脸正压在对方的肩膀上,许绍扬大概是没发现他醒了,下一秒就伸手把刚才滑落的羽绒服拉到了杨计郁的下巴。
明明不是第一次靠这么近,甚至之前在南江湾他们也是睡在同一张床上,但在这未清醒的时刻,杨计郁很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
*
寒假已经过去大半,转眼到了年关。
唐卓最近把作业写完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亢奋状态,原来还不敢太打扰杨计郁,后来假装问了好几道题目,进出杨计郁房间几趟后才意识到,自己这位突然出现的哥哥,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自己。
于是第二天唐卓就趴在杨计郁的床上,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边玩着手里缝补过几次的灰色兔子玩偶边问他可不可以带她出门买个礼物。
“明天没空。”杨计郁扯了把她头上的毛线帽,唐卓的头发因为静电附着在帽檐边。
这段时间杨计郁在离家几公里外的一家餐饮店兼职,算起来已经干了好几天了。
“那你去哪?带上我。”唐卓头顶着几根翘着的毛,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不可以。”杨计郁拒绝。
唐卓失落的啊了一声,抱着兔子不再说话,却不多问杨计郁一句理由。
这幅委屈样在杨计郁第二天临近出门时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于是他只好和老板请了一天假,陪唐卓去了趟商场。
出门前姜秋昀对唐卓再三嘱咐跟着哥哥别乱跑,给她系好红色围巾后,把另一条蓝色围巾递给了杨计郁。
杨计郁看了围巾一眼,把拉链拉到下巴,拒绝道“不用。”
姜秋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围巾放在了玄关处,转身进了厨房。
“哥,你手好冷。”刚出筒子楼,唐卓就牵住他的手。
杨计郁把她被冻红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嫌弃小孩麻烦,但又在下个路口的转角处给她买了双粉色手套。
杨计郁是第一次带着唐卓出门,他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和唐卓相处,但好在唐卓并不这么觉得,从出门开始,话就没停过。
碰到许绍扬是意料之外,杨计郁看到许绍扬时,他正领着唐卓蹲坐在休息椅上,拼着买饮料赠送的小拼图。
杨计郁最先注意到的是杨闻柯的声音,但他抬起头看到的却是正盯着他看的许绍扬。
“哥哥?”杨闻柯显然也认出了他,抛下许绍扬就往杨计郁面前凑。
杨计郁被他一句哥哥堵的半天没说话,反应过来才开口“你回来了。”
“对!回来好几个星期了,”杨闻柯有些开心地蹲下,用手戳了戳拼图,抬起头和杨计郁抱怨“我一直想来找你,但联系不上!你上次给我的号码怎么是打不通的?”
当然是因为故意给了个错误号码,杨计郁在心里回答,表面却装作惊讶地问他“是吗?”
“对啊!你可以给我重新给我念一遍吗?”杨闻柯把手机掏出来,快速调出杨计郁的号码。
“你回来多久?”杨计郁问他。
“不知道,但我要留下来陪扬扬哥过年。”杨闻柯没意识到自己被故意打断,粘着杨计郁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呢?我想来找你玩。”
“最近没有空,等我有空了联系你。”杨计郁回答。
杨闻柯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叹了口气说“好吧。”
许绍扬在一旁看着,心想大概只有杨闻柯看不出来杨计郁对他的敷衍。
果不其然,杨计郁很快就牵着身旁的小女孩站了起来,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要走人。
杨计郁除了开头看了一眼许绍扬,全程几乎没再给过视线,许绍扬回忆了一下上次见面的场景,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他不开心。
“哥哥,我想吃冰淇淋。”唐卓在这时突然提议。
“哥哥?你是他的妹妹?”杨闻柯瞪大了眼睛看向唐卓。
唐卓吓了一跳,躲在杨计郁身后。
“我是他弟弟。”杨闻柯有些得意地说。
唐卓看着对方和杨计郁有些相像的脸,突然就有些着急地吼道“我没有别的哥哥!”
“唐卓。”杨计郁叫她一声。
“被凶了吧!”杨闻柯冲唐卓做了个鬼脸,不嫌事大地说“哥哥不喜欢你。”
头一回被人争着抢着,杨计郁看着被气红了眼的唐卓和不肯让步的杨闻柯,突然觉得他们有种近乎残忍的天真。
小孩闹剧最终被许绍扬终止,杨闻柯也态度良好地和唐卓道了歉,作为赔礼,杨闻柯带着唐卓去买了她刚才心心念念的冰淇淋,留下许绍扬看着正发着呆的杨计郁。
“不冷吗?”许绍扬看着他冻红的鼻子和耳朵,即使在室内双手也没拿出来过。
杨计郁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不冷啊。”
“你的钥匙,”杨计郁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他“给你发消息并没有收到回复,所以不确定你要不要了。”
许绍扬不自在地偏开头,说道“拿着吧,吴叔给你的。”
杨计郁很快就清楚了他的意思,看来上次的相处确实让他们之间破了冰,他知道这是许绍扬给出的台阶,但这台阶破损又不牢固,像是随意搭建,也不在乎路过的人能不能顺利下来。
“和吴叔说我有空会过去看他,”杨计郁把钥匙递给许绍扬,决定绕过这个台阶“钥匙就不用了。”
许绍扬很轻的皱了下眉,也不伸手接,而是问他“你在生我的气?”
杨计郁被许绍扬这突如其来的直接打了个措手不及,过了一会儿才说“没有生气,上次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是我做的不对。”
“那为什么不收钥匙?”许绍扬问。
为什么吗?杨计郁想,大概是因为他吃一堑,长一智。
不想抱着侥幸心理去试探,最后又落个相同结果。
那些试探除了让他显得更加不堪以外没有任何作用,就如小时候为了阻止姜秋昀离开,他装过的两次病,又或者幼儿园时期在杨维东面前的故意摔倒,包括之前故意落在桌上的成绩单,打了许多次的越洋电话,不重样的借住理由,无一例外。
杨计郁总是会抱有希望,又在后来发现,别人的行为其实根本不会因为他产生任何影响。
所以他不再装病,学会好好走路,收起那些没人在乎的成绩单,不再背那串越洋号码,也不再想去南江湾。
“因为我已经不再想去南江湾了。”杨计郁说。
许绍扬接过钥匙,金属的温度传递到他的掌心很快又消散。
果然只是一时兴起,许绍扬想。
第15章 胡萝卜
*
这一年本该是杨计郁在筒子楼过的第一个新年,在此之前,新年对于他来说与年中任何一个节假日都一样,因为流程固定,所以并没有区别,杨维东和他一起吃顿饭,完成任务般地问他几句学业问题,最后再各自回到房间,那时候窗外的浓厚氛围于他来说,一直都是不能感同身受的一种热闹。
杨计郁在这一天早早被姜秋昀叫醒,让他收拾一下陪她去趟菜市场。
没等他翻身起来,昨晚刚充满电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杨计郁揉了揉压了一晚上的耳朵,伸手按了接听。
“终于能打通了!”肖齐在那头不满地抱怨“你也知道要睡觉休息,倒是也给你手机充充电…”
“就是为了我可以好好睡觉才不给它充电。”杨计郁发表自己的看法。
肖齐对他的结论感到无奈,同样知道和杨计郁争论起来他并没有胜算,于是只好跳掉这个话题,问他“今年过年在哪过?”
“还能在哪,你呢?”杨计郁拿着手机进了卫生间,很轻地打了个哈欠。
“我爸妈这里,不过他们吃完年夜饭就要飞去工作了,所以想问你要不要来我这儿。”
“今年不去爷爷那了吗?”杨计郁问他。
肖齐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杨计郁总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对劲“今年先不去了,等年过完了我再回去看他。”
“出什么事了吗?”杨计郁停下挤牙膏的动作。
“能有什么事,我爸妈都辛苦飞回来和我吃顿饭了我总不能不给面子,你还没回答我呢,晚上来我这儿吗?”肖齐语气又轻快起来,仿佛刚才的失落是杨计郁的错觉。
杨计郁想了想“我到时候看一下时间,你结束给我发个消息就行。”
肖齐在那头应好,又抱怨了两句班主任连过年都不放过他们,还非要他们去买什么教辅,每天一页打卡发给他,杨计郁翻了翻微信消息也才看到这条消息,笑着和他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这是杨计郁回到姜秋昀身边后,第一次一起出门,比起杨计郁平淡的反应,唐卓反而更加期待的样子,很早就收拾好了自己,穿上外套后戴上了杨计郁上次给他买的粉色手套,杨计郁打开房门就看见她拿了个小板凳等在了自己的房门口。
唐卓仿佛还是不太敢和杨计郁太过亲密,连帮杨计郁提东西也只是伸手拉住购物袋的另一端,试图帮他分担一些重量。
“叫哥哥给你提一袋好了。”姜秋昀摸了摸唐卓的头。
“我提吧,兔子不是有鼻子吗?会蹭掉。”杨计郁不明白为什么这双粉色手套要把兔鼻子设计在掌心,但他看唐卓仿佛格外中意这双手套,买来后每次出门都会带上它。
唐卓弹了弹兔子鼻子,不太在意道“没关系,哥哥我来帮你。”
“今年还是要吃四喜丸子吗?”姜秋昀揽着唐卓的肩膀问她。
“啊不吃了,去年你把胡萝卜塞进去之后我就有阴影了!”唐卓捂着嘴做抵抗状。
“那不是因为那阵子医生说你缺维生素A,你又不肯吃那种看得见的,妈妈只能打碎了。”姜秋昀笑着说道。
“打碎的味道更可怕!”唐卓抖了抖身体。
“这孩子…”姜秋昀笑着摇摇头,往后看着杨计郁,问他“小郁年夜饭要点什么菜?”
杨计郁把下巴埋进衣领,很轻地摇了摇头,和她说“我都可以。”
“海鲜吃吗?”姜秋昀问。
杨计郁偏开头,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她“买吧。”
扫荡结束已经临近中午,杨计郁全程跟在姜秋昀身后看着她挑选食材,作用只是偶尔点头和帮忙提提重物。
姜秋昀把最后一把青菜丢进篮筐时,给唐文海打了个电话,没过多久唐文海就出现在了菜市场门口。
“把东西给他。”姜秋昀帮忙打开车门,转身对杨计郁说“你再陪我逛逛。”
唐文海笑着接过杨计郁手里的年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她说“去吧,这些东西我和糖糖先提回家。”
杨计郁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上了姜秋昀。
姜秋昀领着他去了附近的商场,直奔服饰区时杨计郁突然反应过来,姜秋昀大概是想给他买身新衣服。
“个子还是长得太快了,”姜秋昀挑选着架上的衣服,背对着他说“你自己也来挑挑。”
杨计郁很难形容这一瞬间自己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有点想哭的,但这有什么值得哭的呢?一件迟到十几年的过年新衣而已。
“你爸每年给你买的新衣服是什么款式?”姜秋昀问他。
杨计郁又忍不住想,原来在姜秋昀眼里他是被杨维东珍视着长大的吗?
“我去趟洗手间。”杨计郁躲开姜秋昀看过来的视线,快步离开了这家店。
杨计郁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感到无措,本不该反应那么大的,但越克制仿佛越无法控制,以至于在洗手间撞到人时说对不起都带着哽咽。
明明早就不去比较了,明明是从十岁开始就不再去思考的问题,在这种时候为什么又卷土重来,姜秋昀明明也是他的妈妈,为什么只是不要他?
“杨计郁。”许绍扬一把拉住杨计郁的手腕,看到他脸上的眼泪时突然愣了愣,皱着眉问他“你哭什么?”
杨计郁把手掌摁在自己的眼皮上,很轻地揉了揉,想擦掉眼泪却把泪流得更凶,他不想控诉,但就像没办法控制他的眼泪那样,他还是忍不住委屈“我也不爱吃胡萝卜的,吃海鲜的话会过敏,明天就肿成猪头。”
杨计郁闭着眼拉紧许绍扬的手,想抓住些什么,甚至在心里想,如果许绍扬现在能够陪陪他,那他以后会学着少计较许绍扬对他的坏行为的。
好在那天的许绍扬只是任他牵着自己的手,没有挣开也没有过多询问,只是偶尔帮忙擦掉他下巴挂着的泪水,并和他说“那就不吃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路人脸上出现探究的眼神,许绍扬才在杨计郁逐渐平息的情绪里,轻声问他“可以说话了吗?为什么要哭?”
杨计郁没想到在这也能碰到许绍扬,好像总是让他看到自己的这一面,带着糟糕的不堪,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
杨计郁调整好状态,只是眼尾有很明显的红,说话也带着鼻音“因为不喜欢过年。”
理由荒唐且幼稚,像当初不舍得许绍扬一家而说出口的只是因为不是第一名才哭那样,兜兜转转的话语中许绍扬其实可以明白他真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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