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站了一阵,片刻后,坐着的人先开口了:“我已经告知生息谷的人,让他们来拿华伶的遗体。”那声音不悲不喜,却含着无尽的沧桑,“我总觉得要是不见上你一面,以后便再也见不到了。”
夏侯珏没有回答,朝鹤望着湖面,清秀的脸庞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他半阖着眼,对身后的人道:“珏儿,你有没有想过破这天命。”
“七岁那年,我试过了。”夏侯珏道,“结局如何,师父应当知晓。”
朝鹤闻言叹息一声:“你还是想起来了。”他道,“你和你娘一样,骨子里都是狠劲儿。”
夏侯珏漠然道:“一切已成定局。”
朝鹤眼神暗了下来,“你有没有想过,在你死后,你为这天下做的每一件事都无人知晓,你的痛苦,你的性命会随着你的死亡全部消失在尘埃里,无人回忆,无人记起,这世间就像你不曾来过。”他盯着夏侯珏,语气强烈了起来,“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吗?”
风忽然大了起来,墨色的发丝在空中翻飞,夜色之下是书生带着痛心与不甘的脸庞,片刻后他听见上方传来声音,那声音不冷不淡,带着轻柔的温度。
“师父。”他上前一步,与朝鹤并排在一起,“从始至终,我从不认为我走的每一步是在为了谁,我杀过,算计过,折磨过那么多人,这些人里有坏人也有好人,我达成了一个有利的目的,那这背后必定是尸山血海。”他抬眼望向湖边的夜空,“我不是英雄,我救不了世间,这世间也不需要我来救,能被天下人所记住所拥戴的,夏侯文泽是一个,大胤太子夏侯玙也会是一个。”
朝鹤闻言苦笑着低头道:“你为何这般决绝。”他摇着头继续问道,“难道这么多年来,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动摇你的心?”
说到此处,朝鹤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喃喃道:“我记得李焕那小子……”
提到李焕,夏侯珏想起在醉香楼看到的那一幕,淡淡道:“他恨我。”他又想起了李焕对他说过的话,便勾起嘴角,微微眯眼道:“我若死了,他大抵会高兴。”
“你希望他高兴吗?”朝鹤盯着他道。
夏侯珏沉默了半响,低头盯着湖面,“我希望将来他能遇见一个像华珏一样的人。”
冬风透骨,穿梭在这寂寥的望京园中,二人皆站在凉亭之下,望着这满园的孤寂,却不知这凉亭之上早已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剑客,他仰着头看着天上的皎月,束在头顶的发丝也跟着夜风缓缓飘动。
第119章
李焕从自己厢房的屋顶上跳下来,还未推门而入便听见身旁传来幽幽的声音:“你还知道回来。”
他回头,一玄衣男子蹲在他门前的台阶上,抱着双臂瑟瑟发抖,李焕瞧见后勾了勾嘴角两步跨过去坐到他身边,伸出手搭上了宋无音的肩。宋无音的身量比起李焕来小了一圈,后者的手臂轻而易举地就勾住了他的脖子,他把冻得脸颊通红的人往自己身旁揽了揽,道:“你不是进醉香楼了吗?”
提起这个宋无音猛地看向李焕,眼中满是怒火,“你都走了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
“得了吧,”李焕拍了拍他的肩,笑着道,“你那个怂样,连人姑娘的腰都不敢摸,进了醉香楼也不是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宋无音闻言火蹭地一下就上来了,他拍开李焕的手臂,双手拽着他胸前的衣襟愤怒地摇晃着,“你可以说我怂,但不能说我不举!”
李焕懒着一张脸任由他乱晃,“这可是你说的,我什么也没说。”
宋无音一听气得牙痒痒,逮着李焕骂他狗东西,李焕听着他骂自己的那些话突然想起了林疏,在凌绝峰时,林疏也常常骂他,不过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以至于那些话在李焕听起来都是在继续放纵自己。
等宋无音骂累了,李焕拍拍屁股站起身拉着他往后院的厨房找酒吃,可哪知他一推开门,厨房里的酒气便铺天盖地地冲来,浑厚的嗓音此起彼伏,李焕站在门口抬眼一看,屋子里七八个同行聚在一起,有的划拳有的睡觉,中央的长桌上摆着几叠花生米小菜,还有好几坛酒,李焕看着桌角上两坛唯一没被人动过的,心中一阵着急,刚要跳过去,却又被人一脚踹了回去。
他的背砸在墙面上,下一刻前方有人袭来,伴随着浓烈的酒气,一只有力的小臂压上了他的脖子,李焕微微低头,只见眼前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她身着灰白色的衣衫,头顶的发髻只插了根木钗,她双颊酡红,眼神清明锐利,对着李焕厉声道:“来者何人?”
这人李焕见过,是他刚踏入苍州分府时第一个移来目光打量他的人,此刻女子的身躯紧压着他,他的眼神暗了暗,刚要开口,女子便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啊,我记起来了,你是李焕,如今江湖的头号通缉犯。”说完,女子眯起眼,另一只手往后一扬,又喊了一声:“酒。”
一个没开封的酒坛应声飞来,女子单手接下,用牙咬开坛塞自顾自地仰头喝了起来,李焕看着那没及时喝下顺着女子脖子流下来的透明液体心在滴血,他身躯一动,伸手抢过女子举着的酒坛,一步跳上长桌,仰头把剩下的酒一滴不漏地灌进了肚里。
周围的人瞧见这一幕全都跳起来起哄,女子一只脚跨上凳子,盯着李焕发笑,“好小子敢抢你奶奶的酒吃。”
李焕用手背擦了擦嘴,嗤笑道:“奶奶这喝法连茶都兜不住。”
“行啊,”女子一边笑一边走到长桌的一侧,弯下腰伸出一只手臂,手臂弯曲手肘抵在桌面上,抬眼朝李焕道:“来吧,谁赢谁喝。”
李焕眉目一挑跳到长桌的另一侧,同样弯下腰,一只手握了上来,这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下注下注,两只交叠的手臂前不一会儿便放满了铜板和碎银子,趴在上方抱着酒坛昏昏欲睡的一男子见到这一幕立刻拍桌站了起来,把手自觉放到交叠的拳头上,拖长了声音道:“掰手腕第二十四场——”
“逍遥天宫,对阵——”男子一顿,凑到李焕那头轻声问道:“兄弟从哪儿来?”
“凌绝峰。”
“凌绝峰——”
话音一落,双方手背青筋骤然凸起,剩下的人全都围着长桌吼叫不停,屋里酒香四溢吵杂一片,一个时辰过去,李焕不知道赢了几场输了几场,反正这些人最后全都拿着酒坛拉着连脸都认不清的同行便开始喝,宋无音早就喝趴下,李焕踩着凳子一手提酒一手划拳,脸上的狂气煞得人手心痒痒。
这些人李焕从未见过,可他们全都来自江湖,他不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背着几份血债几条人命,为何来太京府,心中是否有放不下的人,解不开结,将来又会去往何方,只是当下他们刚好凑到了一起,喝着烈酒聊着江湖,形同知己。
不问来路,不问归处,好聚好散。
明月悄然高悬,后厨也渐渐沉寂,太京府依旧和往常一样别无一二,陆之羽回到太京府后便和夏侯珏辞别回到了房中,而后者慢慢穿梭在寂静的太京府中,等走到房门,他朝着门的方向在原地驻足了片刻,接着便推开房门,跨进了房中。
夏侯珏进房后依旧停留在原地,面前是漆黑的厢房,他盯着前方,冷冷地道:“谁。”
话音刚落背后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酒气在狭小的房间里越来越浓,他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直到脚步声停留在他身后,有一双修长的手臂从他的背后伸了出来,环住了他的腰。
贴在他身后的身体滚烫又炙热,那双有力的手臂在他腰身上交叠,手掌紧紧地捏着他的侧腰,下一刻身后便传来李焕低沉沙哑的声音:“除了我还有谁。”
第120章
黑暗之中,身后的气息越发浓烈,夏侯珏调整呼吸,对环住自己腰间的手没有任何反应,他站直了身体,像尊没有情感的石雕。
“有何事。”他道。
李焕站在他的身后把脸埋在他的颈间,从脸下的皮肤上散发出来浓厚的清冽气息甚至盖过了他鼻腔里的酒味,好闻得紧,他忍不住把鼻尖贴到那白皙光滑的皮肤上,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你……似乎变回来了。”
原先因两仪万象的缘故夏侯珏的身体缩小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可现在他又变了回来,身量恢复到同他一般的高度,想必是朝鹤在观云亭给他传了功力用来减轻两仪万象的副作用。
前方没有传来回答,李焕也不在意,他其实也没想来找夏侯珏,只是方才再后厨喝了不少酒,大部分的酒他能用内功消化,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些上头,虽能保持清明但脑袋和身体还是发热,他觉得如果来找夏侯珏,听他说两句冷心冷清的话,没准儿这热度便会消散。
炙热的脸颊贴着相比之下冰冷许多的皮肤,只觉一阵舒适,他的前胸紧贴着夏侯珏肩背上紧密的肌肉,这触感着实称不上柔软,但胸肩每一下的摩擦都让他心痒难耐。
“你怎么不说话,”李焕捏住他腰的手缓缓往上移动,修长的手指勾开帖得密密实实的衣襟,从细缝之中钻了进去,只隔着一层薄薄地里衣摸着他凹凸紧实的腹肌。
李焕往上微微抬头,在他耳边低低一笑,“你不会是和宋无音一样连女人都没碰过吧。”
话落,前方传来的呼吸声加快了,李焕伸出舌头,舔上了嘴边的耳垂,就在这一瞬间,他的两只手腕忽然被人大力地捏住,前方的人忽地转过身来把他抵在了身后的桌沿上,李焕抬眼,只见对方的眼瞳里闪动着深沉的微光,漆黑得深不见底。
夏侯珏一条腿横在他的两腿之间,抬起手捏住他的下巴,下巴上传来的力道让他微微张嘴,雾气萦绕之间能看他殷红的舌头,夏侯珏眸子又暗了两分,他凑近了李焕,垂眼盯着他的唇瓣,冷漠道:“你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李焕一只手臂搭上了他的脖子,朝他懒懒一笑,“你说呢?”
话落,对方便亲了上来,李焕也闭着眼回吻了过去,片刻之后静谧的房间里响起了唇舌挤压唾液带起的水声。
李焕在深吻之中坐到了桌面上,他的一双长腿微微分开,好让夏侯珏环住他的腰身,他的手指穿过夏侯珏漆黑的发丝扣住他的后脑,舌头与他缠绕在一处,酒香在两人的鼻腔间扩散开来,夏侯珏环住李焕腰间的手向上抚摸他肌肉分明的后背,却突然在唾液交融之中闻见了一抹胭脂的气味,他眼眸一沉,双手往下捏住了李焕的大腿,一用力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突然的腾空让李焕抱紧了夏侯珏的脖子,但他的嘴却没有移动分毫,拖住他大腿内侧的手掌青筋骤现,夏侯珏一边和李焕接吻一边走到厢房左侧,等走到一装满水的木桶前,他骤然松手,李焕一个不注意仰面跌了进去。
溅起的水花落到周围的地上,李焕双手搭在木桶边缘喘着气,被浸湿的衣物勾勒出他上宽下窄的腰身,敞开的衣襟露出一点饱满的胸肌,他眯起眼看着夏侯珏,刚想起身把这个可恨之人也拉入水中,但一想到他身上有伤便又跌落回去。
桶里的水正好是用来沐浴的温度,但身上的热度却也被浇灭了几分,李焕舔了舔嘴唇,回味着方才的吻,他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下身早就在亲吻中怒涨,不过现在他只能从木桶中坐起来,把下半身浸泡在水中,对夏侯珏道:“你真让人扫兴。”
夏侯珏站在木桶旁边,淡漠道:“你也扫过一回。”
李焕一愣,随即笑了两声,“行,扯平了。”
说完李焕便开始脱衣服,夏侯珏移开目光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仰头喝下。
李焕把湿掉的衣服扔到地上,接着靠在木桶里,房间里安静了片刻,李焕想起了观云亭里夏侯珏和朝鹤的对话,便问道:“你的天命到底是什么。”
夏侯珏冰冷的目光向他扫来:“你明知我开不了口。”
天命乃玄机,本就不可说,即便天命之人有欲与人说道,这玄机的禁锢也不会让人说出与天命有关的半个字,换言之,从出生到死这份责任便只有他一人知晓。
李焕皱眉道:“那为何前朝顺载帝会知晓?”
夏侯珏知道他是在说灭咒一事,“他不可能知晓。”他继续道,“施下灭咒全然是出于对夏侯文泽的恨,而正好利用这一点引诱顺载帝施下灭咒的另有其人。”
“难道是浮幽城?”李焕思索道,“如果是这样,他们摧毁纹脉的计划是从天震军屠杀世胄门族之时便已经开始了。”
“不错。”夏侯珏道,“而能提早六十多年知道我对他们有威胁从而让顺载帝施下灭咒杀我的,”他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冰冷,“只有北召皇族的纹术,‘隙间’。”
第121章
李焕听罢愣了一瞬,随即脱口而出道:“是那个洞悉未来的纹术?”
夏侯珏微微点头,接着一手搭在桌上,手指轻点着桌面,“倘若真是‘隙间’,浮幽城就与北召皇族有脱不了的干系,他们的罪名便不只是反贼这样简单。”
“这只能算猜测。”李焕一手搭在木桶边缘,侧头朝夏侯珏道,“若真是如此,加入太爻盟的江湖门派众多,浮幽城要是泄露此事,家仇国恨定会越过内乱排在第一位,一部分的矛头便会对准浮幽城,联盟很快就会分裂,更别提摧毁太京城。”
“六十多年前的事,若非亲身经历,浮幽城想如何编撰都不成问题。”说完,夏侯珏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我暂且相信浮幽城对大胤土地仅剩半点的忠心,如果他们不曾寻求北召的帮助,那便是后者主动找上门来。”
李焕闻言没有说话,他回过头来把背靠在木桶上把身体放得更低,水没过了他的脖子,发丝铺散在水面,头脑与身体的热度在交谈中已全部消散,他抬头盯着漆黑的房梁,说道:“夏侯珏,看来你是忘记我曾经去过太爻盟,你与我说这些毫无用处,浮幽城和太爻盟的事我知道的不比你少。”
夏侯珏看向木桶的方向,眸子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漠,“你如今还是站在太爻盟的那一方,即便司青澜杀了你师弟。”
桶里的水渐渐转凉,桶里的人闭上眼又睁开,接着刷的一声站了起来,桶里的水因为这突然的起身又飞溅了出来,李焕侧身站在木桶中,身上带起的水形成的细流滑过他的胸膛腹肌还有修长饱满的手臂,他抬起手用手背擦去鼻尖上的水珠,朝夏侯珏道:“夏侯珏,还是那句话,”他道,“你凭什么认为当今的皇族夏侯氏不会变成曾经的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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