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第二番诘问过来,景黛已华服上身露了面。
她穿绿纱云肩通袖袍,头戴珠翠冠,发间插了一对儿金凤簪。走起路来,冠上的珠结跟着轻摇,这是民间女子最高规格的吉服。
宋伯元忙起身,亲自去迎她,趁着这功夫登时在她耳边轻声抱怨:“岳母问我,何时承爵。你说我哪能知道嘛,我都娶你了,我还承什么爵?”
景黛笑着抽出一锦帕来,轻轻贴在宋伯元大帽下的额间,打着圈儿的擦了擦她的汗。
原还咄咄逼人的景老太太见了这一光景立刻什么也不问了,还亲自张罗了回礼。
宋伯元带着十车礼物来,景家阔绰地还了二十车回去。
轿厢里,宋伯元伸出手去不由分说地将景黛头上的珠翠冠卸了。
王姑轻拦了一下:“国舅爷这是作何?”
“沉啊,你不心疼你们小姐,我可是要疼姐姐的。”说完话,立刻谄媚的对着景黛笑了笑:“是吧?姐姐。”
景黛一根食指抵在了宋伯元靠过来的额头,“你今日给我老实一点,这是我第一次见李清灼将军,还想给将军留点好印象的。”
宋伯元撇嘴,“都是一家人嘛,你且宽心,我祖母最疼小辈了。”
景黛不理她,自顾闭目养神去了。
宋伯元无聊,开了小窗的帘子问小黑:“还有多久能到?”
“就在眼前了,公子。”
尾音刚落了听,轿子就缓慢停下。
宋伯元第一个跳下马车,回首向景黛伸出手去。
景黛紧张地大口呼吸两下,将身旁的珠翠冠戴在头上后,出门将手搭在了宋伯元的手上。
刚要借力下马车,宋伯元突然攥紧了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拦腰抱她入了府门。
她红了脸,攥了拳头打了宋伯元的肩膀两下,轻声呼道:“快放我下来!宋伯元,你不想活了吧?”
宋伯元却笑着对身后的祖母道:“姐姐的头冠太重了,问好的话且进了屋再说吧。”
奶奶大笑了一声,拉着宋佰叶的手跟着入了门。
“元哥儿是个疼媳妇儿的呢,看她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宋佰叶偷笑,她一个女的疼什么媳妇?
这边宋伯元把景黛抱进屋,轻轻把她放到椅子上,掐腰拿了桌上的凉茶大口喝了后才劝她道:“你莫慌,我奶奶不是那等守旧的人。”
景黛涨红着脸,原准备好的词是半句都没空说。她低下头认真地整理身上的衣裳,妄图在衣着上给将军留下一点儿好印象。
李清灼进了屋,手里早准备好的小玩意儿,立刻搁到景黛手里。
“诶呀,这丫头,生得真俊。快快,坐到奶奶身边儿来,让奶奶好好看看。”
景黛无长辈过活了十几年,一朝见了想见的人,连手都不知往哪摆才好。
宋伯元拉了个小板凳到景黛身边,张开手替她卸了冠,随后两手抱着那冠乖巧地坐下了。
李清灼指着宋伯元看向景黛:“这混‘小子’以后若是敢欺负你,只管告诉奶奶,我打折她的腿儿。”又怕这豪迈的话吓坏了小女娘,又轻了声道:“还有,咱们宋家家训就是不纳妾的,你嫁到我们家只管放宽了心,只有你管教元哥儿的,绝没有元哥儿管束你的道理。”
景黛笑了笑,手搭在宋伯元的肩膀上,“国夫人这是哪里的话,阿元生得貌美,又愿意接纳我这破败身子,合该我多谢阿元的。”
宋伯元实在听不下去了,开始对着小叶窃窃私语起来:“听听得了,你可千万别信她的鬼话。”
“什么意思?”
宋伯元眼珠一转,对她道:“她是个悍妇,来之前打我了。”
宋佰叶眨巴眨巴眼,又探了头去瞧那瘦的像纸片儿般的人。
“你说什么浑话呢?”
宋伯元叹了口气,“爱信不信,别说我没提醒你,没看我多谄媚呢?”
宋佰叶捂嘴偷笑,“看出你那狗腿子样儿了,奶奶还说,你是个疼媳妇的,可笑死我了。”
“呸,我才不疼她呢,我这是保命,你不懂。”她说完话,将手里抱的珠翠冠搁到桌上,又亲自去倒了热茶放到景黛手里:“别光顾着说话,喝茶。”
宋佰叶仰头:?
李清灼看宋伯元那样,不禁万分感慨,果然孩子要成了亲才算长大。这还没成亲,就知道事事为娘子着想了。
孺子可教也。
第27章
万物争荣,鱼跃荷开的初夏,两位女强人的交流在互相欣赏的目光中圆满结束。
宋伯元坐在自己房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拿着的是圣人要她追随父志,即刻入金吾卫的圣旨。
宋佰叶先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五官,随后才作郑重状:“你千万保重,听说那地方欺生。尤其是长得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最容易挨揍。”
房梁上挂着的鸟笼子里,那傻鸟跟着叫唤:“金吾卫,小白脸,金吾卫,小白脸。”
宋伯元握紧手里的圣旨,随地捡了个石子作势要打它,那傻鸟立刻掉屁股转过了身再也不叫了。
她颓丧地扔了石子,偏头问小叶:“这东西这么快,怎么赐亲的圣旨那么慢呢?”
宋佰叶掰了指头数,“虽说这事定了,但礼部还是得装装样子,合合八字什么的,怎么不得挑点好听的词往那上头写写?好让咱们心生感恩呢。”
宋伯元一拍脑门儿,“嗖”的站起身,景黛明明什么都是假的,她也压根儿不姓景,合的哪门子八字。
她把手里的圣旨扔到小叶怀里,风也似的一溜烟跑了。
半路上抓了小黑,一起往景府那儿去。
门房探头看了看,抓紧回去报了老太太,说公子又去找新妇了。
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转过头和床上的媳妇儿说:“阿元也长大了,你辛苦了半辈子,且宽宽心。你这病,我都问过了,只要每日吃好喝好,没什么愁事就能好。你呀,可得死到我后头去,不然我这后事可不放心交给那些小的。”
淮南王妃笑着点头,知道老太太在劝她,但她现在最愁的就是这事,又将手搁到老太太手上拍了拍:“娘,您看阿元新妇是个稳重的吗?我别的也不担心,就是阿元打小淘气,怕人家家里的好女娘降不住她。”
老太太扬眉,“真不是我宽慰你的,我看那丫头,是个懂事儿的。”美滋滋的乐了后,又接上一句:“元哥儿可是挺久没去那兰熹坊的了。”
淮南王妃叹了口气,“她就算去那地方,也不是个坏孩子。”说完,恨不得直接将被子扬到头上,当自己死了也比在这躺着亲眼看自家女儿娶新妇来得痛快。
“元哥儿昨晚儿上不是来劝过你了吗?看开点,正好趁着这个时候,认清到底哪位待咱们是真心,哪位又是假意。”
淮南王妃真没想到这茬,爱谁嘲笑谁嘲笑,她就是担心她女儿娶新妇这么个荒唐事罢了。
…
小黑苦着脸跟在宋伯元身后,身上挂着的都是各家时兴的新鲜玩意儿。
去景家的路上,宋伯元非要绕两道街去西市,还非说顺路。
宋伯元付了银子,从掌柜手里接了袋糖丸子,顺势送到小黑嘴里一颗:“吃点儿甜的,入了景府,你可千万别摆出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来。”
“公子,你明日就要去金吾卫上值了,怎么看着一点也不担心?还有空买东西哄大娘子。”
“什么,什么哄啊?”宋伯元推了小黑一下,脸不知不觉的默默变了颜色。
小黑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指她,“公子脸红了。”
“你眼神儿不好。”宋伯元躲了一下,反过来想她脸红什么?难不成她还真像小五似的喜欢女娘?不,不可能,她都不知道凑近闻过多少人脸上的胭脂了,还从没心动过。世上好看的人多了,哪有见人几面就喜欢的道理?尤其是那人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大骗子,野心家,她就不该事事都顺着她的心意来。”
想通了,她突然转回头毫无矫饰地说:“走,改道去兰熹坊。”
小黑听了这话差点儿平路崴了脚,“公子?你认真的吗?我可不想再被那道姑绑树上。”
宋伯元嗔他:“怕什么?给我挺直了腰板。”虽自己心里也在打鼓,还是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儿来。
进了兰熹坊,自然是直接上楼。
初兰正在三楼隔出来的小台子上弹琴,在上头见她出现,差点儿弹错了音。
这小女娘,终于老实了几天,又有什么烦心事了?
宋伯元进了屋子就使唤小黑放下东西,东西刚规整地码好,小黑又被宋伯元推出去,她亲自关了门,转身就脱了自己身上的圆领袍,只着一件单薄的汗褂就驾轻就熟地爬上初兰的床。
等初兰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被子里拱起的小山包,小山包还自己嘟嘟囔囔着什么。
她凑近去听,“坏女人,坏人,骗我,大骗子,烦死了,真烦,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初兰觉得好笑,将琴小心地搁置到一旁,上手拍了下那小山包的脊梁,“又怎么了?龙舟赛都赢了,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被子一掀,露出一个圆咕隆咚的脑袋,宋伯元气鼓鼓地朝她撅嘴,被子被随意地搭在身上。
初兰见她这可爱模样立刻伸了手宠溺般地刮了下她的唇,“都多大了,一生气就撅嘴。”
宋伯元摇头,“再大,生气也要撅嘴。”
初兰起身边卸头上的钗环,边问她:“说吧,什么女娘啊?这世上竟也有咱们阿元搞不明白的人了?”
宋伯元像个小老虎似的从床上赤脚下来,对着初兰“嗷呜”了一声,才垂头丧气地说:“就是圣人要给我赐婚,我见过了,她是个大骗子。”
初兰卸下的钗环被好好收进首饰匣后,转身看向宋伯元:“你看看你,没说上两句话呢还,就急眼了。”她伸出手去碰了碰宋伯元的右脸,“羞不羞?”
“不。”宋伯元垂着头摇了摇。
“哪家女娘啊?”
“皇商景家。”
初兰愣了一下,才伸出手去将宋伯元的头扶正,“她,她知道你是女娘吗?”说完,将手里特意选出的玉簪轻轻插..入宋伯元的头上。还没等宋伯元说话,她继续道:“这簪子成色不错,你戴上,更衬这簪子漂亮。”
宋伯元起身,将床边的交脚铜镜朝自己这头挪了挪,“是好看,就是只能便宜了你欣赏我这盛世容颜了。”
初兰“扑哧”笑出声,“小叶簪上也是一样的效果,显摆什么?”
宋伯元站在床上作盛气凌人样朝她道:“小叶也得愿意让你打扮才行啊,你还不如求求我,我又天生丽质又愿意让你打扮。”
初兰起身拿了架上那件早就做好的衣裳朝宋伯元摆了摆,“好好好,就请咱们漂亮阿元赏脸试试新衣裳。”也不知是她非要给她选衣裳首饰,还是某人非要缠着她过来试妆试衣服,这鬼灵精怪的小女娘惯会倒打一耙。
宋伯元这才笑了,边套那大红色的曳地长裙,边嘴里嘟囔:“知道,什么都知道,连我都不知道的祖母的事,她都知道。”拽了拽裙身,哀嚎:“怎么这么红啊?不俗吗?”
初兰抬眼瞧她,唇红齿白的小脸儿,乌发秀眉,高瘦挺拔的身子套上那件按她尺码特意定做的长裙简直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她帮她摆了摆裙摆,才说:“那日看你站在一堆汉子中间儿,红衣胜血,明眸皓齿就一时心血来潮帮你定做了这件,你好好照照镜子,这颜色真的配你。”
宋伯元听她这样说,立刻眼露惊喜。
“竟有你初兰大夸特夸的衣裳,那我不用照,也知道肯定漂亮死了。”
初兰笑意盈盈地看宋伯元站在铜镜前旋转。
“只要她不存心害你,有个帮你伪装身份的大娘子不是也挺好的?”
宋伯元终于累了,她穿着那件大红的曳地长裙倒在了初兰的床上,语焉不详地开口:“现在是不害我,那是因为我对她还有利用价值。等我对她没用的时候,谁知道还能不能留个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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