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虑了半天,终归叹了口气。
“罢了,就按左相的意思办吧,国无储君,人心动荡啊。”
他身后的风必声眯起眼睛看了眼张焦,张焦此时正擦脸上的眼泪,注意到风必声的眼神后,冲他挑了挑眉。
风必声安静地垂目。
“那,马铮该如何解决?”张焦乘胜追击。
“左相怎么看?”
“既是八王之师,进了大牢也不算冤,且关上几日,令他好生反省,太子太傅之选也该重新择良臣相佐。最好是,圣人亲自手把手地教。”张焦抬眼,宇文广不知何时鬓边已有不少白发,许是阿严流撕破二十年之约的那日,又或者,只是他的儿子们相继去世在催着他变老。
宇文广双手拄在自己的膝盖处,看了眼张焦,才沉重地点了点头,“好。”
张焦这一趟收获颇丰,离开御书房后,出宫在樊楼与景黛见了一面。
“黛儿,”他吸吸鼻子,“成了。”
樊楼现在整个交到景黛手里,自打宋伯元离开汴京,就没对外营过业。
来来往往的都是朝廷上的新贵重臣。
景黛叹了口气,对他道:“贵妃娘娘肚子里那孩子,真的不能留吗?”
张焦扬眉,坐在她对面,仔细看她,那窄成一小条的白皙的脸,此时正苦恼地皱着眉头,她还是像寻常的每一日那样,端正地坐着,像永远都不会垮塌的建筑。
“你想留,就能留。你若不想,那孩子必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
景黛又叹了口气,“若那孩子真的死在我手里,我以后还怎么见她?可是小九,”她眨了下眼,“那就,再等等吧。答应过的事,总归不能太轻易地食言。”
“好。”张焦点点头。
屋子里正谈着事,安乐突然火急火燎地推开门,大声朝里头的两人喊道:“小姐不好了!城里有几千个胡族精兵混进来,咱们这边刚收到消息。”
景黛立刻起身,看了眼张焦,两人心照不宣地心里一咯噔。
当她得知阿严流主力出走之时,就想过他们会绕道汴京。只是她太过高估禁军的防守,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顺利潜入汴京。
几千个胡族精兵放弃北境线混进汴京,那就只能有一个结果,屠城轼皇,逼北境大军回防。
景黛立刻起身,对安乐道:“你现在潜入皇宫,把宋三娘子和小叶一并拎回来。她们要是不肯,就敲晕了给我带回来。我现在回府,与大姐姐和祖母商议此事。你,”她转身面向张焦,“你也找人议议此事,咱们晚些时候镇国公府见。”
三人三个方向,快速抽身。
景黛这头刚入了府门,正碰上要去大牢里给马铮送饭的宋佰金。
她立刻拉了她的手,把她拉回府里。
“汴京出事了。”
宋佰金手里还捏着饭盒,此刻见景黛沉重的表情,立刻将手里的饭盒交给身边的丫头,“你去给姑爷送饭。”
说完了话,边朝里走边对景黛道:“黛儿别急,慢慢地讲。”
“胡族派几千精兵绕道汴京,此时已分批隐匿下去了。大梁所有能战的兵基本上都在北境,剩下的要不就不成气候,要不就太远支援不来。现在就算加上外头的两千禁军,也就将将三千能打的兵。绝不能让阿元在此时掉头回来,一旦她掉了头,整个大梁将被胡族里外相夹,整个吞下。所以,如何用三千的散兵打胡族最精锐的部队,就是我们接下来的难题。”
说完了话,刚好走到老太太院门前。
宋佰金与景黛一起并排进去,又事无巨细地与老太太讲了一遍。
李清灼可是带过兵打过仗的真将军,此时听了她们的话也不免觉得为难,“这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仗,但事发生了,咱们也不能躲。汴京虽没有精壮劳动力了,但女娘总归还有不少,再加上士农工商;朝廷上剩的那点子男人,凑一凑,也不是一定会输的阵。”
她皱眉看向景黛:“金吾卫咱宋家倒是还能差遣,禁军那头,你可有相识之人?”
景黛快速点头,“禁军那头,祖母不用担心,夜里就能入城。”
李清灼手里捏着拿御赐拐杖,不禁手心出了汗。
里头一片静谧,宋佰玉不耐烦地推开门,站在门外头对里头道:“又干嘛啊?二姐姐正生孩子呢,无力生不出来,你这个时候叫我们回来,不是添乱吗?”
李清灼敲了敲手里的拐杖,沉眉对她道:“进来坐着,把门关上。”
宋佰玉这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她身后的宋佰叶也随她入门,第一个抢了景黛身边的位置,凑过去小声问道:“嫂嫂,出什么大事了?”
景黛见到宋佰叶那张脸,心都跟着软下去一大块。她尽力弯起唇,抬手摸了摸宋佰叶的后脑,对她低声道:“胡族精锐秘密入京,咱们手上没人。”
宋佰叶手拄着头,蹙眉看了眼上头坐着的祖母,又回过头来问景黛:“为了让宋伯元回防?”
“嗯,她回防,永州幽州就会丢。不回防,汴京就要失守,宫里的一个都跑不了。”
宋佰叶深深吸口气,在景黛身边沉默了下去。
最后,还是李清灼率先打开了场面,“阿金和黛儿聪明绝顶,我又带兵打过仗,武鸣也是随我在军营里混出来的,自然不怕再扛起枪剑。小玉武功不错,小叶脑子活,咱们宋家满门女将,正愁无地施展呢,还能惧胡族鞑子?”
她起身,对着宋家一屋子的女娘,郎声高呼:“走,随我去祠堂,拜过了祖宗,咱们宋家女将好上战场!”
第77章
祠堂里,上头放了五六排的牌位。
肃穆,压抑。
最前头跪着李清灼,她虔诚地将手里的香插进面前的香炉。
再站起身时,府外已被金吾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
孙星整理了下身上的铠甲,率先下马,沉着脸走进镇国公府。
待祠堂里的人接连上过香之后,才与他在半道相遇。
孙星忙上前,抬手对老太太作了个揖,“公子走之前,已交代我们守好镇国公府。”
“边走边说,外头怎么样了?”李清灼大手一挥,带着众人呼啦啦地往外赶。
“回老祖宗的话,汴京十六坊都有人蓄意纵火,全城都乱了,现在就金吾卫守着的朱雀大街最安全。”
李清灼回头拽了把坠在最后头的景黛:“禁军入城了吗?”
“太阳下山前能到。”
此时,几人已走到门口,肉眼可见地看着汴京各处浓烟滚滚。
李清灼回过头来,对身后的众位宋家女娘道:“阿元此时正在北境抗敌,我宋家女将自然也不是吃素的。等守护好汴京,再为咱们阿元准备接风宴。”
宋佰叶第一个站出来,“祖母,我去守皇宫。”
宋佰玉斜着看她一眼,对她轻声道:“二姐姐交给你了。”说完了话,立刻从众人中走出,拔了腰间的佩剑,双指挂在唇边吹了个口哨,马厩立刻飞奔来一匹毛色纯黑发亮的良驹战马,她单脚踏上脚踏,对祖母身边的孙星道:“你,跟我一起走。”待坐稳后又转头对李清灼道:“汴京前八坊交给我,禁军到位之前,我绝不会让胡族人踏进朱雀大街半步。
朱雀大街是边境最后的底线。尽头就是小叶要守的皇宫,两侧就是各位高管贵爵之府。
景黛几步走上前,仰头对着马上威风凛凛的宋佰玉道:“胡族人多手毒,注意安全。”
宋佰玉大笑一声,“得嘞。”
恣意少女,一扬马鞭,整个人如世间最凌厉的剑,一旦出了鞘,不见血是不能回的。
金吾卫一千人,还有两百个在册的郎中大夫,剩下的战力要对付前八坊隐匿着的胡族精锐,可谓是难上加难。
但金吾卫不能躲,因为前八坊一旦真正乱套,皇宫必然被屠。
宋佰玉知道,她们宋家人守的绝不是宇文皇族,而是大梁青虎军。
胡族精锐入城的消息,终归是递上了宇文广的桌案。
同一时间,一声婴童啼哭,刺破了整个皇宫风雨欲摧前的宁静。
宋佰枝大汗淋漓地躺在床上,看了眼嬷嬷手里抱着的婴童,才虚弱地仰起头去问,“皇子还是公主?”
“恭喜贵妃娘娘,诞出龙子。”
嬷嬷笑呵呵地将孩子就着手边的水盆洗了洗,擦干身体后将他放到了宋佰枝的身边。
宋佰枝抬手拍拍那黄色小被子裹紧的孩子,对嬷嬷伸出手去,“我要沐浴。”
报喜嬷嬷快步走到宇文广所在的御书房,对着门口的小黄门言语了几句,小黄门立刻退开放行。
宇文广正愁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十二皇子出生的消息被报喜嬷嬷喜气洋洋地夹着吉祥话说了一遍。
他握紧了拳头,沉默了半晌,对风必声道:“传朕的旨意,贵妃娘娘为朕生得龙子,朕欲立贵妃娘娘为后。且等汴京之乱结束,礼部就着手准备大典。”说完后,站起身看向跪在殿中的报喜嬷嬷:“去告诉阿枝,她辛苦了,朕稍晚些就去看她。”
冷不丁听了这么一件大事,吓得那报喜嬷嬷头都不敢抬,连赏赐什么的都没敢提,就手蹬脚刨地离开。
宋佰枝不顾众人反对强硬地要沐浴,待她从那浴桶里虚弱地爬出来时,报喜嬷嬷才慌里慌张地通知了宇文广要立她为后的旨意。
“如语,”宋佰枝唤了声她的贴身侍女,“我觉着不对劲儿,是不是出事了?”
如语遣散了众人后,忙跑过来,抓了她的手将她往床上引,“天大的事也不如娘娘的身体重要。”她笑着逗了下渐渐止住哭声的十二皇子,才仰起头看向坐在床侧的宋佰枝:“但是娘娘生产时,三娘子与四娘子确实是被府里紧急叫走的。”
宋佰枝这才拍拍她的手,“我就说嘛,宇文广突然立我肯定是又有需要宋家的事了。”
如语将床上的被子盖到她的肩膀上,才去抱了小十二递到她怀里,“娘娘也不要太过挂心,府上有老祖宗和两位大娘子呢,出不了乱子。”
宋佰枝叹了口气,抬手沿着那皱巴巴的婴童脸上摩挲了一圈儿,小声问如语:“这孩子,像我还是像宇文广?”
如语像模像样地看了那孩子一会儿,那么小的孩子根本看不出来什么,但她还是对她认真道:“眉眼像娘娘,鼻子像咱们元哥儿那么挺,嘴巴像三娘子,反正十二皇子与圣人是一丁点儿都不像的。”
宋佰枝这才脱了力,任自己靠在那绑着床帏的床柱边,手上抱着那对她笑的孩子,抬手触触她的小嘴唇,“是有点儿像。”
樊楼所在的景明坊,火势最大。
大概是三教九流都藏匿于此,胡族人更容易隐藏。
宋佰玉单挑就没有怕的,此时第一次带兵,心里也突突地直打鼓。
连郎中都派来搜人,所有肖像胡族人的皆拉出来,绑在樊楼门口的大广场上。
不论什么混血后代,还是单纯只是像胡族人的大梁人,金吾卫奉行宁肯抓错也不能放过的原则,绑了半个广场的人。
有精通大梁语的胡族人混在人堆儿里,煽动民众。
最后却被大梁民众集体举报出来,被宋佰玉一剑斩首。
那脑袋咕噜噜地滚在广场最中央,这人踢一脚,那人踹一下的,最后滚进了臭水沟里。
整个汴京进入人心惶惶的戒备状态,自打宋伯元征女兵开了大梁先河后,汴京城里的女娘们也个个有了靠自己守家的觉悟,城里的男人不多,剩下些热血女娘反倒更好管理。
宋佰玉骑着马呆在广场最前头,眯着眼睛看金吾卫一捆一捆地往里送人。
第一关就是大梁话,不会大梁官话的一律就地斩首。
有人挣开绳索,大开杀戒。宋佰玉扬扬眉毛,随手拿了身边人背着的箭筒里的羽箭,弯起手里的弓,“嗖”地一下,正中那人眉心。
宋佰玉的手劲儿,大概无人能敌。
那人瞪大着眼,直勾勾地前倾身体,脑袋撞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有女娘恐惧的尖叫声,孩童害怕的哭泣声。
但整个广场没有乱,她们是大梁最好的民众。
孙星是使毒的,此刻那满身的功夫没有用武之地,急的直接拿了剑,亲自领人挨家挨户地搜。
刚踢开一户院门,就有七八个使锤使叉使勾的胡族人冲过来。
孙星身上的功夫不算太好,一着急,一把扬了手里的毒粉,立刻毒倒了四五个。
剩下的两人武功高强,正奋力与他们缠斗,直到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自己。
使毒的最怕近战,就在那闪着寒光的银勾放大在自己眼前时,他合起眼,在心里对宋伯元道歉。
只是想象中的痛意未达,耳边却重新响起兵器相撞的声音。
他睁开眼,看见眼前祁卜上下翻飞的背影立刻安心了不少。
祁卜是整个金吾卫功夫最好的人,就算不是最好,在他心里也是最好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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