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屉咔的一声拉开,齐临从里面拿出墨镜盒,无意撞到桌面上未合的笔记本,屏幕亮起,右下角有微信图标在闪烁。
他想起来,是昨晚睡前接到老师的电话,他传了份素材过去,结果忘记退出登录了。
手机还在外面的沙发上,他点开看了一眼,跳出来的顺序依次是校队群聊、领养的导盲犬家长群和几个熟人的插科打诨。
齐临并不着急回复,往下翻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里面的黑猫头像。
【Lu.:我会去】
时间是凌晨一点左右,他皱起眉,觉得莫名其妙,发过去一个问号。
对方却故态复萌,迟迟没有回复。
“齐临——”慕越的声音从房间外面传过来,“晕船药我们还有吗?你放哪里了?”
“还有,你等我过来。”
齐临关掉笔记本,不再管他,拿着墨镜盒出去。
明明只是找盒药而已,斗柜的每一个抽屉都拉开了,低眼一瞧,地板上鸡零狗碎的杂物放满一地,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齐临俯视盘腿坐在地板上的慕越,音量不自觉往上提了好几度,“慕越越,你属小狗的吗?找个药能翻成这样?”
慕越说:“我没注意嘛,再放回去不就好了。”
他捡了个卷尺往柜子里塞,被齐临伸手拿走了:“别动,放着我来,让你放回去还能不能找到都不一定了。”
“那你放回去我也不知道在哪啊。”慕越抱怨。
他站在齐临身后看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自己先走开了:“你来吧,我去休息一下。”
“懒蛋。”齐临头也不回地说。
“勤快蛋。”慕越也对他说。
今天他们要启程去云姣所在的太平洋小岛,衣物已经收拾好了,慕越给云姣的生日礼物也裱好装进箱子里,就还剩下一些零碎的旅行必备物品。
齐临有条不紊收拾东西的时候,慕越晃晃悠悠过来,倒了杯水,一边喝着,一边拿起手机,对准齐临的背影开始录像。
齐临瞥他一眼:“拍什么?”
“拍你。”慕越笑起来,调好参数,拉进与他的距离。
齐临从慕越手里接过水杯,仰头喝了一口。
清晰的下颌线条出现在慕越的屏幕里,他盯着齐临的侧脸轮廓,看到他喉头滚动时,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从高中时期到现在,从抽条拔节的17岁长到21岁,齐临的个子更高了,眉眼愈显黑沉深邃,是毫无疑问的成年人身形。
少年时期的齐临还不明显,可成年后的齐临……有点像他以前见过的一个人。
他停下拍摄,若有所思地说:“怎么感觉,你有点眼熟。”
齐临差点呛到,一脸诧异地问:“你第一天认识我?”
“像一个人……谁呢?”
慕越小声嘀咕,眉头紧锁想了一会儿,完全没留意到齐临握紧玻璃杯的手指,他微垂眼睫,遮掩住了自己无意识流露出的紧张情绪。
“想不起来了。”没有明确的搜索范围,根本无从回忆起,慕越很快放弃,随口说,“别人像你也有可能。”
“别是替身吧?”齐临突然说。
慕越笑起来:“你少看点云姣分享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好不好?”
齐临的目光追了过去,沉默半晌,什么也没说。他握着玻璃杯拿去洗干净倒扣放好,见慕越坐在阳台上玩手机,提醒了一句:“别玩游戏,不然还没出门就没电了。”
慕越乖乖地应了声“哦”。
临出门前,齐临拿回自己的手机,背面摸起来热得烫手,就知道有个人又“阳奉阴违”了。鉴于电量还是满格的,还算有点良心,齐临暂且不跟他计较。
黑色行李箱立在门前,他站在玄关处等慕越换衣服,终于想起来回复朋友一早发过来的闲话。
不过……
手指悬停在屏幕上,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发现黑猫头像消失了。
齐临重新从列表里点进与【Lu.】的对话框,最后一条居然还是猫的照片。那条“我会去”和发过去的问号都不见了,像是清晨一场错乱的幻觉。
“我们走吧。”
慕越从房间里走出来,青城十月份的气温已经开始转凉了,他换了件白色薄T恤,外面套了件麻棉质地的绿衬衫,方便下飞机直接脱掉。
九点的阳光从转角窗户倾泻而下,楼道亮堂堂的,就连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也纤毫毕现。
慕越从光亮处走过,那一瞬间面庞被照得雪白。
他的长相不是那种张扬的漂亮,很具有欺骗性,明晃晃的,像开在幽暗处里的栀子花,引来无数双觊觎的手。
即便是慕越所仇恨的、不愿回忆起的那段被欺凌的时期,也不乏有这样蠢蠢欲动的手。
他一直以为齐临也一样,虽然接近自己的方式刻意到有点蠢。
只有齐临自己知道不是,他的目的从来都和别人不一样。
早在一开始,他就摸清楚慕越这具漂亮皮囊有多廉价,也看穿了他的虚伪与自私——能将一分的喜欢装成八分,永远在权衡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个选项。
齐临不是想染指这朵花的人,他最初的想法,只是一门心思要把它连根拔起而已。
只是他想不通,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那么多个可供选择的称呼,为什么那时的慕越,唯独选中了——
“哥哥”?
齐临突然叫他一声:“慕越。”
“嗯?”
慕越偏头看过来,神情和平日里一样,眼尾微翘,是自然带笑的弧度。瞳仁晶莹剔透,仿佛生来就不沾染一点尘埃。
齐临看着他,认真说:“你真的挺笨的。”
“哈?”慕越拧起眉头,撞过来碰到了他的手肘,“你说谁笨!”
齐临吃痛,行李箱差点脱手,轮子砰的一下磕在台阶上。慕越一愣,也没想到自己手劲这么大,低头看那个颤颤巍巍的轮子,紧张地问:“没磕坏吧?”
齐临吸了口气,问:“你怎么不先问我痛不痛?”
“你痛什么。”慕越满不在乎地说。
齐临盯了他两秒,拎着行李箱转头就走了。
从香港中转帕劳,他们在暮色四合的黄昏时坐上前往海岛的渡轮,慕越提前吃了晕船药,靠在齐临肩头睡着了。
齐临望向金光闪烁的海平面,收回视线时,突然注意到他因为晕船无意识拢起的眉梢。
“怎么醒了?”
慕越迷迷糊糊问:“快到了吗?”
“还没有。”齐临抬起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低声说,“睡吧,到了我叫你。”
第27章
天已经黑了,潮水不停冲刷海岸,浪涛声近在咫尺,海面之上起了一层咸咸的水雾,码头的空气十分潮湿。
慕越极目远眺,看到白沙滩的椰子树下吊了一个椭圆形状的秋千椅,像个被敲碎一半的蛋壳,在水雾朦胧中若隐若现。
度假酒店有司机和管家接送,云姣跟着车一块儿来了,窗户摇下来,笑盈盈地朝慕越招手。
她居然还带了盘点心,放在膝盖上,问他们饿不饿,要不要吃一点。
慕越只拿了一个鸡蛋糕,就着矿泉水吃完,一句话不说,靠着窗神色恹恹地合住眼。
云姣回头看他,小声问:“他怎么了?”
“头晕吧。”齐临说,“他晕船挺严重的。”
云姣怜爱地看着慕越,后面又说起别的事,抱怨本来他们家在岛上有一个水上庄园,但是因为上个月台风经过,吹断的一棵椰子树把木屋的屋顶砸穿了,里面灌进了海水,短期内根本没办法住人。
“还好台风高发期已经过了。”她托着脸颊说,“不然台风一来,没有船我们根本上不了岛。”
齐临匪夷所思地问:“你怎么不担心万一台风来了,没有船我们就离不开岛?”
云姣奇怪地瞥他一眼,十分向往地合掌说:“海岛、气旋、暴风雨,那多刺激啊!”
齐临:“……”
晕船药的副作用还在,慕越没有认真听他们说话,刚进云姣住的那套独栋别墅就回房间睡着了。
浅色的薄纱窗帘放下来,遮住了外面沉郁的天色。行李箱靠在玻璃推拉门旁边,齐临不想打扰他休息,打算晚点再回来收拾,合住房门出去了。
慕越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时感觉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悄无声息靠近,先是蹭了蹭脖颈,体温暖乎乎地贴着他,细长的皮毛扎到他脸上,密绒绒的,有些发痒。
他还以为是齐临过来了,睁开眼却对上小黑猫金黄色的眼珠。她踩在慕越胸口俯视他,端端正正地“喵”了一声。
慕越眨了眨眼睛,十分惊奇,伸手挠她的下巴,轻声问:“你怎么在这儿呀,谁带你过来的?”
“云姣带她过来的。”
一道清凉的声音突兀响起,回答了他的问题。
慕越一愣,坐起身,看到陆端宁居然也在,站在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看过来。
听到他的声音,西施耳朵竖起,跳下床飞快地跑过去,尾巴翘起来,绕着陆端宁不停地喵喵叫,用爪子扒拉他的裤腿。
陆端宁舒展了眉眼,蹲下身,摸摸小黑猫的耳朵,唇角带着明显的笑意:“西施,好久不见,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西施软软“喵”一声,用脑袋亲昵地蹭他的手心。
慕越仍然有些怔愣,西施跑去抓沙发平复心情了,他才想起来问陆端宁:“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不久,”陆端宁说,“云姣说她把西施放进你房间了,我过来找她。”
慕越应了声“哦”,想了想说:“我以为你会晚两天。”
云姣的生日在两天之后,陆端宁要来也应该在那时候。不过早来他也能理解,“你担心猫对吧?云姣那样咋咋呼呼的性格,让她带西施在岛上乱跑,确实容易出事。也不知道小猫坐飞机坐船的时候害不害怕,要是被吓到就不好了……”
他说话的时候,陆端宁安静凝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灯光下流光溢彩,是带着隐隐担忧的眼神。
慕越看他一眼,奇怪地问:“怎么又不理人,你不是来看猫的?”
陆端宁“嗯”了一声,缓缓移开目光,说:“其实西施的胆子很大……体质也比有些人好,基础的交通工具都适应得不错,只要不把她扔海里就很难应激。”
慕越:“啊?”
谁会把这么可爱的小猫咪往海里扔?丧心病狂吗?
等等,有些人是指谁?
陆端宁却没有把话说得更明白,他叫了西施一声,等小黑猫掉头跑过来,抱起她说:“你好好休息,我带她回房间了。”
“哎,你先别走。”慕越从床边拿出手机,说,“我们重新再加一次吧,不然找你总要通过齐临,好麻烦,今天还差点让他发现——”
“不要。”陆端宁蓦地打断。
“你怎么还在生气啊?”
陆端宁回过头看他,却问出一句:“我对你来说,是不是很见不得人?”
慕越心想,你上哪得出这个结论的?我刚刚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我们俩要说话总要通过别人才很奇怪吧?而且齐临还是个很容易对人有敌意的醋精,对上他难道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可陆端宁在看他,小黑猫将脑袋搭在他衬衫肩膀上,金黄色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望过来,露出茫然疑惑的表情。
他的眼睛无疑是很漂亮的,像清贵而冰冷的月光。
唯独这样不错目地凝视谁的时候,静若明渊,带着一丝凛冽的味道。
“陆端宁,”慕越只能认真和他说,“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怎么会见不得人,是我才——”
“你对待很重要的朋友的方式,就是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慕越不能理解:“我什么时候躲过?”
“没有吗?”陆端宁平静抬眸,问他,“如果我真的像你说得那样很重要,或者你稍微对我上一点心,都不会把同意点成拒绝吧?”
“对不起,是我错了。”慕越突然说。
他直直地看过去,雪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不是像你一样一本正经不会出错的人,我不完美,经常会犯错,能不能求你别和我计较了?”
陆端宁一愣,下颌微微收紧,没有说话。
慕越却不放过他,冷冰冰地问,“陆端宁,你觉得这样够不够?还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消气,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嘴上说着道歉的话,眼睛却睁得微圆,眼神里的攻击性直白得像是挑衅,脾气来得简直莫名其妙。
陆端宁迎向他的目光,终于开口:“不管是什么时候,你都不需要求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线很平稳,面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可慕越就是觉得他更生气了。
这很合理,因为他确实在激怒陆端宁。
陆端宁单手抱住西施走过来,垂眼拿出手机,给慕越扫码,两个人加上好友,淡淡的影子覆盖在床边,又倏地移走。
验证消息发过来,陆端宁看都不看,摁灭屏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慕越抬眼,只看到他抿紧的唇线,还有眼睛里一晃而过的水汽。
我是不是让他很难过?
慕越心里涌起一阵迟来的懊悔,他刚才不该这么说的,可是他又该和陆端宁说什么?
这么多年不见,他当然不懂陆端宁的咄咄逼人,就像陆端宁同样不明白他的偏激和敏感从何而来。
是很重要的朋友,只是那些再也不见的日子,把过去懵懵懂懂的亲密通通抹去了。金钱、声望、天资……无数人看在眼里的东西,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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