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如同被开了一道口子,在雨幕之中冒出来发脓的溃烂的鲜血,丝丝缕缕地流淌,包裹住他整个人。
他行走在阴霾的天空下,整个人在融化,变成一摊雨珠,流进下水道里,最后化成一片死水。
一把伞轻轻地撑过他的头顶,黑色的雨伞,比他高出很多的少年,被冻得发白的脸,对方在外面等了他四个小时。
隔着落地窗,他一直能够看见他。
“洛川……你冷不冷。”简修问他,下意识地低头去捂他的手。
“有什么话要跟我讲?”
话卡在嗓子里,他任由溃烂的脓疮在流血,手指被握住,感受不到温度,只有寒冷。
看到那双深褐色的眼,如同一面镜子,在他面前轰然坍塌碎裂,一点点地四分五裂。
雨水浇灭了火焰。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我们………分手吧。”
他在那双素来温和的眼中看到了拗动,时间在那一刻停止,简修怔愣在原地。
雨滴“啪”地一声落下。
时针一分一秒地转动,他不记得自己怎么上的车,怎么离开简修,怎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机械女音不停地播报,下完雨之后夜晚很冷,直到到达站点,他浑浑噩噩地从车上下来。
像是一具在行走的尸体,魂已经被抽了去,漫无目的地行走。
“洛川。”身边是急匆匆地人群,有人在喊他。
他抬头,郑言正在不远处等着他。
第40章
“嫌犯洛川,男,18岁,二零二二年八月二十日,当日你和死者温书郁在一起,为什么你声称没有见过他?”
监控录像浮现出一张安静苍白的少年面容,少年穿着薄薄的羽绒服,脸色和纸一样白,低着头没有讲话。
黑色的眼珠垂着,低头看着桌面的咖啡。
雨天之后是大寒天,审问到了半夜已经进行不下去。
“你们认识……案发当前,你们曾约定在断月桥下见面,车票记录显示你曾经买过很多次前往京城的车票……京城的酒店也有你们的开房记录。”
“这些都是证据,也有人证……有人在A大见过你。”
“死者掩埋的现场有你的指纹……还有物证。”
对面的警察拿出来了一个透明的袋子,透明袋里装了一个白色的实验球,上面有一个漆黑的四号标志。
他丢失的四号实验球。
如今出现在他面前。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一直沉默的话人证物证都在,是否表明你决定放弃申诉权利。”
对面的少年如同被抽了魂,警方的话音进不了他的耳朵,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两名审问的警察互相对视了一眼,对讲机里传来郑言的话音。
“……今天就到这里。”
直到有人带着洛川离开,洛川才慢动作地起身,像是一具人偶,眼神空洞,缓慢地移动。
“头儿,这小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板上钉钉的事情,还要继续审问吗。”
审问的小刘忍不住说,这案子压根不用再审了,他们全程如同在跟一个哑巴说话,证据确凿,不如直接把人送上法庭。
“人刚成年,你不会以为,头儿想抓一个刚成年的尖子生嫌犯吧。”旁边的老张插了一嘴,面前的茶缸子已经续了三杯茶。
“我看这小孩也挺邪乎的……他家人那边怎么说?”
对讲机里的郑言沉默了一会,片刻才开口,“暂时不要让他们见面。”
“……这小孩还是个同性恋。”小刘比了个手势,开房记录的监控他们已经调出来了,和死者生前是什么关系再显然不过。
四周都是坚硬的墙壁。
铁栏杆,黑压压的环境,灯光比医院明晃晃的还要冰冷,蓝白相间的床单,角落里的摄像头二十四小时一直监视着他。
洛川坐在床边,他手指碰到柔软的被子,却又像碰到湿漉漉沉重的海绵,封闭的环境如同一把巨大的锁压在他的心上。
令他喘不过气来。
睁眼是空白的天花板,上面依稀有裂缝,身边很安静,只偶尔能够听见巡警的脚步声。
郑言已经连审了三天。
他每天熬夜看洛川的监控录像。
这小子完全像是植物人一样,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能几天几夜不和人说话。
送什么吃什么。
没有情绪,没有语言表达能力,没有思考能力。
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不是凶手,也没办法找出来任何杀人的动机。
死者死于颅骨粉碎性骨折,死前曾存在过低温休克,脑部受到重创重击……目前并没有找到作案工具。
郑言嗓子压着血沫,他刚把唾沫咽下去,监控里的人影动了动,对讲机传来了巡警的声音。
“郑队……他说话了。”
心瞬间提了起来。
“他要见温书郁的尸体。”
大半年的时间,尸体已经变成了一具白骨。
白衬衫包裹着白骨躯体,嶙峋往下,红色围巾在泥土里和泥沙混合在一起,一部分线头已经褪色,像是沉旧腐朽的沾血纱布。
洛川不知道在旁边站了多久。
一个小时,或者是两个小时。
围绕着的数名警察视线都在洛川身上,试图从洛川身上找到破绽。
可惜从始至终,对方除了盯着尸骨看,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维持着同一个站姿,没有动过。
“差不多到时间了。”
洛川被带回了关他的房间。
监控画面里,少年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回到房间之后正常吃了晚饭,睡姿非常的统一,总是稍稍地侧着,在床边闭上了双眼。
单薄的身形,深长的眼睫,充满心事的双眼。
外面细细密密的下起了雨。
小刘把窗户关上了,他们三个轮流查看监控,郑言坐在记录仪前一动不动,感受到了夜晚的凉气。
“去年雨都在夏天,今年才刚开始怎么就开始下了……难不成又要暴雨不成。”
“我家里的衣服还没收呢,说下就下……头儿,我去给琳琳打个电话。”
“你们先盯着。”
雨声。
啪嗒。啪嗒。
像是鲜血滴落在地的声音。
洛川在夜晚睁开眼,四周黑压压的,对面的墙壁上面有窗户,窗户上是密密麻麻的铁栏杆,玻璃依稀能够看到雨丝。
下雨天。
一道惊雷骤然惊响,撕开了天边的裂缝,照亮了半边天空。
脑海里一团乱麻,那些晦暗的、深沉的,被压在内心最深处的记忆,一点点地浮现出来,他陷入一种隔绝的平静之中。
漆黑的雨夜,只剩下他自己。
陈旧的墙壁,上面有很多道裂痕,在下雨天的时候会渗透,像是腐烂的铁锈一样。
“川川,这是新搬来的邻居……喊叔叔阿姨……还有哥哥。”
宋晚没有注意到墙壁上的裂痕,厨房里一做饭总是混合着发霉的气息,他盯着墙壁上的裂纹看,压根没听进去要打招呼的话。
见他没反应,宋晚尴尬地和邻居道歉。
邻居搬来了一家三口,一对恩爱的夫妻,过分漂亮的母亲,彬彬有礼的父亲,还有比他稍大一些的少年。
黑发黑眼,稚嫩的面庞已经初显俊朗的轮廓,眼睛很像童话故事里的宝石。
宋晚:“我家孩子前段时间刚从医院回来……最近还没有适应和人接触,实在不好意思。”
“书郁啊,不要见怪,他没有其他的意思。”
“阿姨,没关系。”温书郁回应。
他只是不喜欢讲话,但是不代表他听不见。他看得见邻居家的一家三口。
他低头看自己的书,听到有着深邃宝石一样眉眼的少年问宋晚。
“阿姨,他是生病了吗……还是不愿意和人讲话。”
宋晚:“他是先天性的……你可以理解为性格比较孤僻。”
他闻言继续看自己的书,眼睫悄无声息地落下,手指轻轻地触碰书页,在他看书的时候,温书郁到了他身边。
“洛川,你好……你喜欢童话故事吗。”
没有回应。
他看到邻居也是绕道走。
从小到大他没有朋友。
可是邻居家的孩子和他一个学校,从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开始温书郁转过来,比他大一届。
温书郁变成万人迷,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楼里的爷爷奶奶们很喜欢他,他会顺手帮爷爷奶奶收集纸箱。在学校里成绩优异,智商非凡能够参加高年级的比赛,乐于助人喜欢帮助同学,帮同学们免费补习,为楼下小妹妹抓娃娃……胡同巷子里的小朋友都喜欢围着他转。
老师们也经常提起温书郁的名字,每每提起温书郁,都是赞不绝口的夸奖。
这些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喜欢童话故事,偶尔会看进那双干净又无尘的眼,像是斑驳的黑曜石,童话故事里王子才有的眼睛。
他盯着看的时候,对方的目光会落在他身上。
“洛川……你早饭只吃这个吗?”
父亲去世,宋晚找到了工作,每天忙碌,他经常一个人上下学,早饭是宋晚做的,宋晚自己照顾不好自己,努力地在学照顾他。
烤糊了的三明治,没有煮熟的玉米,咸的过分的包子,偶尔会吃到茶叶蛋。
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也没有和对方讲话。
但是第二天温书郁到了他家,他起床的时候温书郁不知道和宋晚讲了什么,宋晚一脸愧疚又一脸感谢,一看到他又要抹眼泪。
“我们厂里离这里距离太远,第一个月规定不能迟到……我平常也不怎么会做饭,书郁会不会太麻烦你?”
温书郁:“不麻烦,我爸妈不在家,早饭都是我自己做。”
“那以后食材我来准备就好,川川……过来,以后去哥哥家吃饭,知道了吗。”
他被宋晚推着,推到了温书郁面前。
白花花的包子递到他手里,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用一种和看所有人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他感受的到,对方的善意,像是对帮助过的同学和弟弟妹妹一样。
每天早上去邻居家领早饭。
温书郁只比他大了两岁,对方会做好吃的饭,比宋晚做的要好吃的多。
第一次和对方讲话,是他前一天晚上的衣服没干,穿着要去上学,宋晚走的急没有发现。
他吃早饭的时候温书郁发现了。
“洛川,这样穿的话会着凉……要不要换一身衣服。”
他没有讲话,湿漉漉的衣服穿在身上没有感觉到难受,直到温书郁笨拙地帮他换上衣服,贴在皮肤的地方已经起了一层红疹。
“不要伸手挠……晚上用温水洗澡,以后不要穿没有干的衣服。”
只有宋晚帮他穿过衣服。
和妈妈一样对他好的人。
虽然对方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他第一次开口,视线悄悄地看向温书郁的侧脸,低声说了“谢谢”两个字。
第41章
小学的名字叫做幸福小学,旁边是一栋教堂,偌大的十字架在屋顶上发光,夜晚的时候照亮昏暗的小路。
耶稣圣心,圣像倒映在花窗前,影影绰绰的十字架,门口欢笑的儿童。
宋晚给他的零花钱很少。
他有喜欢的东西。
可能是一支画笔,或者是一本画册,或者是橱窗里会发光的玻璃球。
看到的时候像是隔着橱窗见到八音盒的小女孩,在冬日里卖着火柴,匆匆地一眼别过。
他会学着楼下的奶奶去捡瓶子,捡来的瓶子全部都收集在一起,里面的水全部倒出来,在麻袋里五颜六色,很像是玻璃缸里的小金鱼。
这是年迈的奶奶可以做的事情,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做,总是收获身边类似于同情的目光。
很像是在看猫猫狗狗,他并不喜欢。
“洛川,你为什么要捡瓶子……你喜欢这些瓶子吗。”
不喜欢。
“你有没有喜欢的东西……我可以送给你。”
每到这个时候,他会有些疑惑。为什么要送给他东西。他一点都不感到高兴。
他喜欢靠自己的努力。
去得到想要的。
喜欢的东西,可以用钱换来。
他爱的人原本就爱他。
原本灰扑扑的世界令他习惯,他喜欢待在角落,如同尼罗河畔生长的小蘑菇,被阴冷潮湿的土地滋养,习惯了腐烂和发霉。
童话故事里蘑菇被路过的歌者带走。
如果他是一株蘑菇,他兴许也会被歌者柔善的双眼吸引,喜欢对方温柔的眉眼,在倾身时陷落的一抹柔色。
上帝赞扬耶稣之心,笼罩下来的光芒会让万物为之倾倒,见过阳光之后,会难以忍受在黑暗之中腐烂。
没有同情,没有悲悯,只有爱。
耶稣爱世人。
歌者路过尼罗河畔,稍稍地侧眼,在菌落群里看到了小蘑菇。
择一株去爱。
去爱最悲惨的那个。
没有同情,没有悲悯,只有爱。
温书郁爱他的悲惨,爱他的形影单只,爱他凋零濒危的落寞,爱他时时在人群中追逐着他的双眼。
“洛川,我知道一些地方,可能有你需要的瓶子……正好我做实验需要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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