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不是被关了么。寒景行心神动摇,他为什么一直留着他?
寒无见情事过后果然又生热病,太医料理一番,吩咐不许打扰,寒无见一个人躺在床上,宫女帮他盖好被子,犹豫地看着他脚上的铁链,最后还是一位宫人小跑过来,道:“寒公子的铁链当然不许摘掉,但是念在他尚在病中,特许帮他在铁链接口处裹上一层软棉花。这还是静美人为他求的恩典呢。”
棉花也拿来了,宫女接过,道:“静美人可真是细心。”
寒无见手腕都磨出血痕了,也叫人不忍看。虽然陛下是有好好招待他,但说到底他是个囚犯,陛下不许人跟他说话,还要不同的人监视他,一五一十地报告上去。寒公子还要侍寝。还不许叫人知道这些。
床上的寒无见似乎做了什么噩梦,正在虚弱地呢喃,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能感受到他语调的痛苦。宫女们相互望望,对视一眼下去了。
寒无见深陷泥沼,在梦里,他才是沾满猩红鲜血的人,面前血流满面的人从父亲变成了谢兰因,一遍遍问他为什么,明明自己那么爱他。他跪倒在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手上无法洗脱的罪孽。谢兰因走到他身边,道,现在我们是一样的人了。
寒无见惊醒,仍在发抖不已,谢兰因在他床沿坐了许久了,只是想摸他的额头,反而被打了一掌,两人互相对望,束缚着他的铁链横亘在二人跟前,烛光摇曳。
“走开。”过往一幕幕在脑中飞快闪过,停留在父亲死亡的画面,与及他如何哀求母亲让他进去被拒绝、甚至没有看他一面,与及他如何抱着父亲的灵位走回来,又遭到谢兰因的强迫与囚禁,屈辱和痛苦,一幕幕,一场场,噩梦和现实交织,他一时无法分清。望着错愕不已的谢兰因,他又说了一遍,“走开,别碰我。”
谢兰因一把扭住他的手,把他从床上拖了起来:“你是我的人,我对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来人,把药给他灌下去。”
药送上来,但最后还是他自己喂了,寒无见迟钝着看着送过来的汤匙,没有张嘴。
“我召见景行了。”谢兰因眼神冷峻,又把药再吹了吹送过去,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道,“如果你想见他,最好听话。张嘴。”
寒无见果然张嘴。
旁边的夏知纳罕又有几分好笑,谢兰因面对寒无见无计可施简直到了失控的状态,今天讨好明天威胁,软硬兼施,阴晴不定令人发指。
第240章 不过来
景行来了,寒无见也并未想问什么。想到景行,就会想到父亲,母亲,他现在感觉就像在等死,他既想见到他们,又不想见到他们。也只会是多几个伤心人罢了,有时候争如不见,比至死埋怨不堪要好得很。他已经无颜面对了。
“只要你乖乖的,好好的,我什么都给你。你放心,把一切都交给我,什么都会过去的,”谢兰因把他的碎发勾到脑后,爱抚道,“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会给你最好的,只要你听话。”
在这幅割裂般的既冷漠又深情的面具之下,他走近寒无见,低头吻了吻他,寒无见这次也没有拒绝,但仍然无动于衷,仿佛还沉浸在那个可怕的噩梦里,无法自拔,在外只余下一具被剥离了魂魄的木偶。
顾且来到御书房里,谢兰因把奏请诛杀寒氏的折子放在烛台上,纸页很快泛黄,烤焦,簇起的火焰险些吞没他沾满墨迹的手指。
顾且请完礼后道:“陛下,老臣有话直说了,我是来劝你的。”
谢兰因把灰烬扬进纸篓,安然不动:“顾叔父,我以为您会大力反对呢。”
“老臣当不起陛下这声叔父了,在来之前,我已经压制妥帖好个人情绪,但凭着对王爷和陛下的忠贞,我还是恳求陛下,千万放弃过继的打算。老臣不想谈论这是个何种荒谬的打算,就陛下自己也能想到,也应该想到外人和天下又要如何看待这种事,过继外戚子弟,南辰王世子还没死呢。”
“南辰王反了,何况他儿子谢阑珊早就是死罪,朕怎么可能要他过继?”
“没有南辰世子,还有其他的宗室子弟……”
“没有,”谢兰因冷漠道,“他们都会死,没有人能够排在我定下的继承人之前做储君,我不要祖制替我做决定,我是皇帝,我还活着,谁该接那道旨我说了算。”
“您当然可以做决定,但选择寒景行,您会不会太草率了?先不说寒景行是谁的儿子,光是他的年纪,已经过了可以过继的年纪。您可知道,白眼狼是养不熟的,何况是眼见过自己祖父如何命丧高堂的白眼狼。”
“寒景行很早之前就养在我膝下,这些年我一直视他如己出,我没有草率从事,立他做储君是我深思熟虑过后的事情,这些年他一直享受着皇子的份例,是因为我早意识到这一天,早暗中做好打算,只要您一口同意,我未来也好把他托付给您。”
“您做这些煞费苦心,但您知道,他们不会领情的,你做这些无非是为了讨好寒无见,为了寒景行的名正言顺,您不仅想除掉所有可能会顺位的继承人,还想追封寒氏族人,你追封寒祁之为护国公,这难道不是打你自己的脸吗!”
谢兰因听了居然丝毫不觉生气:“你们要我想一个可以过去的办法,这难道不是你们想要的吗?追封寒祁之,至少堵住悠悠之口。还是说,你什么时候变成支持战事的一方了?”
“如今都是箭在弦上,如无必要,这仗自然可以不打。只要陛下还在一天,大魏自然就是国泰民安的。但是您未免把身后事计划得太荒谬了!”顾且道,“如果像一开始就决定的那样,彻底铲除这些旧士大族的根脉,又何至于麻烦今天。”
“够了,不必再谈论这些了,有什么问题起草了送去内阁吧,朕乏了,来人,送顾将军出去。”
谢兰因叫了人,知道谈话结束,侍从才依言而入,拉门,掀帘,在默许的情况下挑亮烛台。
谢兰因又叫住顾且背影:“对了,顾叔父,劳烦你为朕和大魏操心,也该是时候去看看小影了,他这些天应该也过的不容易吧。”
顾且道了一句“多谢陛下”快步离开了。
侍从问:“陛下,您今晚上是服药还是?”
“不了,”谢兰因道,“明天再拿来吧。把许太医叫过来,”他看了一眼写在宣纸上的记事,“不,叫他四个时辰后再来。去请煦华公子过来,告诉后宫的人,朕今天同煦华公子秉烛夜谈。”
后宫的人,除了一群早已被“束之高阁”的佳丽,就只有静美人和寒公子了。还有守寡后常年居住宫中的安平公主,这是例外。
身为皇室公主,但拥有自己的封地,皇帝再如何费尽心机收还土地,也没能动摇到公主的根基,除了人文层面问题,更多是地域因素,还有许多不能放上明面的阻力。于是陛下想了一个很直接的办法,强制公主留在宫中——以待嫁的名义。尽管公主的年纪已经到了令这件事不合理到可笑的地步了。
“这没什么。”谢池道,“青春不能挽留固然令人遗憾,但青春是可以通过很多东西弥补的。”她皱着眉打量着自己手指上因为握笔留下的压印,因为失去弹性,已经皱了,“陛下不服药了?新奇,他不难受吗?”
见她总算把话题拉回正轨,陈相因叹一口气,道:“据我的眼线观察,是这样,我们因此有些担心。您有什么高见?”
“这是明摆着的了。”谢池道,“让你的手下帮我把这封信送出去,快慢不要紧,重要的是必须交到对方手里,”她递出手下刚写好的信纸,墨迹尚干,并不防着陈相因。
相因大略看了一眼,“您准备出宫了?”
“先不急,只是通知,估摸着过完这个冬天,让谢辞竖好他的耳朵,如果我的好侄儿自己不肯,我们就得帮他动手了。”
陈相因有些犹疑,还没走,谢池取来一方手帕,擦了擦手,“这不是你的风格,”她问,“还有什么事吗,煦华?”
“啊,嗯,是的,”陈相因本来倚在一旁摞着佛经的方桌上的,抱着剑鞘,一下子站直了,灯光显得她身形瘦削,但松竹般挺拔,“也不是,只是——寒无见,”她及时在话题里拉来一个垫背的,每当她需要在公主面前尽快转移注意力的时候,就会把寒无见拉过来,“听说了吗,杀了寒祁之后,他把寒无见囚禁了。”
“这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了吧。重要的是,”她拿起妆奁里一只珠花,金丝嵌宝,熠熠生光,“为了寒无见,他居然失心疯一样想把景行过继成皇子。我算是看出来了,他是真爱无见弟弟啊。”说到这个,她明显觉得有些可笑,“追封了寒氏那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就为了让景行多少沾一点皇室血统的光,稍微显得体面些,真是可笑。好姑娘,到我身边来,帮我比比这支花。”
陈相因依言走过去,为了压低身量,她半跪下来,让谢池拿簪花比了比。
谢池看向铜镜,对着里面犹如映照潭水的身影道:“这是先皇赏赐给我的,打这只嵌宝珠花的匠人在为所有的公主打制首饰完成后就被父皇赐死了,以保证他的女儿都是独一无二的。如今在天下你再也找不到如此精湛出色的手艺了,真叫人没办法,把头抬起来,等你恢复女儿身的那天,我亲手为你把它戴上。”
宫女煞有介事地告诉寒无见陛下今日不来了,独留了一位琴师侍寝。寒无见恍若未闻,宫女小声劝:“公子,好歹用些膳食吧,陛下今日不会来了,您就用些吧,知道您服丧,奴婢们特意端了一些素食过来,都热着呢。”
她话还未说完,谢兰因就又过来了,一声短促的“陛下到——”过后,就是杂沓的脚步声,门被打开了,宫人们轻车熟路地跪下,近侍恭敬上前,适时而低调地抬臂准备捧住谢兰因解开丢下的斗篷。
谢兰因解下身上的厚斗篷,抬手谢绝试图进一步为自己整理衣装的宫人靠近,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平时多余的宫人,出声:“怎么都是素的,他一个病人,你们平时就给他吃这些?”他把手上的斗篷揉作一团,掷在宫人身上,“怪不得他平时恹恹的。”
宫人们赶紧都把头叩得极低,同时艰难地举着托盘:“陛下恕罪。”
“朕还不打算罚任何人,这都是你们寒公子的功劳。”
于是他们又高呼:“多谢寒公子。”
“行了,都下去吧,把这些通通倒掉,让东御膳房把我的那份端过来,还有上次那个,庆礼上做过我画了圈的菜品,限他们一个时辰内送过来。”
谢兰因一边说,一边净手,擦干,走到寒无见旁边,把铁链拨到一边,环住了他的臂膀,靠上去。
寒无见破天荒第一次道:“不是说不过来么。”
“本来是这样,天气冷了,这些没什么眼见的宫人只会偷懒,我怕他们冷到你,就自己过来看看。”谢兰因在他身上趴了一会儿,像一只慵懒犯困的大型狸猫,发觉寒无见肩膀越发瘦削,他直起身,“你又瘦了,让我陪你吃点吧,都是你之前爱吃的,如果我有空,我就给你亲手做……我扶你起来好不好?”
第241章 姐弟
寒无见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谢兰因很殷勤地给他加菜,嘴里念念有词,持续不断,直到碗里已经满了。
等了许久,也不见寒无见拿去筷子。谢兰因心情颇好地帮他执箸,寒无见松开了,谢兰因想亲手喂他,他没有张嘴。
“为什么,这不是你之前很爱吃的东西吗,”谢兰因问他,“还有戏,你想不想看戏,想的话你就把这个吃了,都是我亲身试过毒的,来,听话,张嘴,”
寒无见木讷寡言,垂着眼睛,不看桌上的鱼肉珍馐。
“好吧,”谢兰因扔下筷子,淡然道,“一定是这些下人的错。你不爱吃过去的东西了,一定是厨子的问题,他做的不好吃,来人,谁做的,寒公子不爱吃,谁做的菜就把谁的手剁了,拿去喂狗。”
寒无见抬眼看他,谢兰因想冲他笑,寒无见捡起筷子开始吃饭,他吃的很快,很费力,好像这不是吃饭,是在受刑。谢兰因护在他身边,一度怕他噎着,自己说了什么,他似乎也全然不记得了,也不在意。
谢兰因朝外一挥手,君言作儿戏一般:“收回刚刚的命令,赏,都赏。”
在一片跪谢声中,寒无见放下碗筷,捂住嘴,然后离席,拖着重重的铁链跑到窗边的木桶边剧烈呕吐起来。
谢兰因走过去,寒无见漱了口,接过侍女的手帕,谢兰因朝他伸出手,问:“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宣个太医过来瞧瞧?”
寒无见看也没看他一眼,扶墙绕过去了。
谢兰因想说什么,忍住了,有些神经质地点点头,“好的,好吧,我又叫你厌倦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心的,你会明白的,你睡吧,我改天再来看你,我回去了,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
他转身,抬手捂住额头,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但仍然在许多人要扶他之前自己站稳了。
“陛下,”宫人捧着斗篷道,“保重龙体。”
谢兰因什么也没回,出去了,斗篷也没披。寒无见朝门外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见,只有空洞嘈杂的声音,纷乱,冷风趁隙钻进来。
次日,寒无见刚起床,侍女替他梳头发,他仍然寡言少语,突然一声喊,两个小孩儿闯了进来,打打闹闹,嬉笑快活,望见他,又快速站作一排,规规矩矩给他行礼:“舅舅好。”
寒无见望着这两个孩子,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是一个打扮得略为朴素的女人走了进来,亲昵地唤他:“阿见。”是他第二个姐姐。
寒无见站起来,好不容易露出笑颜:“阿姐。”
寒悦心疼地看着他,想拍拍他的肩膀,最后还是颇为约束地作罢:“你这,都瘦了一圈了。要好好吃饭呀,这,姐姐都快认不出你来了,”姐弟长时间未见,她有些尴尬,赶紧招呼自己一双儿女,“快快开,给你们三舅舅请安。你三舅舅得的是圣宠,长年累月住在宫里,你们好容易见得,这是你们的福分。”
两个孩子都穿的素白袄子,一看就是仍在丧期,仍然无法掩饰他们的可爱。男孩儿嘀咕:“明明已经请过了,是母亲来的慢。”姐姐瞪了他一眼,他才不敢说话了,于是两个人又请一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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