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无见曾经试图给李暮多支几个人使唤,里面有两个丫头,都被李暮以没有多余银钱给下人份例遣了回来。
李暮虽然官位很小,时常调动,俸禄养活几个人都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月银的事寒无见一早考虑好,是从寒家库房支取。李暮面子太薄,不喜欢吃人尤其是朋友的便宜,他喜欢乐得清贫自在,寒无见也不好为难了他。
两个人的关系一处就是二十余年,身份家世都不匹配的两个人,话题也并不算多投机,却几乎不曾有过龃龉。
寒无见帮他折菜,洗掉菜叶里的泥土,还挺像回事,他曾经在军中,不会做饭,但会洗菜。
菜是李暮邻居大娘差小女儿送过来的,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眼睛生的很大,扭着帕子看人,把寒无见看得很不好意思。
寒无见道:“怎么会,你怎么可能叫人失望。你比你自己想象中重要的多,就像这次要是没有你,我恐怕得流落街头。”寒无见笑起来。
李暮道:“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很多人,我看有很多人都想着把你赎出去,你就是落没了,没有巴结你的人也还有你的朋友,比如许将军和世子……”
李暮顿了一下,闭上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错话。
寒无见倒不觉得有什么,他道:“尽管如此,天下之大,我目前最信任不过的除开家人,就是你和陛下了。”
李暮闻言,受到鼓舞:“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一片赤诚之心的。”
陈相因绕出巷子,哼着一支小曲,假装没有察觉背后有人,避开一辆撞过来的马车,她以飞快的速度闪进另一条巷子。
她的身手进步快的多,但肯定打不过寒无见,更不要说谢兰因他们了,如果影子阁盯上,不确定下次还能不能甩掉……
陈相因把钱丢到油腻案板上,像往常一样:“大叔,还是老样子,半肥半瘦,顺便把骨头也包给我。”
店铺老板吆喝了一声“好嘞”,和平时一样问候了一下:“相因啊,这两天怎么样,有没有考虑叔跟你说的那个东郊豆腐西施?”
陈相因还没开口,一把剑摁到砧板旁的长桌上,林琅开口:“二十两,这些都要了。”
陈相因抑制住撒腿想跑的冲动,也粗着嗓子喊了一句:“大叔,先把我的拿给我!”
林琅也叫到:“老板,再加二十两,把他的也给我!”
陈相因瞪着他:“这位兄台,你是没事找事是吗?”
林琅抱剑回笑:“我只是单纯的不厚道。”
肉铺老板看着面前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一时不知所措,问陈相因:“相因啊,要不……叔先给这位官爷,明天给你杀低价留一批?”
那毕竟是二十两啊,不对,四十两。
陈相因抑制下怒火,挤出一个笑容:“行,叔,你明天要是反悔我就去西市了。”
陈相因转身就走,被赶上来的林琅扣住肩膀。
陈相因几乎以为他是认出自己了——离上次刺杀事件已经过去那么久,加上当时两个人只是匆匆一面,按道理,应该不会这么快认出……吧?
陈相因握住匕首的手动了动,周边都是人来人往,一些刚刚休沐的官员也是走的这条路,平时发生点什么拦街抢劫当街打架也并不是不可能。
林琅把装肉的布袋提到她面前:“喂,你的东西。”
陈相因看了他一眼,放在匕首上的手不动了,“是你买的,自然是你的东西。”
“哦,是吗,其实我很好奇,你买骨头干嘛?”
“应该不妨碍林大人吧?”
“居然知道我的名字,那就勉为其难地送给你咯,”林琅把东西挂陈相因匕首冒出来的柄上,笑了一下,扭头就走,想到什么,回头,“你是叫陈相因是吧,记住你了,当值的时候别走神,看着你呢。”
陈相因把布袋攥在手心,掂量了一下,和过去分厘不差。她望着林琅的背影消失在人海,笑了一下。
林琅踩上马车,撑着头拿卷书的谢兰因翻了一页,问他:“去那么久,发现什么了?”
林琅收敛笑容,正色道:“没有。和李暮一起的都是些乡野杂人,看不出哪些人有什么背景,也许……”
“你是想说我想多了?”
“这倒不是。是这样,”林琅咬咬唇,道,“姓赵的手下来了个新侍卫,我怀疑跟阮籍有关。那边不是一直没查到这件事吗?”
谢兰因把视线从文字落到林琅身上:“你花了四十两,就为了这事?”
林琅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谢兰因换了个姿势,道:“如果你真心这么怀疑,今天晚上你带人去把他杀了,尸体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我保证姓赵的明天不敢吱一个字给皇帝。你去吗?”
林琅低头:“属下以为,不是重要的事情,也不必要这么大张旗鼓。”
“大张旗鼓?”谢兰因笑了一声,“我只是闲麻烦。你对他还有了几分情谊了?”
“不过尔尔,觉得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再者……他一直在我的监视范围内,一旦有异常,我会将他第一时间封杀的。”
谢兰因对这事倒不上心,林琅总会私下里结交一些乱七八糟的人,不是穷的要死的文人书生就是半斤八两的赌酒侍卫,王府管不着,不牵连正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谢兰因道:“我对你的私事不感兴趣,也希望你对我的一些私事不要过分上心。”
谢兰因指的是寒无见,林琅跟在他左右总是将他的言行上报给王爷,谢兰因行动很受桎梏。谢兰因不希望就此下去,就差挑明了。
林琅聪明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邻居家的几个姑娘已经趴在墙头偷看寒无见好几回了,陈相因回来撞见,下了一跳。一个姑娘失足掉下来,还被她接住了。
李暮在收晒起来的书,最近日头起来了,一些书容易受潮,晒一晒总归是好的。
李暮笑:“邻家姑娘本来是成天向着相因献殷勤的,现在又换人了,被我们阿见迷住了,一天要送好几回菜。打凉水放着吧,不然吃不下。”
寒无见在修一张椅子,闻言抬头:“什么?阿暮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们可能只是来了生人,好奇而已。”
“她们一辈子活在市井的犄角旮旯里,哪里见过您这样言行有度,能令寒舍蓬荜生辉的清贵人。”老仆人走过来,把一些碎木片扫走,一番话不知道是恭维是讽刺,多半是后者,说的寒无见不知道怎么接,只是毫不介怀地笑笑。
李暮打发老先生:“伯伯,您去打凉水吧,麻烦您了!”
寒无见站起来,拍拍手道:“我去吧,让他老歇着。”
不及他们反应,寒无见拿过木桶出去。水井在往出口方向,寒无见走了好几回才走对,手上又被木桶突出的斜刺扎了一下。
他皱起眉头,想着下次就算不能买一个新的给阿暮,也要把手柄削平。
一个人走到他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寒无见抬头,惊喜道:“兰因?”
很快寒无见把笑容收起来,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两个人立场政见全然不同,私底下也不能多加往来了。
寒无见咳嗽两声,问:“那个,兰因,你来这里做什么,有什么事吗?”
谢兰因重新打量寒无见,他看向寒无见的方式是很刻意的,毫不避讳,从不谦让。谢兰因问:“你就穿这个,你外面衣服呢?”
寒无见想起来:“天气热起来了,我刚刚在修理东西,觉着热就脱下了。而且我觉着这里就跟军中一样,没那么多讲究,只要蔽体就行,没必要一天换那么多道衣服。”
“我还以为你已经落魄到把衣服典当了呢。”
“怎么会……”寒无见道,“不过也是,你说的对,我暂时也不太需要多好的衣服了,也许是可以拿去卖掉。不过可能还要面圣,留一些就好了。”
谢兰因闻言冷笑:“都这种时候了,难为你还把谢余时时刻刻念着。”
寒无见下意识想去捂他的嘴,及时作罢,只劝道:“私底下说话这样口无遮拦的毛病最好还是改了,小心隔墙。”
第29章 当局
寒无见好生提醒,谢兰因道:“他最好听见。”
寒无见也只能摇头。谢兰因道:“你还是把衣服穿好,不是得了风寒吗?”
寒无见停了一下,也没问他怎么知道这事的,有心与他化开间隙,遂道:“没事,已经好多了,谢谢你的关心。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回去吧。”
寒无见绕开他欲走,谢兰因叫住他:“寒无见,你这算什么,你是打算以后都不理会我了吗?”
说完这句话,谢兰因有些后悔,这话说的好像自己求着他理会自己一样。
寒无见回头,冲他笑了一下,这笑似乎有千钧重,他只道:“兰因,回去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了,你我都有自己的立场和生活。”
介于他大哥寒武的事情,寒无见其实很想对谢兰因冷漠以待,但终究是没办法表现得太过绝情。
王府在推波助澜中肯定下了不止一番功夫,无论他们父子在其中策划占的是多的很少,寒无见都没有理由再与王府的人来往,尽管谢兰因就如同他亲弟弟一般。
谢兰因往前走了两步,原本是想追上去,望着寒无见决然的背影,他一脚踹上一旁的矮墙,怒道:“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我真的愿意下来这种地方看你吗?”
陈相因在院子里洗肉,切块,刀法利落,李暮在旁边眺望大门,叹气:“阿见怎么还没回来。”
陈相因道:“说不定是遇见了之前的贵人朋友,我们这种小地方,多少是容不下这种大人物的。”
“你怎么说话和伯伯一个语调,小媛?”
“什么语调?我只是站在一个角度上的实事求是。”陈相因诚恳道,“阿暮哥,以后你还是别叫我那个小名了。”陈相因担心他以后一不留神说漏嘴。
李暮道:“没事的,伯伯知道你,他不会说出去的。”
“我当然信任林伯,”林伯当日在她受伤时也有照顾过她,相互也都有深入了解,深知对方为人,并不以为患。
李暮知道她指的是寒无见,只得悻悻答应了,某些方面他一直拗不过别人,何况是女孩子,尽管陈相因一再要求他不要把自己当做女孩子看待。
过了片刻,也许是觉得有必要为寒无见正一下名,李暮道:“其实,无见是个很好的人。”
陈相因敷衍一句:“是吗。”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阿见时候的场景,他身后跟了好多人,连皇子们恐怕都没那么多人使唤,看上去很尊贵,旁边的宫人都很喜欢他,对他毕恭毕敬。”
谢余告诉他这是丞相之子,把他拉到角落里,跟李暮说你不要害怕他。李暮说我不是害怕,我只是觉得他应该不会多喜欢和我说话。
李暮七八岁,刚死了父亲,还在戴孝,麻布衣服磨得手腕发红。谢余是个流落民间刚被捡回来的皇子,连正式的认祖归宗都还没有,仪式一拖再拖,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将永远被丢在荒草丛生的掖庭深处时,寒相一张折子将认亲的事提上日程。
这是谢余自己跑去丞相府求的。寒无见在院子里踢球,侧房的庶子只能帮他捡球。寒无见叫弟弟一起,男孩往妾室母亲身后躲。谢余走上前把球踢了过去。
寒无见笑起来,说我认识你,你说可以帮我修风筝。
跟着谢余的宫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补充式说了一句,这是九皇子。
丞相的儿子并没有感到冒犯,而是礼数周全地为他行了国礼。就在当时,谢余甚至都没能把它学好、学会,而寒无见看上去却是那么从容不迫、没有蹩脚、难为情,举止风度是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
谢余不顾礼数,偷偷拉住寒无见,问他能不能做自己的伴读。寒无见很为难,告诉他可是我已经答应要和八皇子念书了。
最后他还是做了谢余的伴读,他在之前其实始终没有答应过谢余。谢余也只提过这种事一次。这都是谢余后来无聊告诉李暮的,李暮问他,为什么就那么肯定无见会情愿来做他的伴读的呢?
谢余道,这没什么好难猜的。
李暮一度对此感到很难理解。
李暮印象中,无见一直是用的最好的东西,吃的最好或者并不好吃但是很贵重的食物,他的衣服都很柔软,听说不是进贡就是宫廷内造,大家都很喜欢他,李暮暂时还没办法考虑如果有人不喜欢无见这种事,就是惯常喜欢用弹弓欺负人的皇子们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我小时候木讷,皇子们喜欢欺负我,捡石子砸我的脑袋,然后阿见就会冲出来帮我打回去。阿见小时候很会打架,大多数都是因为我。不过我没想过他会去当兵,”李暮苦恼道,“阿见其实并不喜欢杀人,他很少伤害别人,几乎没做过这种事,我是这么以为的。我想他是为了陛下去的,并不是他自己说的为了家族荣誉。当时兵力孱弱,没人会想到荣安王会发展自己的势力。”
陈相因道:“不一定,当年这一切其实已经有迹可循。我怀疑先帝很可能就是故意为之,他一直不敢把权利彻底交到一个人手上,别看他整日醉生梦死烧香拜佛的,精着呢,未必就不知道别人谋划着什么。”
“是吗,”李暮道,“上面人的心思真令人猜不透。不过阿见比他们简单多了,他一直都很优秀,无论是文试还是武试,出生名门,能力出众,人还那么好,说真的我一直很羡慕他。”
“我知道。”陈相因道,“不过你也要知道,李暮哥哥,他为人究竟如何,其实我并不关心,与我无关。”
李暮简单笑笑,“我只是觉得也许对他没必要抱那么多敌意,他对你也没什么意见的,陛下也很信任他的为人。”
“我对他没有敌意,说真的,我目前最大的希望,就是和他井水不犯河水。还有,说到陛下,”陈相因去洗手,抹掉手上油脂,不咸不淡道,“李暮哥哥,我并不觉得陛下真的有多放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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