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忽然一阵颠簸,猛的停了。
车内两个人顿时警惕,谢余按住寒无见肩膀,掀开一角车帘,车夫已经死了,掷出的飞镖非常精准地刺在了他的命脉,还有几片扎在前面的沙地上,生生停下了马车。
远处站着一个黑色的影子,背对他们,如松挺拔,负剑而立,悄无声息,如同鬼魅一般。
这么远还能命中,来人不简单,谢余高声:“阁下是何人?”
“守路人。”他转身,脸上覆着半张面具,声音冷漠,“留下你的性命。你是自我了断,还是等我来取?”
“好大的口气。”谢余想起这个人了,他与寒无见道,“就是他上次打伤的我,内力很深厚,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影子阁第一高手了,你要小心,他下手很狠。”
寒无见捡起一旁的长剑:“我认识他,他确是兰因的护卫。我去引开他注意,他伤不了我,你跑。”
“他认识你,杀不了他你就暴露了。”
寒无见扯过谢余身上披风披到自己身上,再撕下一块帘子,遮住半张脸:“没事,他性子懵懂,专心致志,应该混得过去。”
顾影抽剑出鞘,快跑两步蹬离地面,挥剑下砍,一道灰影跃出,用裹着刀鞘的剑生生扛下这一击。
寒无见后退两步,扭动手腕抽剑出鞘。顾影没有犹豫继续出招,剑势挟风而至,招式快、狠,和谢兰因招式同出一源,但更有灭顶之势,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刀剑铿锵之声不绝于耳,马车也顺利调转方向绕路而去。意识到不对劲的顾影飞身要去拦车,被寒无见用捡起的一段红绫缚住腰拉了回来。
顾影落地撞上寒无见,几乎没有间隙挥出一掌打在寒无见肩膀,后者被迫后退几步,寻常人受这一击已经倒下了,寒无见还能咬着牙再还一击。
顾影有些奇怪,谢余不见的如此能打,他已经很少遇到能缠这么久的对手了。顾影抬脚踢开了他的剑,把他脸上的布扯了,居然真的是寒无见。
那刚刚马车上一定是谢余。他走还不远,顾影要追上去,寒无见挥袖打过来,顾影舍不下他,两个人赤手空拳在空地上又打了起来,披风落地,一黑一红,衣袂翻飞,打得难舍难分。
顾影再不想同他这样缠,将他几处穴位点了,散了他气力,怕他很快冲破,把他手拉过来摁在一起用红绫捆牢实了,拴到高树上,转身就走,要去追自己任务。
寒无见扭动手腕,强行冲破点穴,因着方才受了顾影一掌,一下子吐出一口热血,跌在地上,叫了一声“顾影”。
顾影果停下了,快步走回,想查看他的伤口,不料寒无见已经快速解开束缚,抽出匕首以尖刃抵上了他喉咙。
这次是顾影大意,因为陛下不会叫他伤寒无见,所以他对寒无见保有留情。但是寒无见没有立刻了结他的性命就是寒无见的大意。
几乎是一瞬间,非常快,顾影夺过匕首同时将寒无见摁到了地上,地上有一浅滩水,寒无见半张脸都湿透了,咳嗽出一些血丝,顾影只好放开他,又点了他的穴。
顾影捡起红绫,估计还想绑他,寒无见说话了:“你已经追不上了吧。别绑我了,我拜堂要来不及了。”
顾影道:“吉时已经过了。”
“那也还是要去的。”他理了理有些狼狈的头发,“吉时算什么。要考虑的何止是吉时呢。把你的马给我,你是骑马来的吗?”
他犹豫了一下,杀谢余是陛下的命令,如果前面的人没法将他捉拿,顾影就出手直接将他毙命。这是交给他的任务,对于任务,他很少有失手的时候。至于寒无见……
如果寒无见不赶快去大婚,陛下想必也会盛怒。很可能比任务失败的后果更严重。
顾影吹了一声哨,他的鹰,“影子”,盘旋掠过枝头,寒无见想他估计在查探马车方位,传递什么消息。寒无见看不懂他们影卫的交流方式,但亦明白不能坐以待毙。
“你反正也追不上了。”寒无见想了想,想抬自己的手,无法动弹,肩膀似乎脱臼了,顾影下手是真的狠啊,“你把我打成这样,我也就不同你说什么软话了。我耽误你任务,我很抱歉,如果你要把我绑回去,其实我也无可怨言的。”
顾影蹲下来,扶住他的肩膀,用手一扭一抬,骨节发出一声响,寒无见丝毫没有准备,痛苦地“啊”了一声。
“好了。”顾影道,“我送你回去,你最好自己想想怎么跟陛下解释这一切。至于谢余,无论他逃去哪里,我照样能取他性命。”
寒无见明白他不是在危言耸听,心里一紧,得想办法再把他拖住。顾影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把他打成这样了。
“对不起。”顾影在他面前半跪下来,把剑插进沙地里,“你好像被我打得很脏。”寒无见简直像在泥水里滚了一遭,衣服还被他毫不留情地撕破了,一直到腿部,“陛下应该会生气。”
寒无见刚想说什么,顾影拿出一块白色细布,是他平时受了伤给自己包扎用的,他没有手帕。他把细布卷起来,擦了擦寒无见脸上的泥泞。寒无见垂眼看他的手,他带着黑色指套,硬硬的,动作有些笨拙。
寒无见道:“解开我吧,我想喝口水,嗓子疼。”
顾影点点头,照办了。他站起来,方一转身,寒无见再次向他出手,顾影没想到他还能站起来,有些意外,只本能地侧了一下身子,面具就被打落了。
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都怔住了。
顾影飞快后撤一步,侧过脸,抬起一只胳膊挡在面前,像害怕光线一样:“不要看我……寒将军,把我的面具还给我。”
寒无见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讷讷道了一声:“兰因……?”当然,这不是谢兰因。但寒无见太惊讶了,以至于一时无法理解,“你怎么……你为什么……”
寒无见调整了一下,捡起面具还给顾影:“给你。对不起,我有些好奇,我真的……不过无论如何,我觉得都应该先跟你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顾影背对着他把面具戴上,然后才重新转过来,好像刚刚没有那一重似的:“你不是渴吗?我带你去喝水。”
寒无见确实口渴,但他心里被各种事搅得乱七八糟,竟有些浑然不觉。比较倒霉的是,顾影的马不见了,可能是跑走了,也可能被什么人牵了,水壶在上面。
于是两个人只能徒步去附近找水喝。寒无见坐到木桩上休息,顾影洗了宽竹叶,捧水给他喝。
寒无见道了声“谢谢”,用手指理自己的衣服。顾影忍不住问:“你真的还要去吗?”
“不管怎么样总要去吧。”
“你可以一走了之。”顾影忽然提议。
“这怎么可以?”寒无见道,“如果是我,被人欺瞒欺骗,我也会无法忍受,只会想要一个解释。”他现在坐在这里正是在想合适的解释,并没有说因为害怕而要彻底逃跑的意思。
“你不要记住我的样子。”顾影道,“我这里有一个规矩,除了我父亲和主子,任何看到我脸的人都得死。可是陛下绝不会叫我杀你。我也不想杀你,所以你走吧。”
第151章 推迟
寒无见听着,道:“谢谢你为我着想。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我能再看一眼你吗?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你不想也没关系的,我不会乱说的。”
顾影没多少犹豫,估计是觉得寒无见看了就看了,没什么好能掩饰的。他解下面具,露出一张俊俏的脸。
无论是挺起的鼻梁还是微深的眼窝,额头下颌弧度无一不是谢兰因的模样,就连微挑的眼尾和薄抿淡色的嘴唇都极其相似,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只是顾影的眼角没有那颗细微的泪痣,他眼神也与谢兰因实在不同,谢兰因的眼神盯人很牢,不笑的时候很具有侵略性。顾影看人一样专注,但眼睛里更多是一种单薄的好奇,好像面前的寒无见是一面正在审视他的镜子,他看上去甚至有些无辜,就像忘掉一切、失去野心的谢兰因。
“我儿时就同陛下很像。”顾影开口道,“那场大火是真的,我没有说谎。只不过父亲和王爷找来了一位修复面容的大夫,大夫需要一个参考。所以……”
所以用了谢兰因的脸。可是那是他们多小的事?为何顾影越长越同谢兰因相似,难道他们骨骼也是相同?
寒无见心情复杂。见他脸色不好,顾影以为他同样觉得自己盗用了谢兰因的脸,对自己感到嫌恶难容。寒无见只是略叹一口气,问他:“疼吗?”
顾影摇摇头:“……忘记了。可能吧,我父亲说我病得要死,他们都以为我活不下来了。是王爷救了我,我要懂得知恩图报,以后我就是王爷的人了,他叫我跟着世子,做世子的替身。我就要一辈子听他的话。”
“你就没什么自己的想法吗?”
顾影耿直道:“我听陛下的话。他的话就是我的想法,不该想的事自然不去想,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
寒无见心里隐隐的猜想其实是顾影很有可能是王爷在外的私生子。只是如今谢庭已死,什么都只是猜想罢了。他不知道顾影有没有试图琢磨自己的真实身世,很可能没有,他根本不在乎。倒是兰因极有可能调查。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如此忌惮他。
一个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很有可能在未来取代自己,取代他努力拼搏所得来的一切。无关乎谢兰因如此不喜欢顾影,也许仅仅是样貌上的相同就足够叫谢兰因心理厌恶了。
寒无见一时不知道心疼谁。顾影拉了拉他的袖子,重新戴上面具,“你放心,我不会跟他抢的。就像上次我同你说的秘密一样,我没有要取代陛下的意思。你同样别告诉他,他会更恼火的,他一直都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是的,他一直都那么倨傲自信,有着非常强烈的自尊心,其实内心却十分脆弱。寒无见点点头,站起来:“走吧。”
日薄西山时候,两个人快走回皇宫。路上行人不见,到处是收捡杂物的力役,他们搬走花盆,卷回红布,取下树上小巧的红灯。
寒无见四顾,“不是说要筵席三天吗?怎么这么快……”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向宫里跑去,顾影险些追不上。
宫门大开,像是专为他而留。寒无见沿着宫道跑进去,跑了一路,气喘吁吁停下。
太阳要落尽了,谢兰因坐在长长的台阶上,婚服已经拖去了,换了一身平素穿的玄袍,他孤身一人坐着,不知道做了多久。
寒无见手忙脚乱理了理衣襟和袖口,谢兰因站起来,朝他平稳地走下来,紧紧抱住了他,紧得非同一般。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谢兰因的声音很是嘶哑,像是含着一把沙砾。
“兰因……”
“别说话。”谢兰因不容置疑地打断他,“别说,好不好?你怎么衣服都湿了,跌进河里了?坏成这个样子,去洗个澡吧,东边泉池里的水都换过了,专为你而留的,怎么还有血,哪里受伤了?”
寒无见握住他的手,道:“兰因,你听我说,我遇着了点事,耽搁了,我没有想过要走。”
“我知道,”谢兰因把手抽出来,拉着寒无见的手腕往里走,“你当然是耽搁了。我知道啊,不然你怎么不来?”听上去像是说服自己,他语气里还有种奇怪的乐观,“你放心,没事,我等你两个时辰不到我就知道你出了什么事耽搁了。所以我叫他们把婚礼延迟了。虽然这样下去天会冷,礼服可能要重做。不过没什么关系,不然你想明年再全礼也行?”
谢兰因抚摸寒无见破条一样袖口上的纷乱刺绣,像是被刀划开的。寒无见与他进了寝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感到深深的歉疚,兰因如此迁就他,他做出的事实在有违他的情意。
“兰因,对不起。”寒无见扑进他怀里,“真的对不起。”
“别说这种话,你为我已经做了太多了,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谢兰因抱住他,闭上眼睛,像是终于松上一口气,“去把衣裳换了,都要一天了,你饿不饿?我叫人去备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那好。”寒无见也略松一口气,道,“多拿你爱吃的,我没什么好挑剔的。”
寒无见去沐浴途中,路过几个闲话的宫人,他们正在点宫灯:“……哎,那位主总算回来了,别人都说他终于怕了逃婚了,我看,最终还是觉得荣华富贵好。”
“可不是,剩下的人都在看笑话,这么铺张的大婚,结果被弃婚了。真是最好笑的事了。哎,有人说这是触怒了天,你知道太皇太后去世的事了,陛下却还想着成亲。天呐,对他是真的好……你别看陛下中午发了那么大的火气,大家伙儿都等着他把人抓回来怎么折磨呢,结果怎么着?分毫未动,陛下跟换了个人似的,轻言细语的……”
“陛下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要是寒无见,我得高兴死,陛下这么喜欢他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说风凉话这么行,陛下要真喜欢你你不得吓死。”
“咳咳,”夏知咳嗽两声,挥手,“说什么呢说什么呢,一群人在这里闲聊什么,滚一边儿去。”
那些人慌忙散了,夏知还踹了一脚。
夏知理了理帽子,小跑向寒无见:“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今天陛下生了好大的气,您把人送走就行了您怎么还悔婚呢,连累小的差点命都不保!”
寒无见道:“我没有想过要悔婚。我路上遇到了点事情,耽搁了。兰因他……生气,有说过什么吗?”
“骂了一通人……不过没有骂你,您放心些吧,”他安抚道,“陛下心里老喜欢你了,再怎么也不想冲你发火。你怎么就糊涂跟那个人……您没有怕他吧?”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莫名其妙问了这么一遭。
“我怕什么?”寒无见觉得不可理喻,“我为什么要怕他?小夏子,你又是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我没有想逃婚的意思,我和那个人,我跟他已经什么关系都没了,你不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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