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凌抬头,与她对视,她表情疏淡,碎发被海风扬起,遮住了半张脸。
小时候,她们常常在这片沙滩奔跑,聆听海洋起伏的呼吸声,看过无数场日升日落。后来长大,不常回来,这片沙滩也逐渐被遗忘。
如今故地重返,心中只有物是人非的淡淡惆怅。
少年时那份真挚情谊,随记忆淡去,被海风带走,渐渐模糊不清了。
那条牵连两个人的纽带,或许是亲情,或许是习惯,也被风化腐蚀得脆弱不堪。
“竹子姐!看我捡到什么!”
周醒远远扬手大喊。
“都给你吧。”孟新一股脑把钳子和口袋塞给周凌,捡了地上掉的橡胶手套,转身跑开。
那只手套最终被周醒索去,“你年纪大,一直弯腰,怕是吃不消。”
孟新竹又气又笑,踹她一脚,“你这个坏家伙。”
周醒弯腰从沙里拔出一条牛仔裤,“我力气大,这种我来清理正合适,手套给你也未必拽得动。”
“小心些,别栽倒。”孟新竹站到周醒身后,腾不出手,用身体替她做支撑。
一前一后,她们靠得很近,反应过来姿势有些不雅,孟新竹迅速背身,行动间有些慌乱,四瓣软软的屁股蛋撞到一起,周醒脚下不稳,手撑地,脑袋栽进沙里。
“对不起。”孟新竹跪倒,手臂遮脸,笑得喘不过气。
周醒从地上爬起来,拨弄拨弄刘海上沾的黄沙,“你不帮忙倒还好,本来不会摔!”
“对不起嘛——”孟新竹笑得双肩直颤,活似筛箩成精。
“真服了你。”
破牛仔裤团把团把装袋里,周醒又实在好奇,“这些人到底怎么玩的,能把裤子都玩没,光屁股回家?”
她的描述太有画面感,孟新竹又忍不住笑,声音被风散得很远。
周凌远远看着。
半分钟后,她提了口袋追上她们。
嬉笑的两人收敛了神色,悄悄拉出一段距离,大概都有些心虚。
“也别当我不存在。”周凌声线冷冽。
“哟,堂姐。”周醒立即靠拢,“不是说不捡,担心不合群呐?”
孟新竹拿过周醒手里的口袋,独自朝前走去。
等人走远,周凌立即警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那我心里在想什么?”周醒偏头,竖高耳朵,模样十足欠扁。
“你心里知道。”周凌不想道破。
是不想道破,也是不能道破,否则对方会更加明目张胆,而周凌很清楚现在的自己正处于弱势。
“难道被你发现了?”周醒睁大眼睛,睫毛用力忽闪两下。
周凌警惕注视着她。
“我把她勾到手,再残忍将她抛弃,你就是我的了。”周醒握拳,狞笑。
唇线绷得紧紧,眉头也深锁,周凌憋了很久,蹦出来还是那六个字。
“你是不是有病。”
周醒掏掏耳朵,“你能不能换点新词,每次都是这几句,人家都听腻了!”
“傻逼。”周凌如她所愿。
“你才傻逼。”周醒立即回呛。
“你傻逼。”
“你傻逼。”
“你大傻逼。”
“你臭傻逼。”
周醒一把抢过她垃圾钳扔地下,“还捡什么垃圾,我看你就是这里最大的垃圾,就应该把你折把折把塞袋里去。”
“是谁先找事?”周凌手指她,“别以为你长大我就治不了你。”
“哟——”周醒脾气也上来了,拍开她手,“你够胆动我一个试试。”
周凌推她一把。
远远见孟新竹朝这边走过来,周醒扬高下巴挑衅,“有本事你再推。”
周凌又推了把。
周醒后退两步,一屁股就坐地上,满脸不可思议,“你干嘛呀!”
她双手撑地,长发被海风吹得散乱,模样好不娇怜,连声音都变了,“干嘛推我呀,我又没有惹你。”
“暴暴!”孟新竹赶忙小跑上前,摘了手套去扶,回头质问周凌,“你做什么推她?”
周凌百口莫辩,“我根本没用力!”
“没用力她怎么会倒?”孟新竹搀起周醒,给她拍拍身上沙子,“从她还小,你就欺负她,现在她长这么大了,你还是欺负她,一点姐姐样都没有。”
周醒拽拽她袖子,软着声气,“没事的姐姐,我没有受伤,也不怪堂姐,是我自己没有站稳。”
周凌气得直转圈,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像样的:
“你就是个绿茶婊!”
【📢作者有话说】
暴暴:对啊(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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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温柔,也残酷
晚樱初绽,艳而不妖,海风润湿了头发,花瓣映红了面颊。
自然之力调谐万物,风霜雨露于生命皆是恩赐,人类也是其中一员。整个下午她们都在户外活动,面色因此鲜活而润泽,充满健康的朝气。
公共卫生间里的大镜子前,周醒左偏偏脑袋,右偏偏脑袋,不由感慨,“我可真好看啊。”
盘靓条顺,健康活泼,头发乌黑,眼睛有神,性格方面更是没得说啦,绝世大好人一个。
再侧首去看身边认真搓洗手指的孟新竹,一缕碎发腮边垂荡,睫羽纤浓,更衬得肤白唇红。
镜子里的她们,有些微的体型差。
周醒有健身习惯,身形隽秀挺拔,动作行走间自有一派潇洒,充满蓬勃的生命力,是存在感很强的一类人,外形颇具有攻击性。
孟新竹骨骼纤细,却并不过分羸弱,薄薄的脂肪均匀分布皮下,各处线条圆润饱满,起伏有致,加之皮肤白皙,极具精致感。
周醒偶尔生出一些不堪的念头,会幻想拥抱她时,身体感受到的那份柔软和包容。
镜子里看得出神,周醒试着张开手,设想将她揽入怀中时的情形,眸中有隐晦的侵略意味。
不能在她身边时,思念她,愁绪淡淡,也仅此而已了。
来到她身边,情绪变得复杂,行事不定,时而自信张狂,时而卑微怆然,喜怒都随她。
起初周醒想得简单,要实在看不到希望就过把瘾算了,放任情感,在她身边多留几天,到该走的时候,别死缠烂打,找她说清楚,再爽快挥手道别,彻底终结这段感情。
可越是相处,心中贪欲越是疯涨,渐渐收不住,想要更多。
也怪周凌,或者说天时地利人和,一切的一切都在偏向她。
不出手那才是真傻逼。
周凌要怪就怪自己吧,老话说亲兄弟明算账,亲姐妹之间谁也别让着谁,就各凭本事。
“在想什么呢?”孟新竹看周醒虚环在肩膀的手臂。
身后隔间冲水声响,周醒讪讪收回,“我手真长。”
下一秒,见周凌打开门出来,周醒冲着镜子翻了个白眼,看她那衰样就烦。
“手确实长,都伸到人家锅里去了。”周凌凉凉道。
那也是你自己没本事,护不住。周醒腹诽。
她心里王八蛋,嘴上甜蜜蜜,擦干手抱住孟新竹胳膊,娇嗲:“晚上我做饭吧,让你和阿嬷都尝尝我手艺。”
临走还补一句,“不像有些人,就会厚着脸皮吃白食,哼——”
下午她们沿海滩步行接近八公里,走走停停,收获满满两大只米口袋的垃圾。
在回收站将垃圾进行分类时,偶遇拾荒老人,还专门把塑料瓶挑出来送给他。
孟新竹拍照上传打卡,说再捡两次积分就够换东西了。
其实也没占到什么便宜,积分只是兑换资格,东西还得自己花钱买,但重在过程,也是给这次活动留个纪念。
孟新竹今天心情很好,回程路上,精品店里还给周醒买了个小玩具——巴掌大粉红色的挖掘机。
“小时候你最喜欢看挖掘机挖泥了,常常端个碗跑出去看,我想找你,只需要打听哪里有挖掘机,一准能找到。”
“姐姐真好,我就知道姐姐心里一直是有我的。”周醒今天誓要婊到底。
周凌挤上前,冷着张冰块脸站那,“我也要。”
“那你挑。”孟新竹抬手。
周凌才不要跟周醒一样,她选了个小房子造型的转笔刀。
“见人拉屎屁股痒。”周醒刺。
周凌不理会,拿了东西退到一边,孟新竹扫码付款。
也是寸,她手机就在这时候卡死了,扫码绿条定在屏幕正中间,上不去下不来,怎么戳都没反应。
“我来付吧。”周凌抢在周醒面前。
周醒缩回胳膊,“哼哼”地笑,“装得挺阔,连个手机都不给人家买。”
“我不要谁给我买,只是我暂时不想换。”孟新竹熟练关机重启。
这只手机大概能代表她和周凌之间的感情状况,已是强弩之末了。
什么时候手机彻底不能用了,她也就彻底死心。她心中有预感,手机早晚会摔坏的。也不着急,慢慢等,等它四分五裂,用残躯为这段关系画下结束的句号。
而周醒对于她来说,算什么呢?孟新竹暂不能定论。
有感激,也有怜爱。
感激周醒来到身边,像一尾活泼的小鱼,为她死水般的生活注入灵力,摆尾开拓出更为广袤的大泽。
也怜爱周醒多年痴心,得不到任何回应,仍固执坚守。若届时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所以孟新竹总是对她心软,她盈盈望来,嘤嘤索求时,心中明确否定,行为却完全不受控制。
不舍、不愿推开她,拒绝她。
她好像也很懂得拿捏人,使坏和撒娇切换自如,无论何种局面,都精准控场,也让人对她的游刃有余心生艳羡。
回程路上,周醒去菜市场买菜,熟练讨价还价,反正不管买什么都先问一句“有没有少”,有就有,没有就拉倒,并不强求。
看秤也是,其实心里根本没算价钱,脑袋伸过去,主要给商家起个震慑作用,真被忽悠了也不在乎,但绝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只好宰的傻羊。
严谨,也随意,完全违异的两种气质,在她身上完美融合。
称蒜的时候,差点斤两,老板起先没打算给,周醒习惯性伸头看称,对方瞄她一眼,箩筐里又捡了个蒜头扔进塑料袋。
孟新竹揽了她要继续往前走,周醒从口袋里把刚才那头蒜摸出来,翻个面,另一半全黑腐了。
真是防不胜防。
“你什么意思。”周醒冷脸盯着他,气势骇人。
老头抓着后脑勺笑,“没注意。”他还不高兴呢,直跺脚,“给你换一个不就完了,老瞪我干嘛。”
周醒自己挑了个最大,烂蒜头给他扔垃圾桶里。
“外面的坏人可真是太多了。”周醒摇头感叹世风日下。
烂蒜头都专门搁在箩筐边上,顺手一抓,能宰一个是一个。菜市场里处处都是心机。
“暴暴很厉害,有一双鉴别坏人的火眼金睛。”孟新竹很喜欢她身上这股市井气,也钦佩她的敢言敢做。
“我买菜从来不敢去菜市场,就是担心被宰,花了冤枉钱不说,主要影响心情。”
因为这个,孟新竹还跟周凌抱怨过几次,当然并没有获得什么正向反馈,周凌嫌她啰嗦。
——“就这点小事也值得拿来说。”
可生活中处处都是这样的小事,相识近十五年,早就知根知底,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说这些,让她说什么呢?
便无话可说了。
孟新竹本能回头搜寻,似乎是一种无声的谴责,周凌对上她视线,瞬间领悟,迅速偏过脸,姿态抗拒、不甘。
徐璐璐和俞书华的教育方式完全不同,周醒是半放养,周凌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她们虽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性情却迥异。
这种比较几乎无处不在,伴随而来是态度鲜明的好恶,两个里面总要选一个。而周凌在父母那处得到的宠爱,常常是导致她落败的罪魁祸首。大家都喜欢周醒的真性情,喜欢她活泼开朗,蹦蹦跳跳爱叫爱笑。
周凌讨厌被比较,从小就讨厌。再是强悍冷漠的家伙,也有无法摆脱的童年阴影,不知何时,她悄悄转身离去。
孟新竹站在路口,看她落寞的背景渐行渐远,忽然之间,几分愧疚心痛。
周醒视线跟随,没觉得多高兴,警惕周凌准备改变策略,以退为进。
以退为进谁不会。
“要跟过去看看吗?”周醒试探,“堂姐好像有点不高兴。”
“她什么时候高兴过。”孟新竹收回目光,“再买条鲈鱼吧,我想吃。”
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周凌不在,周醒也婊不起来了,后半程再遇见缺斤少两的菜贩子,她拿人出气,很不客气开怼。
吵架这方面她从来没输过谁,无论是比嗓门还是比气势,要动手也绝对不怵。
孟新竹心情没有受到太大影响,饶有兴味观察她的情绪转变。
“在国外这几年,还跟人打架吗?”孟新竹随口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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