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臣转回头,同威武将军打了声招呼。
威武将军颔首,在祝青臣面前站定:“五禽戏不难,太傅跟着我做就是了。从前先帝也总是想让太傅多修养多锻炼,只不过每每心疼太傅,舍不得太傅早起,现在……”
他自觉说错了话,闭上嘴,认真做动作。
祝青臣眼眶泛红,转头去看李钺。
李钺低下头,假意没有看见,抬起他的手:“祝卿卿,这样。”
接下来几日,李钺雷打不动喊祝青臣起床,拖着他去武场锻炼。
过了几日,用膳时,李钺悄悄把案上的空碗筷拿走。
这原本是祝青臣给他吃饭用的,就算他不吃饭,摆在那里也好。
可是现在,他好像不需要了。
一顿饭没吃饭,祝青臣就发现了。
祝青臣拽着他的衣袖,把他全身都搜了一遍,最后在桌案底下找到了碗筷。
祝青臣重新把碗筷摆好,李钺无奈地看着他,想跟他说些什么,但是见他在吃饭,怕影响他的食欲,只好闭上嘴,趁着祝青臣不注意,再把碗筷拿走。
又过了几日,李钺便不再让祝青臣抱着自己睡觉。
他说,现在天冷了,祝青臣再抱着他睡,会生病的。
祝青臣自然不肯,把冬日里的厚衣裳翻出来穿上,又给自己裹上厚厚的被子,一定要窝在他怀里。
李钺也不肯,只说隔着被子也冷。
祝青臣说:“李钺,你最近总是惹我,我真的会写信给草原那边的。”
两人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李钺抱住了他:“祝卿卿,不要写信。”
似乎每隔几天,李钺就会把属于自己的一点痕迹,悄悄抹去。
祝青臣也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不敢说,更不敢去问李钺。
他只能顶着朝堂上的压力,不让李钺下葬,更加努力地给李钺上香、放祭品,每天都按着李钺亲。
他是李钺在世间最放不下的人,李钺不会舍得离开他的。
就这样,两个人各怀心思,把日子继续过下去。
*
由春到夏,再由夏到秋。
或许是托五禽戏的福,祝青臣一直到入冬,都没有再生病。
这天清晨,李钺照旧喊祝青臣起床:“祝卿卿,起来了,去做五禽戏,今日还要上朝,抓紧时间。”
祝青臣照旧赖床,缩在被子里,闷声道:“不用上朝。”
“今日十五,有大朝会。”
“但是今天没有。”祝青臣探出脑袋,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先帝忌日,罢朝三日。”
李钺顿了一下,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忌日。
“我忘了。”李钺低声哄道,“那先起来做五禽戏,做完了再睡。正好你不用上朝,我们在一起待一整天,晚上一起看雪。”
祝青臣点点头,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扑进他冰凉的怀里。
李钺想推开他,但是祝青臣抱得太紧。
他按着李钺的脸,郑重其事地在他的唇上亲了三下:“这是今天的,你的颜色又变淡了。”
“嗯。”李钺拍拍他,“去洗漱。”
祝青臣下了床,披上厚厚的衣裳,简单洗漱一番,然后和李钺一起吃早饭。
奏章昨日都看完了,李端被威武将军带出宫去玩耍了,祝青臣难得清闲一日,便遣散了所有侍从。
殿中烧着地龙,还有炭盆,温暖如春。
祝青臣裹着毯子,和李钺一起坐在廊下,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双眼微阖,目光放空。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什么话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李钺忽然低声道:“祝卿卿,地府那边催我回去了。”
祝青臣垂着眼睛,并不说话。
李钺转头去看他,看见祝青臣闭着眼睛,还以为他是睡着了。
于是李钺继续道:“寻常鬼魂和亲近之人辞别,通常只有七天时间,还不能让他们看见自己。我在你身边待了一年,现在地府那边瞒不下去了,我再不回去也会出事的,所以……”
所以,他这些天来,都在尽力把自己从祝青臣的生活中剥离。
他想让祝青臣尽快习惯没有他的生活。
不出意外,今天他就该走了。
“我已经在地府那边看好了一座院子,和我们小时候在凤翔城住的土匪寨一样,你再给我烧一点东西,我去那边布置一下,等到你也……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住在一起了。”
祝青臣从始至终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李钺摸摸他的脑袋,把当面没敢说出来的话,全都说了一遍。
一直到了中午,李钺终于说完,祝青臣才悠悠醒转。
祝青臣抬起头,问:“李钺,有一件事情,我很想问你,但是不敢问你。”
李钺转头看他:“什么?”
祝青臣垂下眼睛:“去年的今天,为什么非要上山去打猎?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去打猎?我病了,他们所有人都瞒着我,到现在也不肯告诉我。”
那个时候,也是冬季,比今年的冬天还冷。
祝青臣得了风寒,烧得厉害,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他隐约感觉到李钺给他敷冷毛巾,又帮他擦脸,还握着他的手,和他说话。
可是,没多久,李钺就走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李钺已经不见了。
所有人都瞒着他,所有人都说陛下在上朝,过一会儿就来看他。
祝青臣觉得心慌,于是趁着人不注意,跑出房间去看。
他跑出房门,跑过回廊与宫道,在封乾殿听到了压抑的哭声,看到了满眼的素白。
李钺的棺椁摆在正中,祝青臣双腿一软,就这样倒了下去。
李钺就这样死了。
而他连李钺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钺不语,祝青臣抬眼看他:“你为什么丢下我去打猎?”
李钺不肯说,祝青臣又道:“我知道,因为你嫌弃我是个病秧子,我当时病得太厉害了,马上就死了,所以你要丢下我去找别人。”
这下李钺开口了,他说:“祝卿卿,不许胡说。”
祝青臣的声音闷闷的:“后来,太医来找我请罪,他说,我当时就快死了,有个古方上写,用白狼脊髓入药,或许可以救。”
李钺又一次打断他:“祝卿卿,没有这样的事,都是胡说的。”
“可是我确实好了。”祝青臣直起身子,伸出手,搓了搓他盔甲上的血迹,又从他身上摘下一撮银白色的狼毛。
祝青臣将狼毛摘下来的瞬间,他手上的狼毛化作灰烬,而李钺的盔甲上又粘上了新的。
“李钺……”
“祝卿卿,不许胡说。”
“是我害死你的。”
“不是!别胡说!”
祝青臣低下头,肩膀颤抖,带了哭腔:“李钺,是我害死你的,我不要自己在这里,我要和你一起,我要和你一起……”
李钺慌了,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眼泪,但是祝青臣的眼泪一掉下来,被他一碰,就结成了冰。
他手足无措,把旁边的毯子扯过来,李钺隔着毯子抱住他。
“不是,祝卿卿,和你没有关系,是我太自负,是我嫌弃你生病,我想丢下你,带着人去其他地方,和你没有关系。”
祝青臣放声大哭:“是我害死你的!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要跟你一起!”
作者有话说:
零点还有一章,呜呜我的可怜小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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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终圆满
地府再会
20
祝青臣嚎啕大哭, 掉下来的眼泪,全都冻成了冰,凝结在李钺的盔甲上。
他哭得整张脸都红了, 上气不接下气。
李钺抱着他, 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发抖。
“应该是我死的, 李钺,我恨死了,我恨死了……”
“不是,祝卿卿,听我说。”李钺用力按住他的肩膀,用冰凉的手指擦去他脸上的泪珠, “和你没有关系, 是我太自负,是我想在雪天打猎, 他们都劝我,但我不听, 是我一意孤行, 是我罪有应得。”
“不是……不是的……”
祝青臣想要反驳, 可是反驳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几乎喘不上气来,咳得厉害。
李钺连忙拍拍他的心口, 帮他顺气, 又捏着他的脸, 往他嘴里渡气:“祝卿卿?”
祝青臣咳嗽了两声, 才终于缓过来。
缓过来之后, 李钺这才想起, 他已经死了, 不能渡气。
李钺抚着他的后背:“祝卿卿, 不要哭了,刚喝的水都哭出来了。”
祝青臣紧紧地抓着他的盔甲,垂着眼睛,小声道:“都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李钺轻轻擦去他的眼泪,“是我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才造成今天这个局面。”
祝青臣摇头:“不是的,是因为我,我不要留在这里了,要和你一起走。”
“我们可以一起走,但不是现在。我只是先去布置一下新住处,新住处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你还要留在这里,每天给我烧点纸钱。”
“等到地方布置得差不多了,你再搬过来一起住。”
李钺耐着性子哄他,但不论李钺说什么,祝青臣都只是摇头:“不要,我不要。”
他说什么都要和李钺在一起。
直到李钺在他的衣袖里摸到一把小匕首,李钺才知道,他不是随口说说的。
一直哄不好祝青臣的时候,李钺没发火。
摸到小匕首的时候,李钺发火了。
他把匕首丢到雪地里,大雪很快便将凶器掩埋。
“祝青臣,不要胡闹!”
这也是他第一次喊祝青臣的大名。
可是下一瞬,对上祝青臣通红的眼眶,他马上就改了口:“难道你希望我们在地府露宿街头吗?”
祝青臣愣了一下:“啊?”
李钺又道:“没人烧纸钱,哪里有地方……”
祝青臣吸了吸鼻子,小声道:“让端儿烧。”
“端儿还小,你放心他玩火?”
“他之前就烧得挺好的。”
“他……”李钺似乎找到了一个不错的说辞,“我们把他接过来,才养了三年,要是现在就把他抛下,怎么对得起他的亲生父母?”
“来日我与你到了地府,遇见他的亲生父母,他的亲生父母问起他的近况,我们说,我们不知道,他才六岁,我们就不管他了,那怎么能行?”
祝青臣有些犹豫。
好像是这个道理。
“那就让其他朝臣……”
“他们烧的东西,我们怎么收得到?”
祝青臣垂下眼睛,戳着李钺的盔甲,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所以——”李钺搂住他的肩膀,“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先去布置,需要什么东西,就托梦给你,你再给我烧。”
祝青臣抬眼看他:“可以托梦吗?”
“自然可以。”
“那能不能每天都托梦?我每天多睡一会儿,你天天过来。”
“也可以。”
“那……”
李钺捧起祝青臣的脸,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以此为证。”
*
入夜。
祝青臣和李钺面对面坐在案前,正用晚膳。
李钺把自己藏起来好几个月的碗筷也拿出来了。
祝青臣撑着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粒,兴致缺缺。
李钺给他夹菜,还给他倒了酒:“太医说,你可以稍微喝一点果酒暖暖身子,但不能过量。”
祝青臣点点头:“我知道,这个还是你前年酿的梅子酒。”
李钺把酒杯递到他面前:“喝一点,晚上太冷了。喝完了,睡一觉就好了。”
祝青臣抬起头,接过酒杯,却不喝,只是放在一边:“我喝一杯就醉了,最后再喝。”
“嗯。”
两个人相对无言,祝青臣只是低头吃菜,并不说话。
等祝青臣吃得差不多了,他才端起案上果酒,仰头一饮而尽。
果酒香甜,酒气并不浓郁。
祝青臣把酒杯丢在桌上,随后借着酒气,直起身子,拽住李钺的衣领,亲了他一口。
“李钺,我明天就写信给草原,让他们把王子送过来,王子比你年轻,还比你会讨人喜欢。”
出乎意料,李钺这回没有说“不行”。
他摸摸祝青臣的脑袋,有些艰难地应了一声:“要是你喜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只可以养着他看,不可以做其他的事情,别让我看见。等到了地府,就和他一刀两断。”
祝青臣抬眼看他:“你还挺大度的,现在怎么不拿腔作调了?”
说完这话,不等李钺回答,祝青臣就扑上去,拽着他的手,狠狠地咬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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