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的。”邵叶肯定的语气让完玉喜不自禁，他高兴地将机关小鸟捧着向上托去，随后冲回后面的孩子堆里：
“小鸟是我的咯！”边说边拧着小鸟底部的发条, 手一松将小鸟放飞上天空。
完玉的声音吸引了其他孩子的注意, 后面的孩子们立即又围上去, 带着羡慕又激动的神情望着完玉和天上的小鸟, 时不时还说上两句话。
不远处完力的目光随着完玉去了，看见完玉高兴的样子，他眉目稍稍舒展开来，神色间也显露出一些愉悦来。
因为年龄的原因，这些孩子总是不愿意跟完玉一块玩，和他同龄的孩子又都在家里和阿爹阿妈待在一起，而他们……想到这里完力又开始流露出悲伤来，他们的阿爹阿妈，在三年前的那场内乱里已经再也看不见了。他这个当哥哥又很忙，没空陪他，因此虽然总是见到完玉不高兴的样子，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今天的完玉很高兴啊。完力微笑着看不远处的完玉，目光转动的时候，又瞥见了一旁的邵叶和辛从。
见完力的目光转过来，邵叶立即笑脸迎上，完力对木野这边的人向来没什么好感，更别说是汉人，他叔叔之前跟他说的，不要和汉人打交道，他一直记得，但想到完玉刚才接过对方手中的东西立即变成高兴的样子，他到底没再甩脸色出来。
“有什么事吗？”完力想他们今天应该是来找自己的，于是问了一句。
“对了，今年瑶氐的春猎。”邵叶早就在脑袋里酝酿好几遍了，完力问上来他就马上接着。
“春猎？”完力微微一愣，瑶氐好几年不办春猎了，他现在听这个词都有些陌生，今年的春天快过去了，他以为木野今年不会再提这件事情了，怎么现在又出来了？不过出不出来结果都一样的，他摇了摇头：
“我不会同意办春猎的。”
邵叶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快，连忙问道：
“为什么啊？”
完力的表情很微妙，但说出来的话却又是轻飘飘的，只是里面坚决的意味很明显：
“只要是木野，我不会同意的。”
“哎，等等……”
邵叶还想说什么，但是完力已经转身去找完玉了。他张了张嘴，辛从听不懂他们的瑶氐话，不明所以地问一句：
“怎么了，怎么感觉你们都不太开心的样子？”
“走吧。”邵叶在原地愣了一会，才想起来似的拍了拍一旁的辛从，示意他往回走。他以为能和完力说上很多的，结果没想到人家两句话就不愿意再多谈了，瞬间有了挫败的感觉在。想起来他前几天还信誓旦旦地和木野说一定可以的，结果第一步就在完力这里栽了个跟头。
辛从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跟你说什么了，怎么没说上两句就这样了。啊呀没事儿的，我做东西的时候也经常失败的，再来一次么，说不定就可以了。”辛从猜测是邵叶和对面那个叫完力的人一些事情没谈妥，于是宽心似的安慰他好几句。
邵叶勉强地笑了笑，对辛从说着：
“是吧，我改天再找机会看看，对了，今天晚上……”他想起来图纸的事情，辛从急着打断他：
“我不着急的。”虽然他真的很想早点做出来邵叶给他新图纸上的东西，但是邵叶这个样子，他倒更希望邵叶心情好些。
少年的心思总是单纯而热情的，邵叶心头的烦恼消解了一些，这时候却听见后面有人喊他：
声音不是很大，温温柔柔地叫他的名字，这让邵叶又联想到小羊，但这个时候羊儿都已经赶回去了，他转身看去，正见木野站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看见他转过身来，向他招了招手。
辛从又想回去研究图纸了，蝻風睹珈正见木野找邵叶，于是招呼了一声就识趣般得先走了。
“你去找过他了？”木野看见邵叶丧气的模样，轻声问道。
“嗯。”邵叶低声应了一句，木野就在他面前，但他现在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没想到木野好像猜到结果：
“他拒绝了吧。”
“嗯，”邵叶回神似的想到了，“你怎么知道？”
木野笑着，同他一起慢慢走回帐篷，边走边说：
“只要是我的事情，他应该都不会赞同的。”
这句话怎么听着耳熟呢？邵叶细细思索去，才发现木野刚才说的这句话，和他今天找完力时完力回他的话，是几乎一模一样的。他有些诧异，看向木野时，木野一副早料到了的表情，耐心地给他解释：
“因为他对我，有恨意。”
“啊？”
邵叶不大明白木野说的话，恨？木野的话，要怎么恨个法，除了像回鹊或者长老那样的，但那也是达不到恨的程度。完力看上去不像是回鹊长老那样的人，为什么会恨木野呢？
“完力有个弟弟叫完玉，你知道的吧。”
邵叶点点头。
“今天你看见他了吧，和他一起玩的那群孩子应该都比他大不少。”
邵叶仔细想想，确实是这样的，完玉无论是说话的模样还是个头，都比在场的其他孩子要小很多很多，同龄的，好像还真没见着，难道是瑶氐恰好没有一个和完玉是同龄的么？他想的时候，木野又说话了：
“因为和他一般大的孩子，这时候一般在家里，有阿爹或者阿妈带着。”
那完玉呢？邵叶正要这么问，木野已经猜到他要问什么了：
“完力白天有事要做，完玉没有人陪着，只能出来和那些孩子一起玩。”
“他们的阿爹阿妈，嗯……”木野说话的声音开始变小，邵叶想自己好像已经能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修宁有没有和你讲过，瑶氐三年前的事情。”
“没有。”修宁平时的话时很多的，几乎事无巨细什么都说，但是这个，他却没有听修宁讲过。
但是他偶尔和旦喜大厨聊天的时候，听他说过一些，听说那一年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只是没有细说。
木野的神色这时候变得有些凝重，他看着邵叶，好半天没说一句话，到了最后，才像是下定决心了似的，轻轻地将话说出口来：
“瑶氐三年前，发生过一场很严重的内乱。”
内乱？邵叶想到木野现在带着瑶氐，虽然偶尔有点插曲，但是总体还是很好的模样，这样的部落，怎么会有内乱呢。
木野转过头去，看一看将晚的天色，慢慢说着话：
“之前的瑶氐没有现在那么和平的，因为……我的银牙叔叔。”
这个人邵叶之前没听过，两位长老也不是这个名字，现在大概已经不在瑶氐了吧。
“那时候瑶氐的首领还是我阿妈，银牙叔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宣国一直有联系。那个时候有相当一部分瑶氐族人对中原那边的生活很向往的，银牙叔叔就和他们谈论一些中原的事情，本来这也没什么，直到有一天——”
“银牙叔叔带回来两个汉人，说他们是宣国的使者，他们说，希望和瑶氐很好地交往。”
“他们拿来几张纸，说签下这些纸就能以后也很好地交往，那上面是汉字，我阿妈看不懂，让银牙叔叔念给她听。”
“银牙叔叔说他都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只是一直在催促阿妈快点签下来。”
“我阿妈不知道内容，不签，银牙叔叔就发了很大的脾气，开始是吵架，后来来了很多的支持银牙叔叔的人，逼着阿妈签下来，阿妈当然是不愿意啊，后来他们就动手了，”
“那个时候完力的阿妈阿爹就在附近，听到之后他们就赶紧跑过来，吵架的时候他们还能劝劝，动起手来……”
木野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情绪之中，说话的语气越来越纠结，“开始在那个帐篷里，然后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火把烧起来了，好多人，好多好多的人，我和修宁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整个瑶氐都在乱。”木野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天的情况了，说到最后，只加了这一句。
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木野又在心里问自己了，他那天正好和修宁出去不在瑶氐，等接到消息赶回来，阿妈已经在血泊里了，完力的阿爹阿妈喊来了别的瑶氐人，他们还在打，整整一个晚上啊，那是个火光冲天的晚上。
“银牙叔叔也受伤了，我和修宁冲出去想抓住他，他的身上还流着很多血，但是那两个汉人带着他一起跑掉了。”
“修宁后来看到了那张契约了，他说那是属地契约，是很不平等的契约。”
“什么？”从他们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邵叶和木野齐齐回头望过去，青年在火光下的影子格外高大，也很惹眼，那是完力。
作者有话说：
完力：好像有误会在……？
第39章 过往的真相
问题圆满解决！
“完力？”木野有些诧异, 他和完力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今天怎么会在这？
“木野, 对他你也要说谎吗？”完力刚才还是惊讶的面孔, 到这时候，却只剩下了愤怒，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怒气在里面, 听上去很像是质问的。
“什么？”木野没听明白他说的话，好看的眉头皱起来, 不知在想些什么。
“契约的事情, 不是横鹿安吉要签的吗？”横鹿就是木野的阿妈了，木野听完以后愣了一下, 随即回道：
“契约是银牙带回来的, 和我阿妈有什么关系。”
完力瞪大了眼睛, 说话的时候气势不减：“耶反叔叔跟我说, 是横鹿安吉要签的这个契约, 木野, 你不也总想让瑶氐和汉人交流吗？这个时候你就别骗人了。”
木野疑惑地望着完力, 这是三年以来他和完力为数不多的交流, 而今天, 恰又是再说三年前的事情。
这还是第一次。
完力把话说出来之后，木野才意识到，在那件事情上，完力知道的好像有很多跟他不一样，或者说是误会的地方。现在完力就在他的面前, 木野望着他, 张了张嘴, 似乎想说出来, 但是对着完力，他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完力的阿爹和阿妈，确实是因为那件事情而离开的，而他作为瑶氐的首领，和完力谈起来那件事情，又总是愧疚的。
似乎是意识到木野的情绪不对，邵叶伸出手来拍了拍木野。木野是高大的个子，邵叶的手向上一点才能摸着他的后背最上边，但当他看向木野的时候，那张面孔上又隐隐透出出来一些年轻的忧郁。
这时候邵叶才意识到，木野现在的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如果不是瑶氐之前的事情，他也不会如此早就撑起来这一整个部落。他在本该活力的年纪里忙碌于整个部落，这让邵叶差点忽略了他身上的少年气。
他总是顾虑，为瑶氐顾虑，为族人顾虑，邵叶心想，他不该这么顾虑的。
他带着鼓励的眼神又拍了拍木野，木野愣了一下，心下似乎多了些底气在，随后对上完力的眼睛，他轻轻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完力，不是这样的。”
完力正急着反驳他，木野掷地有声的话直接打断了他，好让完力的思绪跟着他走：
“契约是宣国的使者让银牙带过来的，要让阿妈签契约的也是他，我阿妈不愿意签。”
完力激动地说：“你胡说，你现在不就想让瑶氐向汉人学去么，如果不是，你身边的这个汉人是怎么回事？”
“你就是，之前契约签不成，就要让瑶氐慢慢向汉人那边去，你瞒得过别人，瞒得过我吗？我阿爹和阿妈就是，就是为了阻止，才……”完力说着说着，竟带着些哭腔了，邵叶有心解释，但看到完力的模样，最终没开口。
“你说的这些，都是耶反长老告诉你的么？”耶反就是完力的叔叔，瑶氐的长老。
相对完力情绪的大起大落，木野看上去就要冷静多了，但是邵叶看到，他的神色虽然淡淡的，其实手却是有些发抖的。
邵叶不自觉拉住了他，想让他安心些。
木野好像舒心多了，说出来的话也更明晰：
“我不知道耶反长老为什么和你这么说，但是他那个时候甚至都不在瑶氐，你不记得了吗？”
耶反和另一个长老从那件事发生的前几天就不在瑶氐，到内乱平定之后的后几天才回来，就好像提前知道什么似的，但他们找出来的理由又理直气壮，想找出纰漏来却也没有。
“他说的话，就对吗？”
“那你呢？木野，你不也是后来才赶到的吗？你又怎么知道的。”
“我，”木野顿了一下，正当完力以为他说不出来的时候，木野说：
“是我阿妈告诉我的。”
“横鹿安吉，”完力愣了一下，想起来什么，“她不是……”
木野的神情有些悲伤了，但他还是艰难地开了口：
“我和修宁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阿妈，她告诉我发生的事情，之后，银牙又带着人进来了。”
木野努力地回想去，其实今天如果不是完力，他根本不愿意回想那天的事情。他们见到阿妈的时候，阿妈就受了很严重的伤，没办法走路了，他和修宁就带着阿妈走。
后来银牙进来了，他和修宁两个人带着阿妈跑不快，阿妈让他们别带她了，跑，快跑，去部落里找人来，要很多很多的人，他让修宁先走，想带着阿妈一起走，但是阿妈推了他一把。
阿妈把象征着瑶氐首领的象牙项链攥在手递给他，又推了他一把，木野想转过头去再看他阿妈一眼，但是银牙已经带着人冲过来了。
追他的人直到修宁带着另外的瑶氐人来了才慢慢被逼退，他手里攥着象牙的项链，靠在瑶氐夜晚无光的帐篷旁边，月光淡淡地洒下来，照亮了他手里的象牙项链。
那天之后，他就是瑶氐的新首领了。
听完木野的话，完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死死盯着木野的面孔，似乎想要在那里找出些纰漏来，但是木野又回到淡淡的神色了，那里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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