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萧偌还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董公公也跟着笑起来,趁着皇上心情不错,连忙让宫女将汤药送来。
“皇上,时辰不早了,冯御医让您在用膳之前服药。”
汤药浓黑,透出阵阵腥苦的气息,单只是闻着,便让人忍不住作呕反胃。
虞泽兮眉头微蹙,迟疑片刻,终于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从御书房离开,路上吹着冷风,萧偌反倒没有那么尴尬了。
本来嘛,他也不是故意要将皇上衣服扯坏的,完全是那件衣服太薄,才会一下子就被他弄坏。
再者说,抱一抱怎么了,还有半月两人就要大婚了。
也就是虞泽兮性情古板,非要恪守礼节,不然他说不准早就已经侍寝过了。
安慰了自己一通,萧偌彻底安下心来,神态自若的迈出紫宸宫,一路往景丰宫走去。
“公子回来了,”迎出来的铃冬环顾左右,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早,皇上没留您在紫宸宫用膳吗?”
萧偌尴尬,都忘了还有晚膳的事。
虞泽兮的病情每到夜里便会加重,他原本还想借着用膳留下看看的。
结果只顾着离开,倒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罢了,”萧偌略想了下,“反正时日还长,明晚再一起用膳也是同样。”
铃冬不明所以,只能跟着点头。
“对了公子,”铃冬忽然想起什么道,“刚刚外头有人给奴婢塞了字条,说是要给您的,奴婢怕是要紧的事物,所以一直没敢打开。”
铃冬边说边取出一张折好的字条,萧偌接过字条,总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
打开字条,上面只写了两行字,“玉妃奶娘还在人世,此刻就藏在皇宫某处”。
“公子?”铃冬疑惑唤了声。
“没什么,”萧偌迅速将字条团起,收进袖中,“快下雨了,先回去吧。”
进到玉阶殿内,萧偌来不及用晚膳,先到卧房将字条彻底烧毁。
从字迹上看,消息应当是邹公公送过来的,只是萧偌有些困惑,那给皇上喂下狼血神药的奶娘居然还活着,而且就藏在皇宫之内。
……太荒唐了。
所谓狼血神药对于寻常人来说几乎与剧毒无异,谋害皇嗣,那个奶娘有什么理由能活到现在。
皇上知道这件事吗,还有,邹公公为何要将此事告知给他。
萧偌忍不住迷惑,这个邹文余,还有在他背后之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想要将皇上的病情公之于众?
可是不对,那名北梁死士就藏在后宫,朝臣不是傻子,对于皇上的状况不说全部知晓,应当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即便将实情公布出来,也根本无法动摇皇上的威信。
萧偌脑海一团乱麻。
算了,他原本也不懂这些阴谋诡计,只减少出门的次数,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估计就没什么问题了。
可惜计划得很好,第二日早上,萧偌便被寄雪催促着去给太后请安。
“不是已经免了请安吗,为何还要特意过去。”萧偌放下碗筷,连用早膳的胃口都没有了。
不只是他,太后此刻应该也很不想见到他才是。
“这是规矩,”寄雪见他不情愿,小声规劝道,“公子之前在宫外,路上不去给太后请安也就罢了,可如今回了宫,公子也被皇上解了禁足,再不去请安的话,难免会落人口实。”
“公子马上便要与皇上大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至于大婚后就无需要顾忌了,毕竟皇上向来与太后不和,萧偌大可以找借口不去请安。
萧偌无奈,只得点头。
夜里下了场雨,空气越发阴冷。
萧偌拢紧外袍,不出意外,刚走到康仁宫后殿,便被路过的宫女迎面拦住。
宫女姓邓,是太后身旁的大宫女,容貌平平,却自带一种恬静气质,神情歉意道。
“昨晚天凉,太后染了风寒,眼下还没有起身呢,劳烦公子白跑这一趟了。”
早料到太后不肯见他,萧偌并不在意,左右他也是过来做做样子的。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忽然瞧见有人从不远处走过,紧接便听宫女开口道。
“那是魏嬷嬷,”宫女温声道,“公子别怕,她脸上只是被火烧伤了,太后怜惜她在宫外没有亲人,故而才留在康仁宫内。”
萧偌一愣,连忙定睛望去。
魏嬷嬷佝偻着腰身,面上满是烧伤过后的狰狞疤痕,被身旁宫女搀扶着,慢慢朝西侧配殿走去。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玉妃生前居住的玉阶殿曾经发生过大火,眼前的魏嬷嬷,包括邹公公也都曾经被火烧毁过容貌。
所以魏嬷嬷就是那个奶娘,所谓藏在宫中,指的其实是藏在太后宫里。
萧偌勉强稳住心神,转身告辞离去。
急匆匆赶到御书房,萧偌没时间顾及周围人的目光,进到里间,直接开门见山道。
“臣有事禀告皇上,事关重大,可否容许臣单独与皇上说话。”
事情太过严重,萧偌已经不敢继续隐瞒了。
无论他先前关于魏嬷嬷的身份有没有猜错,都必须马上将此事告诉对方。
虞泽兮抬头望了他一眼,神情并未有太多变化,只随意抬手让众人退出书房。
宫女与太监鱼贯而出,两名侍讲学士昨日才刚被萧偌捉弄过,眼下哪敢好奇偷听,全都丢下手里的书卷迅速起身离开。
屋内落针可闻。
虞泽兮示意他到跟前坐下,语气淡淡道:“说吧,究竟有何要事?”
对方态度过于自然,萧偌反而紧张起来,斟酌着字句,将整件事的起因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臣先前与邹公公联系的事,皇上应当都已经知道了,回宫之后,臣原本是不想再与邹公公有任何接触的,结果昨日便接到他的字条,说曾给皇上喂过狼血神药的奶娘就藏在皇宫之内。”
虞泽兮颔首,眉眼间带了几分了然。
“所以你今早去给太后请安时,刚巧碰见被火烧毁了容貌的魏嬷嬷,便猜测她是那位本该已经被赐死的奶娘。”
“对对!”萧偌迅速点头,随即才反应过来。
“皇上怎么什么都知道。”
“就是说,臣并没有猜错,那个魏嬷嬷果真就是皇上母妃的奶娘。”
萧偌瞪大眼睛,惊讶自己脑子灵光了,居然这也能猜中。
虞泽兮敲了下他的额头,无奈道:“对方都将事实摆在你面前了,可不就叫你猜到了。”
哦。
萧偌郁闷,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所以脑子灵光是错觉,被人牵着走了才是真。
“无妨,”虞泽兮将他拉到身边,捏着他的掌心道,“虽然晚了些,但朕很高兴你能与朕坦白……这回做得不错,你想让朕赏你什么?”
认真说来,这还是萧偌头一次将身边的事和盘托出,以他谨小慎微的个性,属实难得。
虞泽兮望着他,深碧色的眸子越发温和。
赏什么?
萧偌更心塞了,这种哄小孩的语气。
脑子一抽,直接闷声道:“臣什么都不缺,既然皇上高兴的话,不如亲臣一下吧。”
第44章
御书房内安静无声,唯有红纱灯罩里火苗微微晃动。
不是。
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萧偌脸一下子就红了。
都怪铃冬和寄雪那两个丫头。
刚从外面回宫那日,萧偌偶然听两个丫头私下议论,说他与皇上似乎并不亲近。
萧偌无奈,纠正说自己与皇上好着呢,如何就不亲近了。
“可公子先前打算侍寝不是都已经失败了吗?”铃冬是自小跟在萧偌身边的,什么话都敢说,直接正中红心。
萧偌感觉自己受到一万点伤害,勉强反驳道。
“那次侍寝只是皇上说的气话,本来也作不得数,还有,你是个姑娘家,别胡乱说话。”
铃冬目光怜悯望着他,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是皇上身边葛姜公公说的,您与皇上平日只是说话聊天,最多最多也只是抱在一起。”
如果这都不算不亲近的话,那就没有什么算是不亲近了。
铃冬有时甚至怀疑,皇上下月当真要与公子大婚了吗,还是这所谓的下月,与她理解的下月根本不是一个含义。
一旁寄雪点点头,表示她也是如此想的。
在两人满含担忧的注视下,萧偌几次想要反驳,却偏偏不知该如何张口。
回想起来,皇上似乎的确极少与自己靠近,往日相处也始终恪守规矩,除非意外,不然几乎不会与他有任何过分亲密的举动。
见萧偌也开始跟着沉默,铃冬小声宽慰道:“没关系,皇上不肯与公子亲近,那便换公子主动一些好了。”
“嗯,”寄雪接着道,“怎么说公子也是男子,这种事情谁主动都是一样的。”
这些对话原本只是一段不重要的日常,谁能想今天在御书房里,虞泽兮问他想要赏什么时,萧偌脑子一懵,下意识就回了这句话。
对面虞泽兮闻言也愣住了,随即似笑非笑问。
“你说,让朕赏你什么?”
“没有!”萧偌脸颊微红,直接跳了起来,试图朝门外跑去,“不早了,臣还有事情要忙,就不打搅皇上休息了!”
可惜还没等迈出步子,就被人重新拉了回去。
“你这是在与朕抱怨,最近太过冷落你了?”
或许是崩溃过了头,萧偌连害羞都忘了,索性破罐破摔道。
“没错,难道皇上不曾冷落过吗,回宫到现在已经有两日了,皇上从未主动召见过臣,甚至连用膳都不愿与臣一起!”
萧偌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
亲一下怎么了,还有半月便要成亲了,冷落他这么久,自己提这种要求完全合情合理。
虞泽兮有些意外,倒没有料到对方会因用膳的事情不满。
迟疑了片刻,难得耐心解释道。
“……朕最近政务繁忙,常常三餐不定,并非不愿与你一起用膳。”
萧偌心底一动,往日在御书房里,眼前人的神情大多时候都是冷的,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压迫。
而如今面对自己半真半假的质问,那种威压却仿佛烟消云散,只余下不易察觉的温柔。
萧偌抿了抿唇。
“你若是在意的话,等下朕批完折子,便与你一同用膳。”
“用膳”两字没有说完,忽然有阴影压下来,迅速在虞泽兮的唇角上碰了一下。
温热的气息转瞬即逝,他还没等反应过来,身边人已经挣脱离开。
“用膳就算了,臣先告退,明日再来给您绘制画像!”
宫灯明灭,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虞泽兮抚着唇角,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失笑。
回到玉阶殿内,萧偌停下脚步。
他原本还想要仔细问问有关邹公公的事,结果方才一时冲动,竟然全抛到脑后了。
萧偌低头思索,不过既然眼下两人已经开诚布公,那么对于邹文余那边,便无外乎两种解决办法。
或者直接将人抓起来了事,或者继续接触下去,将计就计,看对方接下来有何打算。
某种程度上,萧偌其实更倾向于前一种选择。
真相的确叫人好奇,但既然邹文余千方百计想通过他向皇上透露些什么,那么似乎还是一无所知比较好。
保持心境平稳。
萧偌忍不住陷入沉思。
……所以邹文余是掌握了什么消息,自信能够使皇上无法保持心境平稳?
“公子,”瞧见萧偌进门的身影,正在收拾庭院的寄雪有些惊讶,“您不是说了,今日一定会留在紫宸宫里用膳吗?”
萧偌还在考虑邹公公的事,摆了摆手,随口胡诌道。
“没有,皇上亲了我一下,害羞得受不住,将我撵出来了。”
寄雪:“?”
皇上,害羞。
想象了下那一位脸红害羞的场面,寄雪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自家公子果然厉害。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越发凉了,萧偌自幼便有些畏寒,冷风一吹,只恨不能将貂皮袄整个裹在身上。
第二日清早,萧偌照例去给太后请安。
和昨日一样,依旧有宫女将他挡下,说太后在房中礼佛,需要安静,请他明日再来。
萧偌乐得不与太后打交道,闻言痛快离开,还未等走出康仁宫,便再次被一名太监拦住。
不是旁人,正是取下面具,露出底下狰狞伤疤的邹公公。
也许是提前做了安排,主殿前面空空荡荡,几乎没有宫人来往经过,周围一片死寂。
“萧公子,您居然这么早就将事情都告诉皇上了,咱家活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如您这般胡乱行事之人。”
邹文余嗓音尖细,带着古怪的粗哑。
萧偌顿住脚步,轻叹口气道:“公公言重了,我在宫中根基薄弱,身边唯有皇上能够倚靠,不告知皇上,难道还要自己解决不成。”
邹文余被噎住了,看向对面人的目光里也带了些鄙夷。
怯懦单纯,只懂得作画,对俗务一窍不通,倒是很符合他对于萧偌的认知。
萧偌笑了下,毫不在意道:“既然公公没有什么要说的,那我便先告辞了。”
“等等!”邹文余将他唤住,眼里满是怨毒,“你以为你胆小怕事,不打算插手,咱家便找不到其他人帮忙了吗。”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萧偌忍不住蹙眉。
似乎有宫女从北门外经过,瞧见两人的背影,慌忙转身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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