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帝王完全愣住了,随即涌起的就是全然的喜悦。
“走!朕换身衣服就跟你走!”楚深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予兮读家
甚至懒得自己去思考怎么瞒过皇宫的禁卫军,怎么出皇宫大门又怎么回来,是否要先将宫内事宜安排妥当。
反正,有人操心。
按理来说,微服私巡,也是要提前做准备的。
但他就是毫无心事和负担地跟着晏之遥出宫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
两人带着几个随从,光明正大地走过盛京的大街小巷,品过摊贩小食,欣赏杂耍说书,再出了城门,去看田间播种。
天子事农桑。
楚深和甚至亲自和田间的农民,帮着做了小半个时辰的农活。
他以为的清冷淡漠、气质矜贵而摄人,与农活半点扯不上边的晏之遥,也穿着一身轻便易服,埋首田间。
一同做活。
只是在小半个时辰之后,对方拦住了他不让再继续:“够了。”
“陛下身子弱,体验一番便可。”
楚深和:“……”
虽然……完全是事实。
晏之遥额间沁着层薄汗却丝毫不显凌乱。
但他已经双腿发软、直腰困难、手上被磨痛得厉害,气喘吁吁了。
“我再去帮那位伯伯把最后一点种子洒完,你在一边和伯伯聊聊天?”
“农桑乃立国之本,陛下还是要多多了解才是。”
楚深和听话地跑去和已经耕了一天地仍颇为精神抖擞的农民伯伯聊天。
那农民笑呵呵地问他:“小公子才干了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
楚深和有些不好意思。
这位农民已经两鬓斑白,看着年纪颇大,做活都这么能干。
他正值年少力壮之时,却……
“小公子你可别想岔了,我没有说你没用的意思啊。”
“只是这田间粗活就是该我们这样的粗人干。”
“小公子一看就是读书人,是不是学问很好?”
楚深和有些讶异,并不谦虚地笑眯眯着点了点头。
那农民就来了兴致:“读书好啊!读好书、学好学问,去考科举,当大官。”
“懂得多了,不仅读书好,干活也能比我厉害。”
?
楚深和有些不理解对方这句话。
那农民兴致勃勃地将自己手上的耕种工具举起来给他看:“看到没!这是我认识的另一个读书顶顶好的小公子给我改进的。”
“曲辕?”楚深和并非高坐垂堂不知民生之人。
“寻常的辕都是直或长的,大伯你这辕怎么是曲的?”
农民哈哈大笑起来,从他爽朗的笑声里明显可以听出快慰与欣喜:“这就是诀窍了!”
“我们这种了一辈子的地,也从来没想到过,仅仅是将直辕改成曲辕,这耕种的速度就能快上起码三倍!”
“这就是另一位读书顶顶厉害的小公子给我改的。”
“那小公子刚开始天天跑过来看我种地,还要亲自帮我种,我嫌他笨手笨脚的。”
“结果,人家干活是笨手笨脚,可就笨手笨脚了半个月,耕种的速度都能赶上我了!
他说什么总结经验,想到了把直辕改成曲辕,这曲辕犁真是太好用了!”
“我问他怎么想到的,那小公子说,就是因为看的书多了,会思考,想要弄明白事情就会想要研究。”
“这多厉害啊!所以,小公子你也别气馁,你多读读书,一定能和那个小公子一样厉害!”
楚深和没有半点不高兴农民将他和那什么“小公子”做对比,并且觉得另一个“小公子”更厉害。
他也是读书人,而且他见识过最多最厉害的读书人。
这可不是读的书多了就会思考、会研究的!
寻常的读书人不过是照本宣科,拾人牙慧。
但那“小公子”却是格物致知!
“大伯,你说的那个‘小公子’住哪儿?我想认识一番!”
农民遗憾地摇了摇头:“平日里都是他过来,我连他是谁家的孩子都不知道。”
“小公子最近要准备春闱,没空过来,可惜你们见不到咯!”
春闱!
楚深和眼前一亮,参加春闱好啊。
参加春闱的所有人他都能见到。
回去的路上,他和晏之遥说起这事。
晏之遥轻笑了笑,“我知道那‘小公子’是谁?我带陛下去认识一番,交个朋友?”
楚深和讶异了一瞬,欣然同意。
原来是户部从五品员外郎的儿子,李墨。
嗯……因为从五品,正常来说都是没资格上朝的。
所以楚深和对这个员外郎毫无印象。
晏之遥领着他上门拜访的时候,李府的管家只知道了晏之遥的身份,就几乎被惊得说不出话。
因为两人说不用太过惊扰,是想来认识一下府中的小公子。
那管家不敢违悖,便领着两人去了李墨的院子。
却没想到,正好参观了一出员外郎训子戏。
“李墨!马上就要春闱了!你现在还不进屋去温书,还在这里拾掇你这些破烂玩意儿!”
“你听不听爹的话?这段时间再被我看到这个破织布机,我就把他砸了!”
“爹好不容易给你打点了关系,只要你考上进士,就有办法留在盛京,以后想办法到户部来!”
楚深和哭笑不得地站在了院外。
而听见自家老爷这般不忌讳地大声说出此等隐秘,管家差点被吓破了胆。
嗯,不过……
虽然是律法之外。
但其实,楚深和也没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到这种地步。
朝中官员想为家中子侄谋个好前程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但是……这大咧咧说到他面前的……
还是头一份。
还好他今天不准备表露身份。
晏之遥伸手挥退了管家,两人就站在院外,打算等员外郎训完再说。
此时,两人还没意识到不对劲。
院里的少年看着就十五六岁模样,确实和楚深和年纪差不多大。
面相俊秀而乖巧,但面对父亲的责骂,全程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似乎,是在无声地反抗?
果然,员外郎越说语气越高昂,看着儿子这副态度越说越来气。
“你还是想去工部?”
“去工部有什么前程?”
“跑去修宫殿?跑去造大街?跑去治河渠?
工部尽是些又苦又累的活,那你爹我这么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给你请最好的夫子,盯着你的学习一刻不敢松懈是图什么?”
“你要是还想去工部,你就别认我这个爹!”
楚深和已经听得皱起了眉。
同为朝中官员,他知道工部向来不是臣子们心中的好去处。
但修宫殿不重要?
造大街不重要?
治河渠不重要?
要想富,先修路。
这是吕容风已经力证的。
农桑乃国之根本。
李墨小小一个点子,就能让天下农民耕地效率快上三倍,这不重要?
明明所有人的日常生活都需要工部、需要工人……
在楚深和心里,工部是完全不逊于户部、吏部等实权部门的。
甚至,更为实用、更能见到效果。
这在现代社会,被无比充分地证实。
当然,当时的楚深和尚且没有远见到这种地步。
他只是和晏之遥站在院外,听着那个员外郎越说越难听,越骂越气,似乎还想动手。
威逼利诱、亲情施压、贬低工部、压制儿子兴趣,洋洋洒洒地说了估摸着快有两刻钟仍未停下。
旁观之人听着都觉得窒息。
只是李墨一直沉默地听着,站在了一台织布机前,一言不发。
员外郎到了最后,忍不住从院里捡了块石头就要往上砸。
一直不发一言的少年终于开了口:“爹!不要!”
“你个大男人,一天到晚捧个织布机,想当女子去了不成?”
“啊?李墨,你说话!你捧着这个织布机有什么用?”
李墨抿了抿唇,他似乎很少说话。
说出口的句子也是简单明了的:“我想改良一下,让织布的效率提高十倍。”
!!!
楚深和面上不掩惊讶。
他和晏之遥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几分喜色。
如果真能实现,那简直是……
谁知,那个短见到可怕的员外郎完全意识不到这是什么概念。
他仍愤怒地在质问:“然后呢?”
“就算你能研究出来,然后跑去织布去?”
楚深和:“……”
抱歉,听得有些无语。
“李墨,我不许你再研究这些东西了!你研究这些就是没出息!”
楚深和忍不住走了进去,“那什么是有出息?”
员外郎看了他一眼。
因为只是个从五品官员,还未上过朝,他并不认识楚深和。
他第一时间也没去深究面前的这个少年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有些自得地道:“我李家祖上是出过三品官的,李墨要是听我的,说不定就能当上三品官!”
楚深和朝他浅浅笑了一下。
侧目望向也同样看着他,但眼里没什么情绪的少年。
语气温和,承诺:“李墨,等你研究出比现有织布效率高十倍的织布机,朕封你当二品官。”
“比三品高一品。
若是以后做得更好,发明出更有用的东西,一品官、一等候也未尝不可。”
第80章 两面人
听到楚深和说完这么一番话的员外郎足足在原地愣了可能有十几秒,才反应过来。
就算他从未见过当今陛下,但这盛京,这普天之下,还有谁敢自称“朕”?
并且扬言封官。
员外郎一想到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后背几乎是立马沁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想也没想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臣方才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
“臣方才说的,都是为了教育儿子,不是真心话,都是为了……”
院子里是青石板路,他这样大力地跪了下去。
一瞬间,疼得龇牙咧嘴,额头已经起了一个大包,想必膝盖更是惨不忍睹。
但他硬是咬住了牙,面上不敢露出半分异色,绞尽脑汁在为自己方才“大言不惭”说的一堆话找借口解释。
李墨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双澄澈到令人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双眸直直地望向了楚深和。
他也在反应方才这个和他差不多年纪大的少年天子说的话。
他只要将织布机改良成功,就封他当二品官?
有员外郎这样一个父亲,他自然知道二品官是一个多么了不得的概念。
但是他更惊讶的是,楚深和居然对他“不务正业”完全不觉得看不起,反而很是欣赏?
他因为爱好、兴趣几乎从小被父亲打压、被周围人看不起……
毕竟,士农工商,“工”这样的奇技淫巧也就比商户好了一点,要知道商户在陛下登基改革之前甚至是没有办法参加科举考试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认可他的兴趣与爱好。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从眼底深处闪起了一片微光。
直到员外郎跪在地上开始磕头认错之后,他才慢半拍地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最该“值得关注”的点上。
面前这个闯入院中的少年,是当今天子!
他连忙也要跟着一起跪下,却没料到身体还没弯下去就被一双手托住了。
“陛下?”
楚深和没理会员外郎喋喋不休的拙劣的借口,只是对方那突起一块红肿的额头,啧……
他不能让他的未来二品官和他第一次见面,就留下“疼痛”的记忆。
不知道什么时候,员外郎也识趣地住了嘴,在一旁颇有些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己儿子和当今天子的相处。
李墨被教育地很乖巧。
或者说,他只在“科研”这一兴趣上会违背自己的父亲。
但其他的无论是读书还是品德都是在员外郎要求下、夫子教育下靠拢的。
“陛下,礼不可废。”他被托起身子后下意识地说。
楚深和笑了笑,“那朕放开,你动作轻点,别把自己磕疼了。”
正感觉额头和膝盖火辣辣的疼痛的员外郎:“……”
总感觉是在内涵他,但他完全不敢再说话。
他敢对着李墨大放厥词,是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儿子。
但对着当今天子,对着能够对他生杀予夺的上位者,是分毫不敢逾越的。
李墨愣了愣,乖巧地一板一眼行了个礼,只是动作确实放轻了,至少头抬起来时额头没有什么印记。
然后,他站起身后,没有去看员外郎朝他拼命使着的眼色,抿了抿唇,再抿了抿唇。
似乎十分犹豫又鼓起勇气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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