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夜打算杀人时陆小凤怎么也追不上他,但平常休夜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踪迹的意向。
一头白发这一个特点便十分醒目,陆小凤纵使被他甩丢,不知道他在哪里入住,只需在街上随意拦一个人询问,就能知道他在哪里。
“白发的年轻人吗?他看起来太恐怖了我没敢搭话,不过他往那个方向去了。”
“那人一脸阴沉,真的很可怕……他往东边去了。你是他的朋友吗?”
每个看见休夜的人都说他可怕,陆小凤听得麻木,除了最初和休夜相遇时觉得他可怕,之后他便没再这么想了。
面对路人八卦的问题,陆小凤很干脆地摇头。
比起朋友根本是他单方面的当跟屁虫。
休夜可是一次都没有正眼看过他。
陆小凤循着路人的线索,以为自己能在客栈见到休夜,却不料掌柜说:
“你说的是那位白发的年轻人吗?因为他一头白发,我乍看还以为是位老人,但身板挺直,细看也长得十分年轻。他在那边站了一会儿,走了。”
陆小凤眨眨眼:“他没有定房间?”
掌柜摇头:“没有。”
休夜失踪了。
陆小凤费解不已,早不跑晚不跑,偏偏这会儿跑,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陆小凤开始寻找休夜突然离去的理由,无情还在城中停留,两人碰了一面,无情的表情十分微妙,问道:“莫非是因为不想看见我?”
陆小凤纠结不已,道:“他从未说过讨厌官府。”
武林中有太多仗势行凶的恶徒,江湖和朝堂关系微妙,虽不至于势同水火,但十分僵硬。
可休夜也没有说过喜欢官府,除了杀人时,他从未表现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无情一直有个想法,此刻终于忍不住道:“所以你才总是惹上各种麻烦。”
陆小凤不甘心地反驳:“是麻烦主动找上我。”
总而言之,陆小凤确实总是麻烦缠身。
休夜失踪,陆小凤却本就为他而来,如今跟丢人,无情便建议他别管休夜,自己找些事去做。
陆小凤听他说得有道理,想了想,有了主意。
如今已是深秋,乘船而下,正好经过松江府。松江府有陆小凤的朋友,掷杯山庄庄主左轻侯。
而左轻侯擅做鲈鱼脍,每年秋季必定动手烹制鲈鱼。
松江府。
掷杯山庄。
楚留香站在掷杯山庄的大院门口,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总是充盈着热闹欢盈气氛的掷杯山庄,此刻凄清无比,不再有盈盈幽香,透过露出一条缝的院门,能看见院中萧瑟的落叶。
门边竟连一个看门的门丁都没有。
从院子深处,传来左轻侯的喊叫声:
“你到底能不能治好明珠!治不好的话就给我滚!”
声音激烈,满是怒气。
楚留香吃了一惊,左轻侯为人热情爽朗,他从未听过他发出那样高昂的声音。
仿佛是由另一个人发出来的声音一般。
楚留香推门走了进去,去往声音发出的地方。
只见院内空旷处,掷杯山庄的庄主左轻侯,他的朋友,正被人拦着,面红耳赤,略带恼恨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那是位极年轻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头发用一根红绳束在脑后,眉眼冷淡,隐隐带着一点不耐烦。
少年一开口,语气便十分恶劣,内容也不大令人愉快:
“她没病,治什么治?上一个大夫是谁?依我看,不如先治治那位大夫的脑子。”
左轻侯更气, 伸手一指大门口, 怒道:“你滚!我就不该信别人的鬼话请回你这么个庸医!也对,你这么年轻,怕是连《黄帝内经》都没读完!”
那少年也回道:“你懂个球!我年轻我聪明,你年老你蠢笨,所以连自己女儿根本没病都看不出来!”
左轻侯气得浑身发抖:“黄口小儿!狂妄无礼!来人!把他给我赶走!”
少年嗤笑一声,微微扬起下巴,不屑一顾。
双方吵得如火如荼,楚留香被无视了个彻彻底底,见左轻侯身后仆从抬起武器准备动手,他干咳一声,吸引了院中几人的注意力。
左轻侯看见是他,一愣:“香帅?”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
两人进屋去聊,少年被人包围站在院中,板着脸一动不动。
看起来像被欺负的可怜蛋。
但掷杯山庄并非以强凌弱之流,能让山庄上下对他如此态度……倒也是位人才。
任谁来拜访友人却撞上这么个场景都会心情复杂,并且感到好奇。
进屋之前,楚留香好奇地看了眼那名少年,少年注意到他的视线,投来满是防备和警惕的一瞥。
左轻侯向楚留香简述了为何掷杯山庄会是这么一副凋零凄凉的景象。
他有一位引以为傲的女儿,取名“明珠”,意为“掌上明珠”之意。而左明珠也一直听话懂事,左轻侯为她而骄傲。
只是左明珠不久前染上恶疾,食不下咽,整日昏迷不醒,日渐消瘦,左轻侯忧心忡忡,无暇顾及山庄情况,以致山庄呈现出这副景象。
他请了数位大夫,也请来鼎鼎有名的“一指判生死”的神医张简斋,即便如此,左明珠始终未曾好转。
楚留香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张大夫是上一个为明珠姑娘看病的大夫?”
左轻侯表情一僵,方才门外少年的话又在脑海里回响,脸色又逐渐难看起来:“正是。他治不了明珠也就罢了,非说明珠没病,可明珠那副憔悴的模样,分明病重……他还敢口出狂言,简直大胆。”
楚留香道:“既然如此,为何要请他?”
虽然说不该以貌取人,可那少年太年轻,按理说找大夫便先排除那样年轻的大夫。
左轻侯知道他的想法,更显郁卒,道:“我本来也不信的,但是有人向我推荐了他。——香帅,你可曾听过「蛊师」的名号?”
楚留香微愣,摇头道:“不曾。”
左轻侯便道:“「蛊师」是最近在江湖上十分有名的杀手,杀人于无形,若是他想,还能折磨一番后再杀掉目标。”
楚留香头一次听见这样的杀手,一时之间不免悚然,问道:“可这与那位小大夫又有什么关系?”
左轻侯接着解释道:“「蛊师」杀人用蛊,未曾失手。我为了医治明珠便派人找了许多大夫,那少年是一位被他治好的人推荐给我的——他能解蛊师的蛊。‘据说’医术十分精湛。”
左轻侯在“据说”上着重强调,显然并不认为那名少年的医术十分精湛。
楚留香若有所思,透过窗棂打量着院中的少年,对方一副极不愉快的模样,想要走出包围圈,围着他的侍从举着扫帚或铁锹跟着他走。
少年走到哪儿,包围圈跟到哪。
他看起来更不开心了,抿着嘴,皱着眉道:“真烦。”
这分明是个小孩啊。
楚留香莞尔,对左轻侯道:“我能去探望明珠姑娘么?那少年言行无状,但目光清澈,倒也不想满口谎言之人。我想听听他为何会做出与张神医不同的诊断。”
左轻侯也明白这一点,只是气得上头,没有多想,加上相信楚留香,便让人退下,很不情愿地请那少年和楚留香再去一次左明珠的闺房。
少年道:“说一出是一出,你们真奇怪。没有下次了。”
楚留香觉得他很有趣,笑道:“我叫楚留香,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奇怪地看他一眼,防备道:“不告诉你。”
“……”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心道真是位性格特殊的大夫。!
第48章 给我忍住
不愿说出名字的少年背着他的竹篓,再次进入左明珠的闺房之中。
屋内左明珠的奶娘和侍女围在床边, 神色哀戚, 见少年去而复返十分讶异。
床上正值青春年华的左姑娘闭着眼,人事不省,枯瘦憔悴。
任谁看了都是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左轻侯心痛难当,眼眶湿热道:“明珠若是没病,她怎会这副模样?”
少年道:“你既然这么想她有病,那我直说了,她脑子有病。”
楚留香一噎。
这少年好像总是话里带刺?
当着一位担忧女儿的父亲的面这么说,后果可想而知。
左轻侯气结:“你放肆!”
少年显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模样。左轻侯瞪着他,表情愈发难看,楚留香微微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打断两人之间无形的交锋。
左轻侯教养虽好,遇见这副情况却也难以冷静,事关女儿生死,他看在楚留香的份上忍耐下来。
楚留香走进细看一番,回头问少年,道:“你为何如此断定左姑娘没病?若是没病,左姑娘又为何昏迷不醒,面容憔悴?”
少年道:“她是装病。只要不吃饭,只睡觉,你也能变成这样子。”
楚留香问道:“可左姑娘没有要装病的理由。”
少年斩钉截铁道:“所以我说她脑子有病。她有别人求不来的健康,本该好好珍惜,却将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脑子有问题。”
还重复了两遍。
楚留香听他言辞凿凿,虽然不合时宜,他竟觉得有几分好笑。
左轻侯怒道:“你口说无凭,张神医和你诊断的结果是天壤之别,你叫我信哪个?技不如人便莫要胡言乱语!”
少年看他一眼,一言不发,拿过竹筐放在床头的矮桌上,当着两人的面埋头扒来扒去。
药香从竹篓中四溢出来,香气怡人,令人头脑一清。竹篓里面,是几个垒得整整齐齐的木盒,一些布袋,扒来扒去,从最深处掏出一个针灸包。
楚留香并非有意偷看,但他瞥见在竹篓深处,有几本蓝封书。
少年把针灸包摊开放在桌上,严肃道:“你们把我请回来重新看病还咋咋呼呼,既然你们不信,那我就叫醒她。”
他抽出一根细长无比的银针,左轻侯目瞪口呆,问道:“你……打算这样叫醒明珠?”
“坦白讲,她这种病打一顿最好,但你肯定不愿意。”少年自顾自地说,“所以我只好选择温柔一点的方法了。”
——这个方法他也不愿意!
左轻侯爱女心切,加上本就对他半信半疑,说到底对他的技术是半分不信。
“打一顿最好”——怎么会有大夫这么说病人的?
他甚至怀疑这位少年是否真的解了蛊师的蛊。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有些进退两难,但少年似乎没有征求他们两人意见的打算,捏着针便床上的左姑娘扎去。
左轻侯大惊,伸手阻止,但少年已将针扎入左明珠的头顶。
乳娘与侍女在后面瞧着,惊呼出声。
楚留香不动声色。
少年一针下去,不过须臾,床上昏迷的左明珠嘤咛一声,悠悠醒转。
真的醒了?!
左轻侯扑在床前,连声问道:“明珠?明珠你醒了?身子如何?可有不适的地方?”
少年面无表情地拔针。
“……爹?”
左明珠朦朦胧胧,银光从余光中闪过,她缓缓从床上坐起,三道人影围在床边,她茫然抬头,四处看了看,看见楚留香,瞳孔微缩。
楚留香不动声色,微笑不语,却已察觉到些许违和之处。
少年收起针灸包,左明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几分犹疑,左轻侯正上下打量着她,面露心疼之色,见她疑惑,便对她道:“是这位大夫叫醒你的,我从朋友那儿听说他有奇才,特意请他来治你——你果然醒了!”
少年轻哼一声,显然为左轻侯前后不同的态度感到不悦。
左明珠声音嘶哑,小声问道:“我记得……上次醒来是张神医……神医呢?”
左轻侯干咳一声,尴尬道:“张神医在松江府有其他病人……为父是趁他不在,请来这位大夫的。”
左明珠不抬头,眼珠微微上移,盯着少年的衣角,只记得他十分年轻。
话语也毫不留情。
左明珠一直醒着。
少年说出与她现状不同的诊断,左明珠以为她爹会很快把人赶走。
却不料楚留香来得如此凑巧。
“爹……我还是很难受……”
她脑袋一歪,便要倒回床上,左轻侯大惊,少年却面色阴沉,抄起桌上的茶壶揭开茶盖,一壶水浇了她满头满脸。
茶水放了一早上,秋季的冷天冰凉刺骨。左明珠被浇了个透心凉,惊愕地看向提着水壶的少年。
楚留香也吃了一惊。
左轻侯道:“你做什么?!”
少年放回茶壶,面无表情道:“洗洗她的脑子。”
左轻侯气得直抖,少年冷冷地看向左明珠,道:“你如果不想活,我可以帮你一把。”
他目光阴沉,满是嫌恶。
左明珠浑身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畏惧。
她心里满是疑问,为什么他如此笃定她在装病?
不想让左明珠受冻,左轻侯派人去服侍左明珠更衣清洁,和楚留香以及不知名的少年大夫离开院子。
他忍耐着怒火,问道:“你怎么能对明珠泼水?”
少年无动于衷:“为什么不能?”
左轻侯道:“她是我女儿!不管是谁都不能对她泼水!”
少年冷冷道:“那就让她一直病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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