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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也没有多久。
最后一张照片停留在蒋明易十二三岁的样子，是和轮椅上的姑姑合影，那么健康的一个圆脸女孩子，到人生的最后阶段却是骨瘦如柴。
但还是笑着的。
甚至是一种有力量的、豁达乐观的笑容。
可见，这位姑姑的内心始终强大，并未因为病魔而有分毫的绝望。
照片往后有一封信，是英文信笺，很可爱的圆字。
开头就是：Dear Z
落款是：Stella
最后面还有一行极其标志的楷体中文字：别和爷爷吵架。
随后是三个感叹号。
显然是姑姑写给侄子的。
陆柠看到这个“Z”，就明白蒋先生的微信号Z。
这么看来，那个号应该是非常私人的。
以及，姑姑对蒋先生而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蒋老爷子手指尖在女儿的亲笔信上划过，缓缓道：“明易把姑姑视作父母的，所以他姑姑走的那几年，很不好过。”
转念，他又语气锐利地道，“但有什么办法，蒋家这棵树这么大，总是要有人扛住。不是他，还能有谁。”
陆柠默默地算时间，好像有点明白。
又要面对亲人过世的哀痛，又要在学校学习，再要学着如何打理公司……
蒋先生内心如何掀起滔天巨浪，陆柠不得而知，只能看到外在的表现是
——头发变短了，眉宇变锋利了，神情变冷漠了。
所以，寸短的头发，极大可能不是一般青少年的叛逆，是一种早早地面对冰冷残酷人生的毫无任何意义的反叛与抵抗。
陆柠都能想象，少年时代的蒋先生如何没有私人时间，如何在老爷子的期许和鞭策中，往蒋家继承人的身份高速成长。
人会在极端环境中，变得极端。
但蒋先生在面临如山崩地裂的极端之后，依旧自律、自控、冷静，从不显得偏激从不情绪激动，从不随意迁怒，永远周全体面，甚至宽容温柔。
所有足以引发正常人崩溃一万次的情绪，好像都被他强行控制住了。
他怎么做到的，不得而知。
从陆柠如今看来，他不仅做到了，而且做得堪称完美。
只是这一路有多么难，任何人都无法知道了。
未曾参与这一切的陆柠，不会懂；
一路走来的蒋老爷子，也不会懂。
陆柠心中叹气，沉重又复杂。
听完蒋家过去的事情，陆柠回到房间入睡，抱着绒面的圆枕。
他才想起蒋先生说，他拒绝继承蒋家。
他好像有点懂了。
蒋先生，好像一路走来，都没有按照自己的心意度过一天。
第64章
次日，陆柠早早起来，去陪着老爷子吃早饭。
蒋老爷子笑着道：“小柠不用陪爷爷，你起得晚一点没事。”
陆柠吃着东西摇头，咽下去才说：“没，我昨天沾着枕头就睡着了，今天是自然醒。”
他完全不敢深入多想蒋家的事情，想也想不明白，一团乱麻，还不如多睡觉。
“好。”蒋老爷子点点头，“起得早空气好一点吧？对身体好。”
“嗯嗯。”
陆柠拿起筷子，乖乖点头。
大宅早点是老爷子的习惯，清粥小菜，搭配不同款的小包子。
包子都是现做的。
陆柠吃着的确很香
大宅在吃的方面，的确是无可指摘。
“小柠，爷爷想着今天带你去听戏，好不好？”
蒋老爷子看着面前的孩子，“小柠想去哪里玩？也可以跟爷爷说。”
“我都行的。”陆柠啃着香菇鲜肉小包子，唇齿生香，“爷爷，您安排就行。”
蒋老爷子点点头，让陈管家去安排行程。
他道：“小柠，爷爷昨晚上想了想，要不然带你去理正看看？小柠愿意吗？”
“嗯？”陆柠脸颊一鼓一鼓，听到这里，停顿下来，有些呆萌地看着爷爷。
他推推圆形眼镜，老老实实地问，“爷爷，您说的‘看看’，是怎么看哦？”
大人语焉不详的话，
小朋友怎么能听懂呢？！
蒋老爷子看他这可爱模样，笑着给他推豆浆过去：“被爷爷吓着了？”
“也没有。”陆柠咽下小包子，抿一口温热的新鲜豆浆。
好喝~
蒋老爷子慢悠悠地说：“昨天小柠不是去盛远面试了？那过一天，去爷爷那边面试好了。”
陆柠去夹住一个白色的小糕点：“爷爷，昨天我去的时候，是悄悄去的，面试的人也不知道我是……”
他默了默，不知道怎么表述。
“嗯，爷爷知道。”蒋老爷子将那个远一些的小碟子，拉到这孩子面前，笑眯眯地提议，“那还不简单，爷爷什么都不跟人说，小柠去理正也悄悄地去，好不好？”
陆柠咬着糕点，点了下头。
就当是新增一个面试机会好了，多涨涨面试经验，顺便学习下大企业的“招聘”经验。
蒋老爷子让陈管家将手机拿来，拿开一些，眯起眼睛戳屏幕，神色愉悦地说：“爷爷现在就让人去悄悄安排起来。”
陆柠觉得爷爷说“悄悄”的时候，有种老年人独有的搞笑可爱。
随后有人来联系陆柠，请他发一份简历过去。
陆柠虽然不知道爷爷是怎么“悄悄”安排，但肯定是不会骗他，就回复了对方简历。
蒋老爷子道：“小柠，这个事情你不要跟明易说。”
“啊？”陆柠推起滑落的眼镜，眨巴眨巴，用眼神问“为咩”？
蒋老爷子谆谆教导：“万一明易知道了，就想方设法让你去盛远，你岂不是连自己的选择余地都没有了？他啊，就是只顾着自己怎么想，不考虑别人想法。”
陆柠挠头：要不是我认识蒋先生，我差点信了！
他已经吃完，捧着剩下的豆浆喝，轻声道：“还……还好吧。”
蒋老爷子眼神怜爱地看着这个单纯的孩子，情真意切地说：“真的，爷爷不会骗小柠。”
陆柠：……完蛋，好像莫名其妙地夹在中间了。
“那我先不说好了，我先去面试。爷爷，这样好不好？”
蒋老爷子点点头，笑着看向庭院里：“等小柠去理正上班，他就知道盛远不行，留不住小柠。”
陆柠：？。？
爷爷，您醒一醒，小柠还没去面试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小柠既不去盛远，也不去理正呢？！
-
这几天不回家的话，家里的绿植要浇水稍微转动方向。
陆柠在等爷爷换衣服出门的空档，用手机的便签写个简单的提示：
每一盆绿植大概需要几号浇水；
是沿着花盆边缘浇，还是浇在植物中央根部；
特殊的几盆需要原地转半圈，确定换个方向朝阳；
哪几盆又是需要在晚上的时候往叶片上喷水。
写完确认后，他发给陈阿姨。
【阿姨，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事情了】
陈阿姨回得很快：【不会，这也是我的分内事，陆先生不要客气】
陆柠回了个表情包卖个萌。
-
天汇壹号。
陈阿姨将浇水的详细信息，发到工作用的平板电脑备忘录上。
对照着具体位置的不同植物，大概判断下。
蒋明易从房间里出来，准备去公司，正看到陈阿姨对着客厅的琴叶榕研究。
“小琴怎么了？”
“蒋先生，是陆先生交代我浇水的事情。”
陈阿姨将情况交代一番。
蒋明易听完，言简意赅地说：“信息发给我，我来处理。你去忙别的。”
“好。”陈阿姨没有多说，信息转达便去收拾其他房间。
蒋明易将刚穿上的西装外套重新脱掉，随手搭在沙发上。
他走向露台，打开专门收纳养绿植的工具柜，找到信息里提到的带刻度的透明洒水壶。
按照顺序和方法、用量，给绿植浇水。
到小琴的时候，蒋明易站着比了比高度，想起大年初一某只小鹿从房间里跑出来抱住了小琴。
——抱小琴也不抱他。
进陆柠房间，给小绿和其他植物都浇上。
浇完水，蒋明易将水壶交给陈阿姨，一边利落地穿上西装外套，一边交代：“就当是你们浇的。”
陈阿姨点头答应。
-
陆柠坐上劳斯莱斯，陪着老爷子一起进了戏园子。
蒋老爷子置了一处苏式园林式样的大宅，专门养着一个戏班。
都是老一辈戏剧艺术家，平时都在园子里聚着，甚至住在园子里。
园子里还有个雅致的中式餐厅，是对外开放的，但只接私人订制的宴请。
陆柠刚过去，就看着老爷子和老戏骨一起说话。
他坐在旁边吃瓜果，晒太阳，别提多惬意。
有人亮嗓的时候，把陆柠吓一跳。
是唱昆曲。
陆柠想着，这辈子都没有和如此正统的经典艺术这般接近过。
他拍照了几张照片发出去。
有爷爷和老戏骨说话的侧影照片，
也有花梨木茶台上的各类精致茶点，
园子里如巨大伞盖一般的浓绿树冠，
以及照射下来的斑驳的阳光。
蒋先生：【你呢？】
陆柠笑眯眯地吃着西梅，随手拍了个影子发过去。
蒋先生：【冷落了？】
陆柠：【没呢，刚才爷爷特别隆重地介绍了我。】
冷落他才好，不然他也听不明白，还不自在。
蒋先生：【多隆重？】
陆柠：【就是措辞嘛！】
真是的，明知故问！很坏！
他要拿回话题主动权：【您呢？早上是几点出门？】
蒋先生：【八点多】
陆柠蹙眉，捏着的西梅放下，今天怎么这么晚？
难道是和爷爷闹情绪之后，心情不好，影响睡眠？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关心，新消息跳出来。
蒋先生：【跟昨天一样，处理身体问题】
“咳咳——”陆柠瞬间羞赧，耳尖泛红。
手一抖，差点手机丢出去。
蒋老爷子听见了，立刻扭头找他：“小柠，怎么了？呛着了？”
陆柠摇着头，心里疯狂呼喊：
爷爷！有人大白天搞黄色！快抓起来！
等爷爷转过去，一个工作人员过来给陆柠换了茶水，另送来一份清爽的柠檬水。
陆柠接过喝一口，冷静下。
眼梢留意微信对话框，暂时不知道如何回复。
新消息再次往外冒。
蒋先生：【老爷子有没有让你去理正面试？】
陆柠一边轻叹，蒋先生跳话题永远是一绝，一边又佩服，预判能力更是一绝。
但是他答应了爷爷，不能直接说。
他也不能骗人，于是敲字：【您猜】
蒋先生：【多面几个公司也好，你可以多做几个选择】
陆柠大脑里仿佛有个小人在猛点头：不错，这都能看懂，不愧是您！
他也没有正面回复，【猫猫露肚皮.gif】
他回看消息，佩服自己。
可进可退，攻守皆宜。
陆柠暗自得意：
柠柠宝贝终于也是有进步的呀！
就是想起昨天蒋先生打趣的话：这点聪明全用在我身上了是吧？
他略感心虚。
但是下一秒，新消息让他的心虚荡然无存。
蒋先生：【小笨蛋】
陆柠：……哼！
他才不心虚，心虚的是小狗！
此刻，陆柠的妈妈，林雅女士发来消息。
林雅女士：【妈妈昨天认真想过了，宝贝，你要不然就趁机打入内部，妈妈也可以母凭子贵】
陆柠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蒋老爷子：【？？？？？？】
林雅女士：【搞定老爷子，分上几百亿家产？】
陆柠：【？妈妈，野心这个东西可以有，但不要太大，您看看我这块废柴，能烧多少火出来？】
林雅女士：【很难讲，跟那两只老狐狸天天混在一起，起点高、进步快，一切皆有可能。】
陆柠：【呵……谢谢妈妈的鼓励】
两只老狐狸，还真是没错。
只有他，是小笨蛋~
-
在园林大宅的私房菜馆吃过饭，下午有一场戏。
陆柠坐在老爷子身侧，头顶有淡淡日光晒着。
他酒足饭饱地听戏，有点不入耳，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等陆柠醒来的时候，把自己吓一跳。
陪老人家来听戏，结果睡着了？
这不得拖出去斩立决？
陆柠坐直身体时，身上的毛毯往下滑，他伸开双手搂住，迷茫。
蒋老爷子将茶几上的眼镜递过去：“小柠醒了？睡得好吗？”
陆柠：很难回答。
他挠挠头发：“爷爷，对不起哦，我……”
“没关系的，这个戏你们小孩子听不懂很正常，你陪着爷爷来，爷爷就很高兴了。”蒋老爷子慈爱地安慰他。“明易都不见得能陪我在这里坐上半天的。”
陆柠也不知道什么心情，反正一时间很复杂。
他戴好眼镜点点头。
等回去路上，他坐进车里，旁敲侧击地问：“爷爷，今天……我们两个人吃晚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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