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君之的声音在万剑窟中回荡,然而沈毓真能给的回应已经很少。他只能勉力支撑自己偶尔对周君之的回应,可即便如此,沈毓真也觉得自己的神思飘得越来越远。
直到最后,他的双眼砸进了一片沼泽之中。窒息的黑暗里,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也是周君之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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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碧海谷中从未这样热闹过。
传说中的千生花珍贵非常,自然哪个大夫都想看一眼,偏偏周君之又将千生花交给了符炎。这位的脾气在碧海谷中无人不知,小小的院落中顿时充满了大大的咒骂声。
符炎骂了几次,来看热闹的人也少了很多。可到底用千生花该做出什么解药他也没有头绪,只能从古籍中翻找试药。几个师兄弟一块帮忙,连着又是几天几夜没合眼,小院里也不分昼夜的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只是时间不等人,沈毓真的状态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
周君之虽然信得过符炎,可到底床上躺着的人什么情况他心里也清楚。顾不上从万剑窟来回的疲惫,符炎有几天没合眼,他便也跟着几天没合眼。一段时间下来,即便是周君之这样的武学天骄,也难免落得个面容憔悴、眼眶黝黑的模样,没了一点天人缥缈的仙气。
“师兄,”岳以观这几日也一直在碧海谷中,除了给符炎打打下手帮忙,他还更关心周君之的状态。如今他正得了闲,同周君之一同坐在院子里。只是周君之精神紧绷地瞧着煎药的小屋,手指都攥紧了。
岳以观怎么能不心疼他,他哪里又见过周君之这般模样,沉了沉气,不免又劝道:“师兄先去休息一会儿吧,他们这些人试药也要有个时候。你这样不眠不休地耗着,就是那沈毓真醒了,你再病倒了可不好。”
他怎么会看不出周君之对沈毓真的心思,这般浓烈的感情周君之可从未对别人有过。
然而周君之却并不理会他,像是听了句耳边风似的,左耳进右耳出,周君之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眼睛却还盯着那边,看着小屋中飘出的药烟,神思似乎也随着那一缕缕的烟气飘向了远天。
岳以观知道现在跟周君之说什么,对方都听不到了。
他正是无可奈何地哀叹,倒是那边小屋的门一动,符炎皱着眉头端着一碗汤药,一身药味地走了出来。
周君之这才神思一动,忙不迭站了起来。
似乎是被药味呛到,符炎呛咳了几声,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苦涩药汁端到了周君之和岳以观身旁的小桌上。随后,他才像是吐出一口气似的活动了一番肩膀,道:“可累死了,这玩意这辈子都不想再研究了,搞的什么玩意,古籍上什么都没有。”说着,他还打了个哈气,看起来颇为疲惫。
周君之看着这碗新鲜出炉的汤药,道:“这个药……”
符炎应了一声,沙哑着嗓子道:“对,按照古籍上面的配方,应该就是这样。不过我们又按照沈毓真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进行了一点调整,就是这药味可太难闻了,我熬了这么多年的药,就没闻过这么难闻的药。明明那千生花看着好看,也有点香味,做成了药怎么这么难闻呢。”
符炎絮絮叨叨,周君之仿佛都没听见似的。他怔怔看着这碗药,像是要把这碗药看出个名堂来似的,道:“这药没问题吗?”
他这么一问,符炎的话头顿时停下了。他倒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不免有些扭曲起来,道:“周道长,你也知道,有句话叫是药三分毒。而且这千生花,之前只存在在古籍之中,就是我们碧海谷,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做成药呢,这也是第一次——哎哎哎!周道长!”
像是听不下去符炎的絮叨,周君之也不等他说完,端起这碗药,也不顾药汤的滚烫,熟视无睹一般当即灌进自己嘴里。他的速度之快,就连旁边的岳以观都没有反应过来,等两人慌忙去阻拦的时候,周君之已经喝进去了大半碗。
这汤药实在苦涩,即便是周君之,一口气喝进去大半碗,整张脸也皱得像是个苦瓜。约莫是味道太过难闻,周君之喝掉这半碗便再也灌不下去了,反倒是将碗一方,忍不住干呕起来。
“周道长啊!”符炎看着周君之的行为气的几乎要跳脚,“就算是试药也没有喝这么多的道理啊!而且你也没中毒啊!你都没中毒你喝这玩意做什么啊!谁知道这玩意对健康的人有什么副作用吗!周道长!你拼命不带自己把命搭进去的啊!”
符炎像个聒噪的山雀,即便是岳以观现在听着也有些头疼。他不免揉了揉眉脚,终于忍无可忍地压低了声音命令道:“符炎,闭嘴。”
每逢岳以观这么说话的时候,符炎就知道自己要倒霉了。他的话匣子顿时闭得严严实实,一个字都不敢往外吐了。
少了符炎的聒噪,周君之天旋地转的感觉都好了很多。
喝进去的药汁仿佛一瞬间便融进了周君之的身体里,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都加了什么药,周君之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像是逆流了一般,全身所有的肌肉几乎都在叫嚣着痉挛。疼痛让他的手指都忍不住握拳,额头上更是出了一层冷汗。
岳以观皱着眉头看周君之痛苦的模样,示意符炎过来帮忙。符炎抿紧了嘴巴不敢再说话,两人将周君之扶到椅子上坐下来休息。瞧着周君之的模样,他们自然不敢放松,顿时寸步不离地守在周君之的身边。符炎还时不时给周君之搭脉,随时诊断周君之的状况。
阳光太过刺目,周君之根本睁不开眼睛。他只能坐在椅子上闭目调息,可即便如此,药劲的凶猛程度依旧超乎他的预料。不过片刻,周君之便只觉得自己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的呕吐感让他哇地吐出一口污血来。
这一口血很是出乎意料,符炎和岳以观慌忙观察周君之的状况。可更加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周君之自己的状态。符炎发现,周君之经脉中原本存在的一些细小的逆乱如今已经消失不见了。而等周君之缓过几口气后,他的精神似乎也比之前更加清爽了。
这实在是一个神奇的事情。周君之自己也感觉到了身体中的变化,仿佛那一口污血将身体中所有的负担都带走了一样。他带着几分劫后余生般的欣喜看向符炎,道:“这样是不是就没事了?”
符炎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反而是周君之更加激动地站了起来,道:“可以把它给沈毓真喝了吗?”
“可……可以……”符炎也想不到什么阻拦的话了,只是他这一句可以说出口,周君之顿时端起药碗往沈毓真所在的小屋走去。
符炎心中仓皇起来,即便有周君之试药,结果也在预期之内。可到底周君之与沈毓真的情况不同,若是没有他这个大夫在旁边,沈毓真若是出了什么紧急情况该如何是好?眼看着周君之而去,符炎慌忙想要跟上去。
可他还没走两步,又被岳以观拉了回去。
“有师兄在,你就别去了。”岳以观拉着他要他坐下来休息,符炎也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的,眼下既然已经药成,符炎也应该抽出时间好好休息了。
可符炎哪里肯好好坐着,即便是被岳以观按下来坐着,他还是执拗地想要站起来,道:“我可是大夫,病人吃药我哪里有不看着的道理!现在可不是我休息的时候——岳以观!你放手!”
符炎想要摆脱岳以观的拉扯,可他不过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哪里有力气摆脱一个习武的人,还不是被岳以观纹丝不动地压在椅子上。虽然恼怒,却只能面对岳以观那张坏笑一样的脸,听他道:“你以为,师兄只是去喂药吗?”
符炎没好气道:“咋地,还能双修啊。”
岳以观忍不住笑道:“说不定呢。”
符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他是病人哎!病人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们这些修仙问道的不要太离谱!房中术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修的吧!光天化日之下!给我脑子清醒一点好好吃药啊!”符炎气恼,忍不住就去锤岳以观的脑袋。
他这点拳头软绵绵的,落在岳以观头上不痛不痒,甚至岳以观根本不当回事,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想让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看你是熬药熬傻了,你就没发现我师兄回来有什么不对吗?”
岳以观这么一说,符炎顿时疑惑起来。像是在思索周君之有什么不同,他思索了半晌,还是疑惑了一句:“有什么不对吗?”
岳以观忍不住弹了他的脑壳,道:“我是知道师兄之前对沈毓真的态度,知道沈毓真在师兄心中的不同。可这次回来,你不觉得我师兄的眼睛,就好像黏在沈毓真身上一样吗?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师兄这种模样。这种失魂落魄,这种伤心却又坚韧的模样。”
岳以观这么一说,符炎也沉思了起来,半晌道:“难道沈毓真对不起你师兄了?”
这可不是什么吉利话,岳以观忍不住又弹了符炎一个脑壳,在对方哎呦哎呦的惨叫声中叹了口气,道:“我也说不清,但最少,现在给他们一点时间吧。毕竟,我可从未见过师兄动过凡心啊。”
初恋若是被辜负,可是要用一生治愈的事情。
符炎也算明白了岳以观的意思,他捂着额头了然道:“那你说他俩能不能成?要是不能成怎么办?我看那沈毓真根骨不错,身材也好,我说真的,你师兄要是悲伤过度给了沈毓真一剑,你记得把他的尸体给我运过来。我们碧海谷感谢乾元观对医疗事业做出的付出,保证每年都给捐献遗体的人上香祭扫,而且还有独立墓室,保证跟邻居不会打架。”
岳以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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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外面的人有些什么心思,周君之眼下也并不关心了。他进了沈毓真的小屋,看着在床上昏死不醒的人,就觉得心中一阵阵抽痛的难过。
他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哪种难过,是因为沈毓真命悬一线,还是因为沈毓不给自己答复,又或者是沈毓真这一连串的所作所为——他一切都是为了周君之,宁可命都不要了,却不肯跟周君之说一声“喜欢”。
可如今又能怎么办呢,周君之知道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想要不去在乎沈毓真,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他皱着眉头轻叹了一口气,无声走到了床边,将手中的药先放下,随后坐到了沈毓真的床边。
昏睡的人根本不知道谁来到了自己身边。他的双眸紧闭着,即便是在昏死的状态下,依旧眉心紧缩像是陷入了一个痛苦的梦境中一般。
周君之心疼地伸手抚摸着他的脸,想要将他眉心的褶皱推开,可触手的皮肤却是一片带着汗水的冰冷。
这种刺激让周君之只能收回手,叹息一声,才缓缓将沈毓真从床上扶了起来。
沈毓真原本的身材很好,兴许是这些日子的疲劳和负伤,才让他显得有些消瘦了起来。可即便如此,沈毓真比周君之高,比周君之壮硕,要将铁板一样的他从床上拉起来,也让周君之费了一番力气。
好不容易将沈毓真拉靠在怀中,周君之这才端过药碗来,用勺子撬开他的嘴,一点点将汤药灌了进去。
他不能喂的太多,沈毓真现在没有自主意识,如果喂得太多很容易发生危险的呛咳。沈毓真如今已经这个模样,他可不希望沈毓真的身体再受到什么伤害。
周君之便一点点地喂药,每次喂一点,直到确认那些汤药都滑了进去,没有停留在沈毓真的嘴里,才重新喂进去另一勺。这样仔细的动作,导致整个过程很是缓慢,这半碗汤药,便也喂了小半个时辰,才算终于都喂了进去。
周君之刚刚自己也喝过这些,直到喝下药会有什么反应。他仔细观察着沈毓真的状态,不太敢马上离开,只能勉强去拉了个木盆来备用。果不其然,不过片刻,这汤药就在沈毓真的身体里起了反应。
昏死的人相识忽然有了些活力似的,他的眉眼更加紧皱起来,出的冷汗比刚才更多了。他像是难受一般颤动着,可周君之知道他并没有意识,这只是药效催生的一点身体上的本能反应。而在这样的本能驱使下,沈毓真的表情更加痛苦,紧接着,他的胸腔剧烈起伏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周君之将木盆放到床边。几乎就在他刚刚准备好的时候,沈毓真便猛地呕吐了出来。
不同于周君之吐出的污血,沈毓真吐出来的东西是一团团腥臭的绿色黏液。这团东西臭不可闻,味道大得外面甚至传来了脚步声,显然是惊动了什么人。
周君之屏气凝神也不敢离开,而闻到味道而来的符炎已很是恐慌,看到屋里的情况,他马上跑过来帮忙。
“我的妈耶,这是什么东西——!”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大夫,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他一面帮着周君之处理,一面又要抽空去搭沈毓真的脉,甚至还抽空喊了一声外面的岳以观,让他叫他的师兄弟来。
小屋中顿时乱作一团,然而沈毓真却并没有要苏醒的动静。他只是一团团地吐出这些污物,直到最后吐出几口污血来,才算是终于平静了下去。可这平静也只是表情的平静,他的双眼依旧闭着,没有睁开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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