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蒸腾出茶香,在这个危房一般的小屋中,留下一片暖暖的香气。这香气似乎也氤氲了崔知明的脸,他露出些许羞涩的模样,又小心翼翼又贪恋地看着身边的周君之,眼神落在莲花冠上的时候,还露出一点得意的小窃喜。
这些表情变化尽数落在沈毓真眼睛里,让沈毓真忍不住蹙了蹙眉头。眼看着周君之想要将茶水端到一边的桌子上,沈毓真便上前两步,将茶水从周君之手中接了过去。
周君之一怔,目光对上沈毓真理所当然一般平静的表情,疑惑着是不是自己多心了,顿了片刻便也没有说什么,反而是拉过崔知明,往一边坐了过去。
有大师兄来看他,崔知明此刻格外乖巧。两人刚一坐下,周君之便上上下下打量起崔知明来,神色中不免有些心痛,道:“这些日子辛苦你在这里了,不过左右也就是一个月的时候,算来算去也没有几天了。”言罢,又更是担心的看了看崔知明的手臂,道:“就是你这个伤……这里环境不好,伤也好得慢。”
看着周君之如此的关心,崔知明神色动动,道:“多谢大师兄挂怀,不过陈家庄的事情确实是我的责任。我没有做好,我便应该受罚。”他说得过于爽快又大义凛然,这反而让周君之摇了摇头,道:“那些红莲教的教徒实在亡命,就算那天去的不是你,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
崔知明抿了抿嘴唇,知道这是周君之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忙问道:“大师兄,我听说那日,还有一位外门弟子协同大师兄救下了孩子,铲除了那些红莲教教徒——”说着,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沈毓真,打量道:“莫不会,便是这位外门弟子?”
沈毓真听着两人交谈并未插嘴,他面色平静的接受着崔知明的注视,在崔知明询问过来的时候,才恭敬回礼,道:“在下沈毓真,见过崔师兄了。”
这便是应下了,崔知明还在好奇打量,倒是一边周君之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反而开口,道:“你别看沈师弟还是外门弟子,但胆大心细,武学掌握的也快,我瞧着,倒是习武的好料子。刚刚宫中还来人,让某同沈师弟一同入宫去处理事情。”
一说到皇宫中的事情,崔知明顿时浑身一僵,当即明白了两人来此的目的。他神色紧张起来,甚至不安地拉住周君之的衣角,急迫地询问道:“宫里来人?是什么事情?可是母妃出了什么事情?”
崔知明幼年同淑妃分离,淑妃的身体常年不好,他在乾元观中修行,入宫的机会本就不多,加上皇帝并没有对他多么宠爱,崔知明此前几次想以年节的名义回宫探望,也都被皇帝否决了。
童年便缺失的亲情,让他对宫中一点一滴的事情都非常敏感,生怕自己不在的时候,自己的母亲又出了什么变故。
看着如此惊慌的崔知明,周君之不免有些心痛。他拍了拍崔知明的手,安慰道:“无妨,不是你母妃的事情,是贵妃最近不知怎的冲了邪,宫里的内给事让我们进去帮个忙。”
周君之刻意没有提淑妃的事情,他口气又认真,听起来倒不像是假的。倒是崔知明像是有些狐疑,半是放松半是疑惑地问了一句:“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可是你大师兄,怎么会骗你。”周君之笑得温和,又道:“不过我们也是难得进宫一趟,若是得空,应当也能见到你的母妃。因此这才来找你问问,看看你有什么要给你母妃带的东西或者带的话,我们也好代为传达。”
周君之如此一说,崔知明脸上的表情却不由一怔。像是才意识到周君之为什么会来到他这里,又像是从未想过周君之会替他向自己的母亲带话。长久以来不受重视的少年,似乎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懵了神,半晌,他呆滞一般的脸上才复又充满了鲜活,像是做梦一般忙不迭追问道:“是真的吗!大师兄!你说得是真的吗!”
他欣喜起来,满眼都是精彩的期待。
周君之疼爱地看着他,点头应下他的这场“美梦”。崔知明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露出慌乱的表情,目光在这破烂的小屋中游离,似乎是在想如何能让周君之带去千言万语,又似乎在想找有什么东西可以倾诉自己的思念之情。
可这破败的小屋里能有什么东西呢,这里连纸笔都没有,连一封信都写不了。
崔知明自然也发现了这点,在环顾一圈后,在发现没有任何可以让周君之带走的东西后,他开始露出落寞和失望的表情。不过在下一瞬,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费力地撩开自己的衣袍,从腰带上解下了一枚玉佩。
这玉佩是一枚小巧的莲花模样,青玉雕琢,温润美好。周君之自然知道,这是崔知明随身携带的玉佩,向来是不离身的。如今崔知明将这枚玉佩解下,郑重交给了周君之,周君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师兄,我身处思过崖,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个玉佩便交给大师兄,麻烦大师兄将此物转交给我的母妃吧。”崔知明说得很是郑重。
周君之看着这个玉佩不免叹了口气,道:“这玉佩,还是你当年上山的时候,观主师父亲自送给你的,从此以后,你便一直戴着它。如今你要将此物交予淑妃,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崔知明也知道这是再好不过的礼物,他怜惜地抚摸着这个玉佩,像是在看它最后一眼般,道:“由此,还多谢大师兄了。另外,还麻烦大师兄给母妃带话。就说我在观中修行一切都好,还请母妃不要挂念,养好自己的身体,我定会找机会向父皇请命,回宫探望母妃的!”
他的话中,还带着对美好未来的期待。这份微弱的可怜,让周君之又难免心疼起来,甚至拿起一边的茶水,让崔知明喝口茶。
这种僭越的兄友弟恭,落在沈毓真的眼中,却只留下一道深沉的暗影。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打扰两人的交流和对话,像是在审视什么一般,他只是静默地站在一边,直到两人说完了所有的话,天色不早,他们也要离开了。
崔知明身体不便,却执意将周君之送了出来。临出门前,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慌忙间有些紧张地嘱咐道:“大师兄,莫要跟母妃说我在思过崖。”
淑妃可能并不清楚思过崖是什么地方,但是这名字听起来,便知道崔知明定然是犯了错被罚。
周君之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一点,所谓报喜不报忧,他定然不会将崔知明此刻的处境同淑妃说明。
点头应下后,两人便离开了这里。此刻太阳已经西垂,思过崖上的阴风更盛,山风呼啸间,夜晚又该是怎样一副鬼魅之景,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周君之和沈毓真也该往皇宫去了。两人离开思过崖,运了轻功进了林子,略行了一段后,倒是周君之又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向思过崖的方向,此时,那座小木屋已经消失在了地平线上。像是有些悲哀似的,周君之忍不住看了看崔知明交给他的玉佩,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沈毓真,道:“你倒是拘谨,也不同你崔师兄说什么话。”
自从见了崔知明,沈毓真便没怎么说过话。周君之开始以为是沈毓真与崔知明不熟,加上又有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皇子与平民之间的隔阂,才导致沈毓真没有说什么话。后来周君之却又觉得不对了,仿佛沈毓真在闹别扭,看崔知明的眼神,更像是戒备和嫌弃。
这就有些不对了,按理说两人第一次见面,就算观中确实有些对崔知明的负面传言,一个外门弟子也不该对刚见面的内门弟子抱有如此大的偏见和敌意。
这便让周君之有些好奇了,如今两人已行远,周君之便也忍不住问了出来。
听着周君之这么一问,沈毓真脸上的表情倒像是绷不住了似的。他顿时蹙起眉头来,似乎更是生气,想要苛责什么,话还没出口,瞧着周君之那张无辜的脸,又说不出话来了。因此,他一时间便只能瞧着周君之,像是在打量对方一样,眼神仿佛要穿透周君之的灵魂。
周君之没来由瑟缩了一下,一瞬间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像自己做错了事一般的错觉。但转而,反倒是沈毓真开口了,问道:“他就这么可怜兮兮的,如果他有一天做了天大的错事,大师兄也会原谅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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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天大的……错事?”
沈毓真这么一说,倒是让周君之迷糊起来。他一时间不明白沈毓真为什么会这么说,迷茫又无辜地看着沈毓真。
沈毓真脸上有气,瞧着周君之不解的表情,这气却又发不出来,半晌只能自己压下,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又开口道:“我之前拜托大师兄不要将我在陈家庄的事情说出去。我养伤半个月来,从未有人提起过此事。我知道大师兄与崔师兄的关系好,可我也相信大师兄答应我的事情不会变卦。”
“皇家是如何知道的暂且不谈。那么崔师兄,是如何知道我在陈家庄的事情的?”
陈家庄的事情,周君之没有说出过真相,因此乾元观上下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周君之的“功劳”。崔知明在陈家庄负伤,回到观内后只做了简单处理便被罚去了思过崖。这思过崖偏僻又艰苦,崔知明在观中的人缘又不好,除了周君之来探望过几次,谁会同崔知明讲陈家庄的事情?
沈毓真已经敏锐感知到了这一点,但周君之却似乎才想到这一点般。他露出一种沉思的表情,似乎在想某种可能性,可沈毓真的声音将他的思维又打断了。
沈毓真道:“况且大师兄并不知道,我能跟在几位内门师兄后面,是因为我曾偷偷看过他们的阵法。”
“他们的阵法有些问题。”
沈毓真这么一说,周君之的眉头也不免蹙了起来。他不禁抬头看向沈毓真,等着他继续开口。沈毓真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继续道:“那个阵法应该是崔师兄设的吧,但或许也有可能是我学艺不精。可是那个阵法最少有两处的基本布设都存在问题。我不觉得一个内门弟子,会连这样的基础布设都会出错。”
沈毓真强就强在基础功格外扎实,因此他说可能有错,或许并非是学艺不精。
周君之听着沈毓真的话,也慢慢冷静了下来。显然,如果按照沈毓真的说法,那么崔知明很可能是故意放走红莲教教徒,甚至是故意受伤,那么被罚思过崖,便也成为了崔知明“计划”中的一部分——毕竟除了周君之的偶尔探望,这一个月中九成的时间,思过崖只有他一个人。
那么这又是否可以说,这是崔知明与红莲教的勾结?可他一个堂堂皇子,怎么会不知道红莲教是□□?又怎么可能不顾国家安危,同这样的□□产生联系?
单凭沈毓真的两个怀疑就妄下定论,实在轻薄了。
虽然知道沈毓真心中不满,也知道沈毓真所说的事情确实需要查一查,可眼下的情况也不容周君之多想。他叹了口气,将这些疑惑和猜忌都放下不表,道:“沈师弟,不可胡乱猜忌师兄弟。”
可他这么一说,沈毓真脸上的表情反而更气了。像是以为周君之袒护崔知明一般,沈毓真挑了挑眉,道:“大师兄还是这么相信他,若是他有朝一日说自己是被冤枉的,自己是被逼无奈,大师兄是不是还要救他于水火之间?”
沈毓真这么说,让周君之颇有些吃惊。他一时间不知道沈毓真为什么说出这种话,也不明白沈毓真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不免也有些气恼,道:“世间公正黑白自在人心,若当真是做了错事,便理应受罚。若当真是冤枉好人,也不能让好人受了委屈。”
“沈师弟,修行习武之人不应有这样的心思。沈师弟日后要多加修行才是。”
这话落在沈毓真耳朵里,便是周君之不分青红皂白要袒护崔知明了。这宛如当头一棒,敲得沈毓真脸色都不好了。可他气恼归气恼,即便是怒瞪着周君之,却也顶多是握紧了双手瞪着,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半晌,他才像是压住了心中的火气似的,反而恭恭敬敬向周君之一行礼,声音也是一字一顿的,像是落地就能砸出个坑似的,道:“谨遵大师兄教诲,弟子知道了。”
听着沈毓真这口气,周君之便知道他并非心服口服。可看着眼下的时间和将要去办的事情,周君之也知道他们再耽误不起了。
“好了,这件事有疑点,回来后某也会同观主师父表明。”这件事或许无关对错,但周君之又觉得有些心疼起来,似乎自己辜负了沈毓真一般,便只能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软一些,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不能再耽误了。”
内给事虽然说是让他们晚上入宫,也没有给出具体时间,但终归是要为皇家办事,去晚了也并不好。
沈毓真虽然心中有气,听着周君之软下来的声音,便也奈何不了。时候不早,他们也没有多做休息,简单收拾了一番,便马上往皇宫的方向敢去。
只是这一路上,周君之瞧着沈毓真虽然神色如常,但开口说话极少,显然心中还是怒气未消。瞧着沈毓真这般模样,周君之心中莫名有些愧疚,只是形势所迫,自己乾元观大师兄的地位、面子又在这,他终究还是不能说什么。
乾元观位于皇城外的山峦之中,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暮鼓之前进了城,等两人又顺着大街到了皇宫门口的时候,皇城中已是华灯初上,四面灯火辉煌的繁华模样,反而衬着这座偌大的皇宫冷冷清清。
高大的围墙拦住了市井的气息,也拦住了凡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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