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做本该是正确的、明智的,温蛮却忽然有些心悸,他边跑边回头,看到黑色异种已经大到成为之前的数倍体,另一只异种在它面前则变得无比渺小。它们之间的胜负,不言而喻。
“……跑啊!”
辜擎一已经是出气比进气多了,但还费力地提醒温蛮。
温蛮难以形容心里的这股感受,辜擎一的话正好搅乱了他的思绪,他瞥了一眼对方惨白的脸色,重新加快了速度,反过来揪着辜擎一跑。
他们也许已经跑出了相当一段距离,可与此同时,黑色的大家伙也料理完了他的对手。
祂看着跑远的两个人类的背影,浑身的黑暗愈发得浑浊混乱,祂追了过去。
祂的追逐、祂的行动、祂的心意,全都应该被看到,而不是得到一个逐渐离开祂的背影。
温蛮一定不是自愿走的,他回过头。
是谁把他从自己身边带走?
两个人类一路向前奔跑,但黑色异种直接从他们脚下穿过,在前方竖成一道高墙拦住了两人的去路。祂发脾气了,黑色的墙转眼间变成黑色的浪,一半冲击着辜擎一,将他掀翻在地上,另一半卷起了温蛮。
温蛮在被吞没的瞬间下意识地闭紧了眼,可他还是感到身体全部都被这只异种包裹侵占了。
“咳咳咳——”
辜擎一接连受伤,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地上,剧烈的撞击让他开始呕吐。周围还有不少他身上散落出的物品,唯独少了温蛮的手机。他没有发现,还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只突然出现的异种挟持了温蛮,飞向未知的地方。
……
温蛮没有睁开眼。
他还没死,因而清醒地知道这种被“吞噬”的感觉,应只是被这只异种的身体裹住了,而不是正被消化。温蛮被它带着,处在高速移动中,温蛮不知道对方打算带自己去哪、做些什么。
情况丝毫不明朗的情况下,温蛮这时候睁眼的意义不大。而且他如果睁眼,所见之物是比未知想象还要恐怖的东西,也许不睁眼还能得到相对“无知的幸福”。
黑色的大家伙忽然停下来了。
——就在祂感受到怀中人的情绪后。
温蛮感受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风力,他们正在下降。
阳光从无到有,一丝、一缕,然后成片地照耀在温蛮的眼皮上。
难道是它的目的地到了?
可祂原定的目的地根本还没到。祂只是顺着温蛮的心意,把他从自己的怀里放了出来,因为温蛮没有被拥抱的幸福与快乐,只有紧张与忌惮。
祂想要送祂的伴侣祂的宝贝回到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这个城市没有他们的家,没有他们的巢穴,祂可以送爱人回到他目前暂住的地方。祂是打算这样做的,但现在却做不到,只能在选择降落在这里,半途而废。
温蛮看着缩到角落里并逐渐变小的异种——它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了,温蛮险些以为它已经离开。但它还在这,做出一连串温蛮不能理解的举动。
温蛮没有靠近,但情况也不允许他放心大胆地离开。现在才是真的僵持。
对方竟然也陪着温蛮,甘愿玩这样的“把戏”。一阵寒风吹得附近的枯枝哗哗摇晃,这里是一片老居民楼的窄巷子,砖红色围墙里总会伸出一些同样有年纪的树的枝杈,这个寒冬,它们给不了花瓣,就给了雪团。
雪在砸到温蛮之前,先被黑色的触肢截住。白的在黑的上面融化,温蛮看到它滴滴答答地落水,像一个湿漉漉的黑毛大狗。
这一点小小的细节,却真正触动到了温蛮。
他开始仔细地凝视对面的家伙,虽然还不能判断对方的真实意图,但温蛮相信眼前的异种起码比刚才直接要杀他的那只要好。
当温蛮选择迈出第一步,祂也动了,身体分出一条看起来柔软无害的小触肢,拿着一样什么东西递到了温蛮面前。
竟然是他的手机。
“给我?”
温蛮情不自禁地开口询问。
这是他与祂之间的第一句话,在这样的场合和身份下。
祂没有开口,也无法开口,但再靠近,却明白很有可能会被讨厌。于是就这么举着,直到温蛮终于从祂手里接过手机,祂才唰地收回触肢。
过去曾为了研究茧晶查阅过的大量资料迟迟地跃入脑海,从文字、图片,变成了眼前真实的存在。温蛮心里有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猜测。
他也真的开口了。
“……阿戈斯……?”
自己的试探,对于一个有着超高智慧的异种而言,是与不是,它一定会给予反应。
黑色的团影动了一下,似在承认。
温蛮实在无法想象,救了自己的竟然会是一只阿戈斯。
阿戈斯以它的忠贞痴情被记录在案。它的共生,是因为它在主动地共生共死;它会拟态,根据命定伴侣来选择自己这一生固定下来使用的皮囊,所以它被记录成很多模样……爱人是何种模样,它就是什么模样。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忽略了它原来的样子。
温蛮会是第一个见到阿戈斯原样的人类研究员吗?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只阿戈斯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世界上很多事情深究起来毫无意义,可阿戈斯眼里除了伴侣有意义,别的都没有意义,所以它主动做的一切,好像都是为了有意义。
温蛮的喉咙有些干涩,此时此刻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这只阿戈斯似乎体察到了他的情绪,它为了缓和这种无言微妙的尴尬,主动选择从温蛮眼前离开了。
只剩下温蛮了。
可他现在有手机,也很安全。他可以回去酒店,也可以和外界联络。
他摁亮手机,塞满各种消息,领导们的,还有司戎的。
司戎在好早之前就说他到了,没有得到温蛮的回复后,他又善解人意地说他已经自己从机场出来了,让温蛮不要担心,专心工作,他会去温蛮下榻的酒店等。
司戎在等他。
今天一大早,他的伴侣就乘坐飞机,来到这个他所在的城市和他相聚。现在已经过了好多好多小时,所以他首要做的,是回应司戎,是见他。
就是这样。
于是温蛮在打车之前,先给司戎回消息,在乘上的士之后,也是朝司戎靠近。
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就这样悬然而止了……但异种,许多异种,各种形态、态度的异种交替出现,共同塞在温蛮的脑海中。即便是去和司戎重逢的路上,温蛮也难以真正调试好自己的状态。
到终点了,温蛮走下车,被的士潇洒地甩在原地,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从工作中解放了。
他说服了自己,开始朝酒店走。
司戎就站在门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站在那。什么时候站在那?好像一直在等。就算以温蛮给他回消息开始算,也有半个小时。还是说他在到了这后,就一直在等。甚至飞机上的时候、还没有奔赴来这座城市的时候、他和温蛮一分开的时候……
男人还是老样子,西装穿得要了风度不要温度,身边放了一个小行李箱。下雪了,他还站在门口的边缘,现在一看到温蛮就要出来,根本不记得打伞,连行李箱也不要了。
温蛮也没有伞,两个没有伞的人就在大雪中重聚。
司戎垂着眼,看着爱人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神情恍惚,围巾凌乱还破了,身上衣服更有污渍……他镜片后的眼瞳变得很黑、很黑……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做出最好的样子。
他微微张开手臂,对温蛮温柔笑道:“能现在给我一个拥抱么,蛮蛮。”
他不敢说补偿。
可是祂刚才真的没有,他见面第一刻就讨要拥抱,也只想匀一点爱人的温暖和味道给另一个祂自己。
温蛮迟疑了。
他想起自己此刻的样子,狼狈,甚至有点异味。
他只好实话拒绝:“我身上不干净……”摔倒过,还抓过垃圾箱。
司戎没有收回手,只不过双唇微微抿起,低声问了温蛮一句。
“蛮蛮是受委屈了吗?”
第45章
缱绻但不激烈的吻。
温蛮正在洗澡。
热水第一刻打在受冻的皮肤上时引发剧烈痒意, 强烈的反差让本来舒适的水温甚至有些刺痛。冲淋了一会后,温蛮才发现他身上还有一些跌倒蹭破的小伤口。
刺痛的痒意被热水逐渐冲淡,擦干身体、吹干头发后, 温蛮从浴室里出去。
司戎脱掉了西装外套,在开着暖气的室内里只穿着单件衬衫。他这会俯身收拾屋子,两边的袖子就挽了上去, 没用袖箍,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性。在这个临时的、假设的“家”中。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到一个洗过澡后加倍柔软的爱人。
他的眼睛不自觉深邃更暗了,表情却粉饰得更平静,做着人类模样下百分百合格的绅士。
但绅士是可以开玩笑的。
“现在是我不好意思拥抱你了。”
干净的爱人, 和风尘仆仆的他。司戎再有汹涌的思念和情感上的空虚, 也谨记着温蛮一直以来的习惯。
温蛮被他说得有些赧然, 但是心里又飘飘然。他看了眼四周, 司戎按照温蛮的习惯, 把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 又在这过程中一点点添入他自己的东西。
本来就不算大的房间,现在更“拥挤”,最突出的还是司戎本人。
洗好澡的温蛮就坐在床边, 微微仰头看着司戎:他已经整理好自己的了,现在在整温蛮脱下来的外套, 叠好装袋, 等会准备送去干洗,脱了线的围巾也被他攥在手里, 他垂着眼看着, 似乎在为它的“受伤”而心疼。
温蛮说道:“你等会帮我涂个药吧, 刚才发现身上有擦伤。”
他用好似很平常的口吻,在冷不防间给了司戎一发子弹。
司戎倏然站直了。
“在哪。”
仿佛是一眨眼,他就到了温蛮跟前,而围巾早被扔下。
房间原来有这么小,他西裤包裹的双腿如此一迈就到。
温蛮推起睡衣袖子,给司戎看了一处。司戎的怒火随着伤口的出现而出现,但伤口“消失”却不会使他的情绪缓和,反而因为看不见而更焦灼。
他后悔了,之前的他还是太温和。凯瑞的一只爪子抵得上他爱人的一道伤口吗?不够。甚至温蛮身上一定还有其他地方受伤。
温蛮挽裤管挽到一半,他的面前有了更大的阴影,因为他裤腿挽得不如刚才快,引发司戎心急来看。
地上的投影里,绅士的样子是那么得瘦长,弯下腰,就像个诡异的怪物。温蛮抬头,看到男人的脸都快要凑到他膝盖了,心里一紧,伸腿踢了他一脚。
这一脚踢在膝盖上,棉拖柔软的底搭着西裤,完全不重的力道,却成功制止了司戎不规矩的进犯。司戎甚至觉得,和淡蓝色的棉拖鞋相比,温蛮的脚背都太单薄了,如果他光脚踩在自己的裤子上,恐怕比一片羽毛落下还要轻。
那多让人怜爱,司戎甚至舍不得,因为蛮蛮的脚是干干净净的,他的西裤则是去过外面的。
两人看着彼此,目光无言,但潜藏的涌动似乎被充分接收。
温蛮先别开眼睛,放下腿,继续把没撩完的裤腿弄到了膝盖以上,露出膝盖上蹭破皮了的青红擦伤。他的皮肤光洁莹白,一点轻微的伤口都觉得触目惊心,让爱的人心痛。
“你也去洗个澡。”
温蛮嘱咐道。
他的洁癖被曲解,有心就马上变其为爱情:只要自身洁净了,就可以亲近地碰触爱人,原本那高不可攀、不可亵玩的爱人,他的身上就会落下自己的指纹。
司戎的喉咙滚动了下。
“好的。”
他努力平静道。
“蛮蛮,你先坐着休息,我洗漱完出来再拿酒精和棉棒。”
……
司戎不在,温蛮才有了空闲去回忆今天发生的细节。
最不可思议的当然是那只阿戈斯,可除此之外,无论是罗莱蕾还是那只攻击他的异种,也同样值得注意。这段时间以来,异种们的活动似乎变得活跃了,从前IAIT总要费力地海捕信息,在蛛丝马迹中锁定可能存在的异种,再跋山涉水千辛万苦地将其捕获、对其研究。
而现在,异种主动来到了人类的社会,冲突和攻击变得频繁,甚至一些前所未有的新异种被人类发现。这似乎是对研究的一种促进,但似乎也隐含着对人类的威胁。
温蛮作为异种研究员,作为人类的一员,他的存在都太渺小,他的发声也显得无足轻重。也许还有别人同样注意到这些细节,并会采取相应的手段与措施。倘若这些秘密要向这整个世界公布,那么温蛮希望对方有着匹配的权力和原则。
温蛮不知道自己的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就当他拿着手机心不在焉的出神时,浴室的门打开了。
司戎也换上了他的家居服。头发摆脱了造型,为他整个人多添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他甚至这会没戴眼镜,深邃温柔的眼眸从一出来,就牢牢锁定着温蛮。等着处理伤口的是温蛮,但却是他需要温蛮,所以不能让温蛮离开他的视线。
他马上拿了药品,过来,也在床边坐下。
温蛮先把手给他,司戎握住,牵引到他的范围内,对那些伤口逐一消毒处理。温蛮再度经历了伤口被刺激的神经反应,司戎握他手的力度加大,而上药的力度则轻了。
“你今天遭罪了。”
司戎突然低声说道。
“是没有想到。”
温蛮实话实说。
“可我这样的人,近距离研究着异种,就要做好也会被异种主动接近甚至袭击的心理准备。”
听了温蛮的话,男人上药的动作有些许停顿。
“……我会很担心你。”
“我不反对你的工作,你所有想做的、要做的事,我都支持。只是你的工作环境不能为你提供相应的支持和保护,我就会很担心。担心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受委屈受伤,就像今天。”
司戎试着对温蛮露出微笑,但其实他这会心里有些难受。他知道温蛮今天在遭遇什么样的危险,甚至差一点就可能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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