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的母亲全程都紧张地跟在他身后,生怕稍有差池,就会错失这一次来之不易的机会。直到检查完后,她才终于松下一口气,随即想起什么,又有些不安地问:“林医生,阿满动这个手术,是不是要好多钱?”
林晞笑道:“您放心,我们诊所一向只收药品的成本费,不会太贵。而且就算你们一时交不上也不要紧,先让阿满把病养好,钱的事之后慢慢再说。”
阿满的母亲红着眼睛点了点头,下意识想找白微尘道谢,这才发现今天白微尘好像不在,诊所里只有林晞一个人。张望一番后,她问:“白医生呢?”
“今天医疗中心那边有点事,母亲过去那边了。”林晞答道,“正好阿满的手术需要用到医疗中心那边的器材,母亲也要提前打点一下。”
听到还有这么多事要麻烦,阿满的母亲越发感激,林晞笑着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太难办的事,不用放在心上。现在阿满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您先去病房里陪他吧,有什么事儿我会再跟您说的。”
“我就不陪他了,”阿满的母亲在衣摆上擦了擦手上的汗,“我一会儿还要去上工,今天只跟老板请到了半天的假,要是耽误了,得扣工钱的。”
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情况而言,任何言语上的劝解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只有不停地工作,用血汗换一点微薄的钱财,才能艰难地活下去。
林晞理解他们的苦处,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那您快去吧,我们会照顾好阿满的。只是有一点,您可千万别再去卖血了,要是有困难,可以和我们说。”
“诶诶好,白医生已经跟我说过了,我不会再去了。”
从走进诊所后,一直到离开前,她的目光都没有再往楚霁身上看,却像是刻意避开似的,显得更为刻意。
目送她离开后,林晞转头看向楚霁,问:“小霁,你之前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不过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可能这其中有什么是我想漏了的也不好说。”
楚霁的语气一如既往,顿了顿后,,又问:“阿满的手术成功的几率大吗?”
“挺大的,”林晞道,“这个手术对母亲来说难度本就不大,现在最难的肾.源已经找到了,基本上后续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能让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有了活下去的机会,不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楚霁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说着,想起什么,看向身侧的天狼:“对了,天狼的头部之前受过伤,记忆有所缺失。等之后阿满这边的手术做完,有时间的话,师兄和师母也帮他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恢复记忆。”
林晞应道:“好。我之前也发现了天狼的一些异常,正想找机会问问你情况,现在看来,果然是脑部受过伤。
“不过脑上后遗症的治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会一蹴而就,他想找回记忆,除了普通的治疗手段外,可能还需要时间和一些跟他以前的记忆有关的刺激。”
楚霁这个活生生的“刺激”就站在天狼面前,他笑了笑,没有多说:“好,我知道了,多谢师兄。这次苏恩斯帮了不小的忙,我之前答应了要陪他去酒吧坐坐,今晚就不留在这儿吃饭了。”
从楚霁口中听到了其他陌生人的名字,天狼眼神蓦地一变,凑上来问:“你要去哪?苏恩斯是谁?酒吧又是什么地方?”
最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宣布道:“我也要去。”
“本来就打算带你一起去的。”楚霁弯了弯眼睛,“来气泡垒这么多天,除了诊所和服装街,别的地方你几乎还没去过,这两天你都表现不错,刚好我有空,去找苏恩斯前,可以带你随便逛逛。”
闻言,天狼瞬间来了精神:“真的?”
“嗯,真的。”楚霁道,“跟师兄道个别,我们走吧。”
或许是因为楚霁今天的活动终于愿意带上自己,离开诊所的一路上,天狼心情都很不错,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尾巴在身后摇个不停。
走到半路,他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楚霁,当时在冰原上,为什么一知道我身上有人类的基因,你就选择了救我呢?”
“嗯?”楚霁偏头看向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唔,”天狼想了想,说,“因为我觉得你们人类,的确是很奇怪的生物。”
“怎么说?”
“我这两天在诊所帮忙,遇到了很多病人。”天狼组织了一下语言,“他们中的大多数,好像没什么钱,也提供不了什么价值,但师母和林晞,好像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去救他们,尽管这并不能够给他们带去什么好处。”
楚霁笑着看向他:“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天狼困惑地皱了一下眉,“我问了林晞,他说因为每个人存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不只是单独的个体,而且人活着,也不只是为了吃饭睡觉。但我……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话。
“在冰原上,也会有兽群成群结队一起行动,兽群里的首领也会照顾其他一些残弱受伤的成员,但前提是他们彼此互为同伴,这样做也是为了壮大整个族群。可是师母和林晞他们的行为,似乎和这个也不太一样。
“就像你,明明之前那个老女人把你的手都捏红了,但你不但没有怪她,还在关心她的儿子。明明只要你想,完全可以报复她。”
听完他的话,楚霁想了想,问:“你喜欢吃之前我带你去的那家面馆的阳春面吗?”
天狼点点头:“喜欢。但和这个有什么关系,我们一会儿要去吗?”
楚霁笑着说:“那如果有一天,有人要把那家面馆砸了,把那家面馆的老板娘杀了,让你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阳春面了,你会生气吗?”
“谁敢!”天狼表情瞬间凶了起来,“谁要是敢这么干,我一定把他撕成碎片!”
“你看,”楚霁扒拉了一下他额前的碎发,“明明你并不认识那个老板娘,甚至没有和她说过话,但却会因为我跟你说的假设而感到愤怒,这就是你和那家面馆之间的羁绊。师兄和师母之所以愿意冒着风险,在地下诊所治病救人,不图回报,也是因为这种羁绊。”
这一次,天狼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羁绊?可我还是不明白。
“那群人又没有吃过林晞做的菜,他们也没带给过林晞任何独特的、不可代替的经历,甚至在林晞救治他们之前,他们之间只是陌生人。”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了地下城区那个老旧的电梯。布满划痕的电梯门在面前缓缓关上,机械运转的声响中,楚霁的话音传到耳畔:“在走进诊所之前之前,他们或许确实是陌生人;但从走进诊所的那一刻,就不是了。
“何况人和人的羁绊,很多时候并不需要具体到一碗面那么细微,我们共同生活在一片土地下,共同生活在一座堡垒里,体内流着一样温热的血,这其实也是一种羁绊。”
“叮”一声轻响,电梯到站。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天狼走出狭小逼仄的电梯间,走向繁华热闹的居民区街道。
暖金色阳光洒到身上的那刻,喧闹的人声与食物的香气一并扑面而来。明亮的阳光笼罩着整条街道,不远处的楼层上,一个女孩推开窗户,在窗前的细线上挂上了两条刚洗好的连衣裙。
光洁的窗玻璃反射着耀眼的光斑,天狼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注意到那两条色泽鲜艳的连衣裙旁,还挂着一只咖啡色的毛绒玩具熊。
楚霁牵着天狼的手,不徐不疾地走进热闹的人群里,声音仿佛也被这条热闹的街道染上了暖意:“这座气泡垒里,不只有好吃的阳春面,还有摆摊画糖画的爷爷,有老旧的街机游戏,甚至还有影片放映厅……
“东边的人造太阳动力工厂,为整座堡垒提供能源;西边的农业区有大片的农田和牧场,为整做气泡垒提供食物;我所在的军部守卫着气泡垒的城墙,是气泡垒的枪与盾;师母在的医疗中心和科研中心,都在气泡垒的南侧,居民区的对面,他们是人类的未来。”
明暖的阳光笼在楚霁身上,那道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衬着远处气泡垒粉蓝色的天幕,看上去很温柔:“很多事情你现在理解不了也没关系,这座气泡垒很大,你可以在这里待很长时间,很多事情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时间久了,你总会明白的。”
天狼盯着他的侧脸看得出神,半晌,低声问了一句:“那你会陪着我一起去看、去听吗?”
话音落地,一群孩子笑闹着从身侧跑过,掀起一阵微风。楚霁侧头看着他,在风里弯起眼睛:
“嗯,我会的。”
——直到你想起一切之前的那一刻,我都会的。
第二十七章
因为之前楚霁话语里提到的那些东西,激起了天狼的兴趣,最后在去酒吧前,楚霁特意绕路去两条街外,给天狼买了一个糖画。
糖人摊前排队的全是孩子,天狼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只觉得十分新奇。
楚霁付了钱,指着摊位上的转盘,对天狼笑道:“转吧,小狼崽子。转到什么,就给你做个什么图案的糖画。”
转盘上的图案很多,花朵、蝴蝶、房子、小狗……应有尽有。
天狼指着最上方那个看上去最漂亮的圆形图案,问楚霁:“这是什么?”
楚霁笑着说:“是太阳。”
“你喜欢太阳吗?”
楚霁垂下眼,答非所问道:“我没有见过太阳。”
天狼轻轻“哦”了一声:“我也没见过。那我就转个太阳吧,转个太阳送给你。”
“送给我?”
“对,送给你。”
天狼说完这句话,撸起袖子,深吸一口气,随后抬起手,对着转盘上的木指针用力一拨——
能难说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总之在他松手的那刻,整个转盘发出“吱呀”一声,像是要散架般,重重晃动了两下。
老板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接着就见那根木质的指针以一种看不清的速度,飞快转动起来。
转啊转,转啊转……
转了一圈,两圈,三圈……
十圈,二十圈,三十圈……
几个排队的小朋友纷纷围了上来,眼睛都快看花了,终于,在转盘彻底散架前,那根指针缓缓地、缓缓地停了下来。
天狼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它,几乎忍不住想上手扒拉。
最后,那根指针缓缓划过画着太阳图案的那一格,停在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狗上。
不动了。
天狼愤怒地皱起了眉:“这是什么?为什么不是太阳?!不行,我要重转!”
画糖画的爷爷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呃,这个,这个都是转到什么就做什么的,重转是要加钱的。”
……而且看这个客人的架势,他的转盘多半承受不住对方的重转,就算加钱,他也有点怵得慌。
天狼身旁的楚霁笑眯眯道:“小狗多好啊,不重转了,就要小狗。我最喜欢小狗了,多可爱。”
天狼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啧了一声后,不大乐意地说:“可我想送你一个太阳。”
楚霁捏了捏他的小拇指,弯起眼睛问:“那这样吧,你把你转的小狗送我,我送你一个太阳,好不好?”
天狼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又有点不大相信地问:“你能转到太阳吗?”
楚霁挑起眉:“要打赌吗?”
“赌什么?”
楚霁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如果我转到了太阳,今晚你就穿上次买的那件衣服给我看,怎么样?”
天狼耳朵瞬间烫了起来,同样小声回道:“那件衣服不是买给你穿的吗?”
楚霁很轻地笑了一声:“你就说你敢不敢赌吧。”
激将法用在天狼身上,几乎是百试百灵,何况一件衣服而已,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当即一口应道:“赌就赌。”
于是楚霁转身又付了一次钱,对画糖画的爷爷道:“老板,我想再转一次,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爷爷说着,心有余悸地看了天狼一眼,“只是你转的时候记得轻一点,可别把我的转盘给转坏咯。”
楚霁笑了笑:“不会的,您放心。”
转转盘这种事,估测一下距离和阻力,再控制一下力道,其实非常简单。
楚霁抬起手,轻悠悠地拨弄了一下那根木指针,就见那根指针不快不慢地转了一圈后,稳稳停在了那个太阳图案上。
天狼:“!”
他弯下腰,脸几乎快贴到了转盘上,仔仔细细地确认了一遍,最后不服气道:“凭什么?!你是不是对它动了什么手脚!”
楚霁语带促狭:“可能是因为我看起来不像你们那么凶,所以它比较喜欢我,更听我的话吧。”
天狼郁闷地不吭声了。
两个糖画很快就画好了,老板将它们一起递给了楚霁,楚霁把那个小狗的留给了自己,另一个太阳的递给了天狼:“喏,别不开心了,送你。”
一副太阳糖画,轻而易举地哄好了闹别扭的小狗。天狼接过糖画,一股香甜的气味钻进鼻子里,他放到鼻尖嗅了嗅,问:“这个能吃吗?”
“当然可以,”楚霁笑道,“这个就是用来吃的啊。”
天狼又问:“那吃了以后还会有吗?”
“会有的。”楚霁看着他说,“只要你想吃,什么时候都可以再来买。”
“真的吗?”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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