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天狼将脑袋埋进他的肩窝,“避难结束了,我很想你,就先回来找你了。你要再睡会儿吗?你看上去很累。”
“不用了。”楚霁摇了摇头,问,“师兄师母他们怎么样了?大家都还好吗?”
天狼想了想,回答道:“都死不了。还有唐茉和阿满他们也跟我在同一个房间,所有人都活着,只有果果生病了,现在已经被人带去救治了。”
“果果怎么了?”
“温度太低了,又没有吃的,所以发热。她被带走的时候已经昏迷了很久,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天狼抬起头,看着楚霁的眼睛,“要是她死了,你会伤心吗?”
楚霁其实早就已经猜到果果的状态不会太好,事实上,她能活下来,已经是一个不小的奇迹。
因此听到这个问题,他垂下眼,既没有说“会”,也没有说“不会”,而是问:“你是不是用自己的狼形态给大家保温了?”
“你怎么知道?”
楚霁笑了笑:“猜到的。那么极端的情况,如果没有你和唐茉,果果她……多半撑不下来的。”
天狼挑起眉:“你知道唐茉是变异种?”
“知道。”楚霁回答得简短,“我救过唐茉的命,她是我的朋友。”
天狼闷闷“哦”了一声,顿了顿,又问:“你接下来还有什么事要忙吗?”
“事还有很多。”楚霁在天狼脑袋上揉了揉,声音疲惫,“这场灾难带来的损失和牺牲都很大,后续的善后工作量会很大。军部那边也还有好几场会议要开。”
说到后半句话的时候,他的嗓音几不可察地沉了下去。
继特梅尔的“花蕊保护计划”雏形被发现,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但关于这件事的处理,依旧没有结果。
——或者应该说,在现在气泡垒内大量幼儿死于这场灾难的情况下,“花蕊保护计划”暂时没有被大规模强制性实行,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正如在上一场军部会议上,特梅尔亲口说的那样,不论如何,正因为那一百多名育龄期女性被提前聚集保护了起来,所以才在这场灾难里,为气泡垒保下了一部分珍贵的“生命资源”。
何况按照特梅尔的说法,那些女性全都是自愿参与“花蕊保护计划”的实验的。
——至于是否是真的“自愿”,又是用什么换来的“自愿”,楚霁无从得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也并不重要。
他只知道,之前对这个计划一直没有表过态的楚择之,和之前隐隐持反对态度的格兰将军,这一次,都对这一百多名育龄期女性聚居区的存在,表示了默认。
天狼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再次把他揽进了怀里,语气里带着直白的担忧:“但你看上去非常需要休息。”
楚霁捏了捏他的后颈:“刚刚睡了一会儿,已经够了。何况这座堡垒里的很多人现在都需要我,和他们比起来,我的状态已经算得上很好了。
“你先在家乖乖等我,我把事情安排下去,开完会就会来找你。你也瘦了很多,等我回来,熬腊肉粥给你喝。”
“腊肉粥是什么?”天狼问。
“腊肉是一种风干后便于存放的肉,把它和米熬在一起,多加些水,熬成半流体状,就是腊肉粥。”楚霁说,“现在灾难刚刚过去,暂时也只有这个好吃一点了。”
天狼觉得,作为一头合格的雄狼,不该让自己的伴侣在这种时候再为食物的事操劳,因此他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来做吧。这样你回家的时候,就能喝到热腾腾的粥了。”
他在诊所里跟着林晞学了一段时间,厨艺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熬粥这种简单的操作已经不成问题了。
楚霁于是没有拒绝,简要提醒了几个要点后,便随意收拾了一下自己,赶往白塔。
等他开完会回来,已经过了将近两个小时。
这次会议主要是为了安排气泡垒的灾难后续事宜,统计此次灾难的死亡人数和损失程度。气泡垒内最重要的动力工厂和西侧农业区都被保护了下来,虽然西侧农业区也损失惨重,但至少农业区还在,大半的牲畜和蔬果都被拼死保存了下来,人类就依然拥有明天。
从日光节那天晚上四处救火起,楚霁已经连轴转了不知道多少天,在安排完人手去统计处理避难所内的尸体之后,他终于得到了一口喘息之机,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刚推开家门,腊肉粥的飘香就从厨房飘了出来。
楚霁平日里并不重口腹之欲,但对于一个连续吃了十多天压缩饼干、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饥饿状态的人而言,这股香气就像是一把小钩子,在闻到的第一时间,就牢牢勾住了被折磨多日的胃。
人造太阳的阳光从厨房的飘窗洒落进来,他倚在门边,看着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被水汽缭绕的天狼,这一刻,居然破天荒地生出了一种想法。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其实也挺好的。
然而这个想法在生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被楚霁死死压了下去。
身为气泡垒的指挥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很多时候,很多软弱的想法足以毁掉某些很重要的东西。
他绝不能妥协退步。
他迈开脚步,一步步向着厨房走去。
听到脚步声的天狼回过头,看着他,似乎有些无措:“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煮过了,我刚刚尝了一口,好像有点太软了?”
楚霁一手揽着他的后腰,另一只手探到前面,用小勺舀了一勺锅里的粥,尝了一口后,笑道:“没煮过,刚刚好。粥就要这样才好喝。”
得到他的认可,天狼肉眼可见地快乐了起来。他从锅里盛了两碗粥,端上了餐桌。
两人在餐桌两侧对坐,温热软烂的白粥里裹着咸鲜的腊肉,十多日来都一直在忍受着冰冷粗糙食物的胃部终于得到了极大的熨帖。
喝了两口粥后,天狼开口道:“前两天,在避难所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楚霁抬眼看向他:“什么梦?和你忘记的过去有关吗?”
“我不知道,但多半是的。”
天狼定定看了他几秒,突然问:“楚霁,我们以前真的不认识彼此吗?”
楚霁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缓缓喝了一口粥后,眼尾微微下弯:“你梦到什么了?”
天狼从他不答反问的态度里,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思忖少顷,他说:“我梦到了我受伤失忆当天的事,想起了我被一群变异种围攻的过程;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变异种……他们都叫我王。”
这个话题似乎勾起了楚霁的兴趣,他问:“能说说那个地方长什么样吗?”
天狼回想着梦境里的场景:“那里似乎在一座深山的内部,四周都是漆黑的岩壁,我记得我一直向下移动了很长一段距离。那里除了火光外,没有任何别的光源,发达程度也远远不及气泡垒。至于别的,就不清楚了。”
楚霁点了点头,又问:“除了这个地方和失忆当天的事,还梦到了别的吗?”
天狼动了动嘴唇,然而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最后还是选择把自己第一个梦的内容隐瞒了下来。
并不是他不想相信楚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回想起那场梦里站在城墙上的那个模糊的身影,总是让他莫名心里一惊。
“没有了。”天狼摇了摇头,认真观察了楚霁一会儿后,再次问道,“所以我们以前,的确是见过彼此的,是吗?”
楚霁摊了摊手:“我说过,我也不确定,毕竟我在冰原上见过的变异种数不胜数。”
他说着顿了顿,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看着天狼,带着某种很微末的笑意:“天狼,这是你自己的记忆,我希望你自己慢慢去想起来。我记得在冰原上的时候,我告诉过你,你欠我的那些东西,等你恢复记忆后,我会亲自向你要回来的。
“我相信那天不会太远了。”
他的语气温柔缱绻,天狼却从这讳莫如深的态度里,隐隐生出一点不安。
桌上的粥已经被放到了一个刚好适合入口的温度,天狼搅了搅碗里的粥,交织弥漫的肉香和米香里,他想起在避难所时林晞和自己说过的话,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向楚霁求证过那个问题。
他犹豫片刻,抬眼看着楚霁。
浅金的光线和白粥的温热里,楚霁的轮廓看上去似乎也柔和了几分。天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数秒,低声问:“楚霁,你喜欢我吗?”
楚霁没有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稍稍一愣后,干脆地回答道:“喜欢啊。”
他说着,笑了起来,抬手捏了捏天狼的耳朵尖:“怎么了,突然问这个?就像一只担心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似的,听着怪可怜的。
“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么?”
他的回答让天狼原本莫名不安的情绪得到了安抚,天狼摇了摇头,在他掌心里轻轻蹭了两下,说:“……在避难所的时候,我问过林晞一个问题,我说觉得你和在冰原上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他说因为这里是气泡垒,而且回答我的疑虑的时候,他还提到了……你母亲的事。”
天狼顿了顿,看着楚霁,神情认真:“楚霁,林晞那么了解你,我却好像对你的过往一无所知。
“那些事,你能跟我说说吗?”
第四十三章
再次听到“母亲”这两个字,楚霁有一瞬的出神。
距离那件事到现在,已经过去多久了?十年?十一年?
可是每次回想起来,却依旧清晰得如同昨日。
楚霁的母亲顾笺,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
楚霁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楚择之忙于公务,不常回家,家里大多数时候都只有母亲和自己两个人。
母亲总是能把各种各样的家常菜做出不一样的美味,肚子里总是有讲不完的故事,因此对于年少时的楚霁来说,即使家里只有两个人,日子也并不寂寞无聊。
反倒是楚择之偶尔回趟家的时候,家里的氛围会变得比平日里严肃沉重一些。
楚择之自幼父母双亡,是被军部高层收养长大的。收养他的是位位高权重、不苟言笑的老将军,一切以人类群体的利益为重,也正因如此,养成了楚择之严厉到有些不近人情的性格。
从小到大,楚霁和楚择之的交流都并不多。后者每次回家,除了跟他们母子坐在一张饭桌上吃一顿饭外,从不会像寻常的父亲一样,过问楚霁“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交到什么新的朋友”。
他唯一会过问的,只有楚霁的成绩。
而楚霁的成绩一向拔尖,因此也就没什么多的可以再聊了。
不过虽然父子间的关系并不亲近,但楚霁年少的时候,对楚择之也不曾有过什么怨怼。
因为每每提及此,顾笺总会笑着告诉他:“你的父亲并不是不爱我们,也不是不想多陪陪我们,他只是太忙了。他是气泡垒的将军,他要保护更多的人,小霁可以理解父亲的,对吗?”
楚霁点了点头,的确选择了理解。
父亲忙,父亲要守护整个气泡垒,没关系,那就由他来守护母亲和他们的家。
他就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考入军校,追随荣森,在无数的理论和实战考核里,拿下一个又一个的第一名,打破一次又一次的军校记录。
——直到他十七岁那年。
因为荣森和白微尘的缘故,楚霁知道,气泡垒内其实生活着很多隐藏在人群中的变异种。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顾笺的基因也会突发变异。
军校是寄宿制学校,一个月只有两天的时间可以回家。
那天楚霁推开家门,却意外地发现楚择之也在。
家里飘浮着一股很重的烟味,几乎将才推开门的楚霁呛了一下。
楚择之平时很少抽烟,特别是在家里,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楚霁看过去的时候,却在他指间看到了一点猩红明灭的火光。
楚霁没有多问,按照军校的要求,向自己军衔极高的父亲行礼,却并没有得到回应;而破天荒的,那天顾笺也没有像以前一样等在门口,用一个拥抱笑着迎接他回家。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客厅里没有开灯,她的脸有一半隐在阴影里,脸上笼罩着一种楚霁从未见过的、近似忧愁的表情。
楚霁下意识放轻了呼吸,走到沙发前蹲下身,轻声问:“母亲?怎么了?”
顾笺仿佛这才被他的声音惊动,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楚霁恍然发现,她的眼眶是红的。
他不由有些慌张起来,握住她的手,又问了一遍:“发生什么事了?”
顾笺似乎往楚择之的方向看了一眼,男人坐在客厅的另一侧,眉头紧锁,脚边已经掉落了一地的烟头。
接着她重新看向楚霁,唇角一如既往地弯起一个很温柔的弧度,反握住楚霁的手,轻轻拍了拍:“没事的,没事的小霁。别怕。”
但楚霁已经注意到了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嘴唇。
他皱起眉,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一直沉默着的楚择之却率先说道:“楚霁,你今晚先回学校吧。”
楚霁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第一次对楚择之的话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遵从,而是反问道:“为什么?到底怎么了?”
楚择之抖落指间的烟灰,声音低沉:“这不是你该问的。现在服从命令,回学校。”
楚霁冷着脸站起身,就在这时,却听顾笺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择之,这是在这家里,不是在军队,别这样跟孩子说话。”
她说着,似乎是很轻地笑了一下:“这么多年,你作为父亲,对小霁的关心一直都太少了。如果可以的话,以后跟孩子说话的时候,试着温柔一点吧。”
楚择之眉心动了动,没有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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