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行刑台上传来了天狼低沉的声音:“把人抓起来。”
话音刚落,围住德拉塔的几个人齐齐动手,瞬间就控制住了他的行动!
德拉塔知道事情败露,满脸不忿地挣扎起来:“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天狼居高临下地站在行刑台上,不紧不慢地说:“实验田的土壤湿度一直由你负责,这次出事之后,研究员在土壤加湿器里检测到了残留的毒素,与在土壤中检测出的毒素一致。除此之外,在你的住所里,同样也检测到了这种毒素的残余。”
“怎么可能!”德拉塔急道,“我明明已经……”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住了口,意识到自己落进了圈套。
“已经什么?”天狼俯视着他,冷笑一声,“已经把证据清理干净了?”
德拉塔被问得哑口无言,抬起头来瞪视着行刑台上的楚霁,厉声道:“我那也是为了布拉韦里!天狼,你身为布拉韦里的王,却被一个人类蛊惑,你……”
他话没说完,却听楚霁轻笑了一声,打断他的话,反问道:“噗,为了布拉韦里?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实验田对布拉韦里有多重要,而且一旦青稞真的能种活,可以让多少同胞不再挨饿。你嘴上说着为了布拉韦里,却做出这种事来,你自己听着不可笑吗?还是说,卡索厄以前就是这么教你的?”
听到最后那个名字,德拉塔脸上的血色瞬间退了个干净。
众人的目光早就随着这出乎意料的发展,聚焦到了他的身上,此刻闻言,不由纷纷露出了各种复杂的表情。
震惊、鄙夷、厌恶、恍然大悟……
而楚霁的话还没有说完。
“各位,今天我配合天狼设下这个局,让大家聚集在这里,除了揭露真相之外,也是因为有些事情,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他一边说,一边轻松挣开了手上的绳子,目光从台下每一个人的脸上划过:“一直以来我都坚信,人类和基因融合者,从来不是天生敌对的。许多基因融合者都曾是人类;而人类,或许某一天也会突然成为基因融合者。
“我知道各位对人类的仇恨并非空穴来风,但我想说的是,正如今天在德拉塔身上发生的这件事——任何种族都会有个体的优劣之分,同样的,任何个体的行为,都不能够代替一整个种族。
“之前离开布拉韦里的那几个月,天狼曾在气泡垒生活过一段时间,那里的人并非全都是阴险狡诈、卑鄙无耻之徒,他们也和布拉韦里的各位一样,每天都在努力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为一日三餐而奔忙;他们也有自己的亲人朋友,他们也有鲜明的喜怒哀乐,有自私自利之外,善良美好的一面。
“而我来到布拉韦里的这两三个月,同样见识到了这里的美好和韧性。”
他说着,忽而对着台下的众人,深深鞠了一躬:“我深知气泡垒的高层曾对布拉韦里的前辈们背信弃义,也清楚大家能在冰原之下建立起布拉韦里这样一座家园,多有不易。气泡垒温暖、明亮、食物充足;而布拉韦里寒冷、昏暗、食物短缺,无数同胞要为了生存忍饥受冻,这本就不公平。
“青稞死了还可以再种,迟早还能再迎来丰收的那天,但我不希望布拉韦里的命运、所有基因融合者的命运,注定只能龟缩在这阳光照射不到的一角。我的老师和母亲都是基因融合者,而我有幸继承老师的遗志,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不曾为人道的梦想——”
少顷的停顿后,他轻轻闭了闭眼睛,说:“我希望有朝一日,看到真正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希望有朝一日,人类和基因融合者之间能消除仇恨,并肩而立;
“希望有朝一日,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生物,都能有光明的未来……
“而现在,这个希望,就寄托在布拉韦里的各位身上。”
年轻的气泡垒前任指挥官弯下一向挺直的脊背,字字句句俱是诚恳。
火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影,良久,人群中终于有人开口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究竟……想做什么?”
楚霁随着他的话音抬起头,浅色的瞳仁里,却分明折射出锐利的锋芒。
他微微勾起唇角,看向刚才提出问题的那个人,一字一句道:“我要率领冰原上最强大的基因融合者队伍,攻回气泡垒;我要让暗黑腐败的气泡垒高层,自食其果,从高台跌下;我要建立一套新的政府体系,要让气泡垒不得不敞开城门接纳你们,接纳所有的基因融合者……
“我要重启四十七年前的‘不死鸟’计划,让真正的人造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
第七十章
这番话落地,在场所有人都怔愣在了原地,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在偌大的空间中回响。
漫长的静默后,才终于又有人问了一句:“可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说要向气泡垒发兵,那万一你们里应外合,设下圈套算计我们怎么办?”
他这话也说出了此刻大多数人心里的顾虑。
楚霁本就是气泡垒的人,甚至还是“指挥官”这样敏感的身份,虽然在布拉韦里待了快三个月,青稞的事也被证实了是个误会,但他的立场究竟是什么,谁也不敢打包票。
楚霁张了张嘴,只是这次还没等出声,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天狼的手心温暖干燥,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感。他垂眼看向行刑台下每一个布拉韦里的子民,那一张张肃穆的脸逐渐融成一片,都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最后他却只说:“我相信楚霁。”
楚霁侧头向他看去。
衬着橙红的火光,天狼轮廓挺拔,目光深邃,恍然间,楚霁仿佛听到了自己微微加快的心跳声。
那简单的五个字带着重于千钧的力量,是雄狼对自己认定的伴侣的信任,也是布拉韦里的王,对自己子民的保证。
于是乎,什么其他的答案和它相比,仿佛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唐茉站在人群之中,听到这里,眼眶微微发烫。
她的心里埋着一颗将要破土的火种,此刻终于按捺不住涌到喉口的灼意,开口喊道:“我也相信!”
声音带着哽咽,却饱含着满腔的真诚炽热。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不少人将目光转到了她的身上,唐茉却恍若未觉般,一双微红的眼睛依旧亮晶晶地看向行刑台上的二人。
掌心处,天狼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向楚霁,楚霁手指轻轻动了一下,感受到了一股滚烫的热流,缓缓淌向四肢百骸。
迎着唐茉如有实质的目光,他轻轻弯了一下唇角。
就在这时,却听另一道苍老的声音,也跟着传到了耳畔:“我也相信他。”
楚霁怔然循声看去。
希丽诺·安珀穿过潮水般的人群,一步步走到了行刑台一侧,所经之处,众人自行为她让出了一条道路。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对上台上楚霁投下的目光,隔着四十七年的时光和无数先辈的心血,同他对望。
倏然间,这一眼像是走过了半生那么长。她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再开口时,话音徐徐:“当年我能从气泡垒高层的围追堵截下逃出来,荣森的父亲出了很大的力。我至今都记得,那天临别前,他把‘不死鸟’计划的模型放进我的手里,告诉我,一定要活下去,他坚信不死鸟终将会迎来浴火重生的那一天,人类的太阳,也终将会重新升起。
“如今四十七年过去,你在荣森的指引下来到了布拉韦里,我就当做是四十七年前的那个约定,终于将迎来它实现的这天吧。”
安珀的眼睛嵌在深陷的眼窝里,隐在层层叠叠的皱纹之下,却依旧反射着明亮的火光。
从荣森的父亲,到今日的楚霁;从冰原上的“不死鸟”计划研究所,到如今的布拉韦里。
三代人的摸索,三代人的蹉跎,三代人熬尽心血的挣扎与期盼……
仿佛也终于在这一眼里,被无声无形地,交到了楚霁手中。
楚霁闭了闭眼,片刻的默立后,忽然对着安珀,对着行刑台下所有在布拉韦里忍受着寒冷、黑暗与饥饿的同胞,深深鞠下一躬。
安珀默然向他回礼。
行刑台上,火还在烧。
布拉韦里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已经做出表态,紧接着,安珀身后的一个研究员,也跟着欠身下去。
以他为始,身后的人群缓慢行动起来,人们一个接一个弯下了腰,像是海面上漾起的浪花般,逐一蔓延开来。
——这是四十七年来,我们第一次选择了相信人类。
抛开两族之间经年的血色与仇恨,抛开曾经发生过的所有背叛、践踏与欺骗。
既然我们的王选择了相信你,既然我们的博士选择了把未来交给你。
那么,我们也愿意最后一次燃烧自己,追随他们的步伐,直至最后一刻。
布拉韦里的矿洞高不见顶,火光倒映在崎岖的黑色岩壁上,犹如烧红的热铁。
台下所有躬身行礼的身影连成黑压压一片,楚霁眼眶隐隐浸湿,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泪意,再开口时,一字一句,并不洪亮,却掷地有声:
“今日我在此立誓,绝不辜负大家的信任。我将与布拉韦里的所有同胞共进退,我们将再一次穿过那片茫茫冰原,为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命……
“为了我们共同的,光明的未来。”
-
两天后,气泡垒。
自从两天前收到楚霁从布拉韦里发来的信息,苏恩斯就一直心绪难平。
在那简短的字里行间里,他已经隐约感觉到,冥冥之中,某个即将改变人类命运走向的转折点,将要发生了。
其实正如他曾经跟楚霁说过的那样,一直以来,苏恩斯都自认不是一个真正适合在军部任职的人。
他没有那么崇高的理想,没有那么坚定的信念,没有楚霁的心计筹谋、喜怒不形于色,也没有自家老头子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
他甚至连荣森将军的豁达开阔都没有。
他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不巧生在了格兰家,有了一个军功显赫的父亲。
他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焦虑不安,会在心情郁结时去酒馆借酒消愁,会因为明知很多事情不公平、不正确,自己却无力改变而郁闷。
而他最大的理想,不过是有朝一日能走出气泡垒,在真正的阳光之下,找一个滨海的小镇,娶一个妻子,开一家传说中的奶茶店。
主打蟑螂口味的奶茶。
曾经他以为,这个梦想或许永远也等不到实现的那一天了。
可是几个月前,在楚霁计划着离开气泡垒、告诉他和林晞那个疯狂的想法时,对方却笑着看向他,说:“你的奶茶店要不要考虑换一个招牌口味?不然那玩意儿除了你和老师,我实在想不到有谁会去光顾。”
彼时他想,这应该只是楚霁用来安慰他的说辞,可现在只过去了短短三个月,却好像真的迎来了实现的可能。
而当时楚霁对他说的“你留在气泡垒对我帮助更大”,他如今也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当天晚上,苏恩斯少见地自己动手做了一桌菜,等着格兰将军回家。
父子俩坐在一张饭桌前,格兰·费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问:“怎么,楚霁那边有消息了?”
苏恩斯被他这直截了当的问法吓了一跳,然而转眼又想到自家老头子是一只何等精明的老狐狸,能看出来也没什么稀奇的,于是搓着手笑了笑:“不愧是父亲,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费诺笑了一声,没有理会他这句马屁,问:“说吧,有什么事要求我?”
事关重大,苏恩斯脸上恢复了正色。
他清楚自己的父亲与高层许多腐朽不堪的“政治家”并非一丘之貉,分得清轻重是非,加上父亲又是荣森将军的旧友,一向很欣赏楚霁,因此并没有打算隐瞒:“父亲,既然您知道楚霁没有死,那您应该也知道楚霁这次离开气泡垒,是去了什么地方吧?”
费诺夹了一口菜,脸上看不出端倪:“能大致猜到一些。”
苏恩斯喉结滚了一滚,再开口时,多了两分紧张:“那您知道四十七年前,‘不死鸟’计划的核心成员之一,希丽诺·安珀博士吗?”
听到这个名字,费诺的神情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他放下筷子,盯着苏恩斯看了一会儿,直到看得对方背上的汗毛都快竖了起来,才问:“楚霁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名字?”
“他自己查到的。”苏恩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顿了顿,又补道,“冯副主席那边也提到了一些。”
费诺嗤了一声:“连冯星曙都被他拉下水了?不愧是荣森最看重的学生,本事还真不小。”
然而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他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意外神色,似乎冯星曙的参与带给他的感触,远不及希丽诺·安珀。想到当年那个大名鼎鼎的天才博士,费诺脸上竟少见地露出了一点唏嘘:“不过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安珀博士……居然还活着么?”
“活着。”苏恩斯的回答十分笃定,“不但活着,当年‘不死鸟’计划的模型,依旧存放在她现在的实验室里。这也是我今天敢开口求您相助的、最重要的原因。”
这句话背后的意义,不言而喻。
将军府邸宽敞明亮,大理石制的桌面洁白如新。费诺坐在桌前,直到此刻,才终于确认了楚霁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他察觉到了那个年轻人一向坚韧可靠的外表下,隐藏着的疯狂内里,了然的同时,却也不由生出了两分……佩服。
平心而论,他像楚霁那么大的时候,还只是个莽莽撞撞的冒失鬼。
他生在格兰家,并非没有过年轻时的热血激昂,豪情壮志,但却从未有过楚霁这般过人的胆识,和冷静周全的谋划。
如今他坐在自己这个只得一半聪明的儿子对面,却敏锐察觉到一艘历史的巨轮即将从自己面前驶过,而现在,正是搭乘而上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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