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带伤在身,天狼也依旧处于上风。
几分钟的厮打后,他再次咬住雪豹的肩膀,将对方掼倒在地,语气里的耐心已将告罄:“我最后再问一遍,你是谁,你说的那个首领,又是谁?”
雪豹浑身是血,身上几处要害都被狼牙咬出了极深的伤口。
先前的嚣张气焰终于偃旗息鼓,他急促地喘息着,呛咳两声后,才狼狈不堪地开口道:“我,我是……”
他话刚说到一半,就在这时,却听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很有可能就是害你重伤失忆的罪魁祸首之一,天狼,真的不直接杀了他吗?”
雪豹猝然回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楚霁,逆着光,只有一道暗色的剪影,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他原本以为天狼不会理会那个人类,或是会怒斥对方闭嘴——可他万万不曾想到的是,这个人类话音刚落,天狼的目光微微一变,似乎真的动了杀心。
按在咽喉处的力道不断加重,眼看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命丧于此,雪豹厉声疾呼道:“不要听那个人类的!天狼,不,首领,王,我是您的下属,我们才是同类!那个人类他……”
“砰!”
他的话没能说完,被一声猝不及防的枪响打断。
高速飞行的子弹击中心脏,他的胸口处,血花倏然炸开,溅了天狼一脸的猩红。
雪豹似乎还想挣扎,喉咙里不断发出“喀喀”的声响,几息的功夫后,就这样睁着眼睛死了。
天狼转头看向楚霁,对方侧身站在十数米之外,他的手里,那把黑色的□□枪口,一缕未散的白烟袅袅而上。
峡谷中的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两侧的冰崖上方,传来积雪被枪声震落的声响。
良久的静默后,天狼开口问:“为什么杀他?”
楚霁慢条斯理地收起枪,不疾不缓地走上前:“这头雪豹想杀你的意图这么明显,天狼,他的话,你真的要相信么?”
天狼眉头微蹙:“但至少也该让他把话说完……”
“把话说完,然后呢?”楚霁定定看着他,“让他挑拨离间,看我们自相残杀?”
天狼语气有些急躁:“我不会……”
“天狼。”楚霁打断他的话,轻声叹了口气。
“我理解你想找回记忆的迫切心情,但刚才那头雪豹的话,明显不能相信。猫科动物阴险狡诈,稍不留神,他就会咬断你的喉咙。迟则生变,留着他,只会是个祸患。”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轻柔地擦去天狼脸上的血迹,温声问:“刚才打架的时候,伤到哪了?”
他的语气十分温和,像是灾难时代来临前,开春时融化的雪水。
天狼对上那双流淌着浮光的浅色眼睛,紧绷的情绪终于一点点松缓下来。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伤。”
楚霁的手继续在他颈侧一下一下顺着:“你现在状态不好,我们要先回去吗?之前的山洞里还有吃的,我建议你回去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说不定睡醒后,就能想起点什么了。”
天狼脑子里依旧一片混乱,一突一突地跳着疼。
他点了下头,正要说话,就在这时,忽而听到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从楚霁的防护服里掉了出来。
半空中划过一道泛着寒光的弧线,天狼低下头,在脚下的积雪里,看到一枚黄铜色的弹壳。
他盯着那枚陷进雪地中的弹壳,半晌,沉声问:“这是什么?”
“这个啊,”楚霁弯腰捡起那枚弹壳,语气坦然,“这是之前给你处理伤口时,从你肩膀上最深的那处伤口里取出的弹壳。我想着可能有用,就留了下来,一直忘了给你看。”
这枚弹壳形状普通,没有太多的特殊之处。天狼端详良久,似乎有一种隐约的不祥预感,将要从心底的某个角落破土而出。
再次开口时,他的咬字加重了些:“所以说,我身上除了野兽留下的抓咬伤,还有一处枪伤?”
“对,”楚霁点了点头,“但不能确定枪伤和抓咬伤的时间先后。”
天狼却忽然抬起眼,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虽然不明显,但楚霁在那双眼里,久违地看到了一点怀疑和戒备。
四目相对数秒,楚霁了然道:“怀疑我?”
“没有。”天狼下意识否认,“我只是……觉得太巧。”
“是挺巧的。”楚霁嘲讽地勾起唇角,“你中了枪,而我刚巧用枪,不但用枪,还那么巧地救了失忆的你——”
他说着,从防护服里掏出枪,拎在手上松松转了个圈:“所以需要我自证吗?”
天狼皱起眉:“什么自……”
下一刻,便见楚霁举起枪,毫不犹豫地向着头顶扣下扳机——
“砰!”
一声轰响,随后是“咔哒”一声,又一枚弹壳掉落在地。
楚霁弯下腰,捡起那枚弹壳,两枚弹壳并排躺在他的手心,一眼就能看出型号上的区别。
他将手抬到天狼面前,静静看着对方,神情很冷。
虽然在笑,但那笑意并没有到达他的眼底。
有那么半秒钟的时间,天狼突然有一种感觉,仿佛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楚霁的眼睛。
他下意识抬起爪子,想去接楚霁手心里的弹壳,即将相触的那刻,楚霁的手却略微倾斜,两枚弹壳错开天狼的爪子,从他手心里掉落在地。
当啷。
楚霁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够了吗?”
楚霁身上确实找不出第二把枪,联想起之前发生过的种种,天狼眼底莫名泛起几分慌张:“我……”
然而楚霁没有等他把话说完,沾染了寒意的眼睛向下一敛,接着转过身,毫不犹豫地抬腿离开。
第十二章
“你去哪里?!”
“找我的队友。”
听到“队友”两个字,天狼心头的慌张愈盛:“你之前不是说……”
“我之前骗了你。”
楚霁脚步稍顿,微微偏了一下头:“早在从山洞出发前,我就联系上他们了。”
峡谷的风从他身侧呼啸而过,纷飞的雪屑在探照灯的光线里互相缠绕。他的语气始终很淡,解释完这一句,回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那道背影看上去十分利落,仿佛真的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某种如鲠在喉的恐慌促使天狼拔腿追了上去:“你不能走!”
他几步跃到楚霁前方,停下身,定定看着对方。楚霁被他拦住了去路,一哂:“凭什么?”
“我……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天狼一时间找不出任何理由,想到楚霁刚才问自己的话,脱口而出道,“刚才打架的时候,我身上好几处伤口都裂开了,还添了几处新伤……很疼。”
楚霁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纵使天狼实力强悍,刚才那头雪豹也绝不是吃素的,免不了会受点皮肉伤。
而对于一头狼来说,能够主动向别人摊开自己的伤口,已经是极为难得地示弱了。
但楚霁只是要笑不笑地看着他,眼尾向上一扬:“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像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天狼一怔,原本竖直的耳朵不受控制地耷拉了下去。
面前的小狗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不知所措的神情,楚霁顿了顿,拉开防护服手套的拉链,短暂地露出了自己伤口纵横的左手。
“天狼,”他抬眼看着对方,“我身上所有的食物、药物,都分给了你。除此之外,手上的伤不提,后肩一处贯穿伤,腹部还有替你挡雪崩时的大片淤青。”
他说着,嘴角提起一个很浅的弧度:“不过说到底,你有没有受伤、伤口有没有开裂,其实的确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并不是只有你一个同伴,非你不可,所以既然你已经起了疑心,我们不如好聚好散。”
“我没有!”天狼矢口否认,“我只是,我刚刚……”
楚霁静静看着他。
“我……”天狼焦躁地动了动爪子,眉心皱出一道很深的纹路,“之前一走进这个峡谷,我就感受到一股很不喜欢的气味。那股气味让我本能地去防备,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觉得脑袋像要炸开了一样疼。
“就在这个时候,那头雪豹出现了。他叫出了我的名字,他明显……认识我。”
天狼顿了顿,对上楚霁的目光,道:“我真的很想知道我是谁,想知道发生过什么,那种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感觉非常糟糕……你明白吗?”
楚霁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所以你怪我杀了他。”
如果换作是其他时候,以天狼的性格,楚霁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话刺他,他必然会被激怒,进而加深对楚霁的怀疑。
但是此时此刻,楚霁眼中那种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神情,和他先前露出的手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让天狼一时间顾不上其他。
他只觉得害怕。
那点了无痕迹的怀疑,和此刻心里破天荒的恐惧比起来,甚至是微不足道的。
来不及细想这种恐惧意味着什么,天狼下意识道:“我没有怪你。”
“没有怪我。”楚霁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刚才看我的眼神,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
“我不会!”天狼再一次忍不住急躁起来,“我……只是之前一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接收了太多信息,我……我头很痛,控制不住我自己。”
“嗯,我知道了,也理解,这么说来,确实不该怪你。”
楚霁再次淡淡点了下头,就在天狼以为他会抬手再摸摸自己,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时,却见他从自己身侧绕开,继续向前走去。
“你去哪?!”
楚霁沉默地向前走着,没有搭理他。
天狼跟在他身后:“你……你还要去找你的队友吗?”
楚霁依然没有吭声。
天狼等了一会儿,声音低了下去:“……你说句话啊。”
然而自始至终,楚霁都没再给他任何回应。
脚下积雪很深,逆着风,路并不好走。起初的时候,天狼还会试图说点什么,让他理理自己。譬如“你走慢点,我的腿受伤了”;又或是问他“你手上的伤还疼吗?”
但接连几次都没有得到楚霁的回复后,他也就渐渐沉默了下去,不再开口,只是安静地跟在楚霁身后。
楚霁没有回他们最初在的那个山洞,而是沿着之前来这里时的脚印,一路往回走去。
天狼不知道他要去哪,只能寄希望于他是要回那个存放着雅库特马的小山洞,而非只是在去找队友汇合的路上,顺道往这边走。
这条路很长,哪怕楚霁常年来往于冰原,对于一个人类来说,在逾膝深的雪地上跋涉,也并不容易。
天狼一路上都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侧,偶尔有横风刮过时,会不动声色地调整自己的位置,替楚霁挡一挡。
这是自天狼失忆以来,他们两人之间沉默得最久的一次。
冷白光束破开庞大的黑暗,映在茫茫一片的雪原上。经年不休的风声中,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先后响起,楚霁不用回头,只是听着这道声音,就能知道天狼与自己间的距离。
大约在雪地上跋涉了两个多少时后,那个存放着马肉的小山洞,终于再次出现在了不远处。
身后天狼的脚步声不自觉地放轻了些,楚霁几不可查地勾了下嘴角,继续不徐不疾地向着那处山洞走去。
天狼看着他前进的方向,脚步先是一停,接着又迅速跟了上去。
传到耳畔的脚步和呼吸声都越来越明显,终于,在楚霁快要走回洞口的时候,听到身后响起两道又急又重的声响——
他转过头,下一瞬,被一道巨大的身影扑倒在了洞口蓬松的雪地中。
被冷落无视了整整两个多小时,天狼像一只担心会被主人抛弃的小狗那样,急不可耐地将脑袋埋进楚霁的颈侧,哪怕隔着一道防护服,楚霁依旧能鲜明地感受到他在自己颈侧不轻不重的啃咬。
“你回这里了,所以你不去找你队友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想走?你一路上都不理我,我还以为……”
天狼的语速很快,说话间带着急促的喘息,楚霁被他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抬手推了一下:“起来。”
“我不。”
不知道是不是楚霁的错觉,天狼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一股浓烈的委屈,他在楚霁颈侧又用力嗅了好几下,才低声说:“你不能走。”
狼是群居动物,自从天狼恢复意识以来,身边只有楚霁一个同伴。楚霁给他上药,帮他抵御敌人,甚至把最珍贵的食物分给他。
而他对自己的过往一无所知。
或许楚霁说的对,他的确不只有自己这一个同伴,也不是非自己不可;但对于天狼来说,楚霁就是那个“唯一”。
楚霁抬手抓住他后颈的毛,稍微使了点力,向后提了提。
天狼毛茸茸的脑袋终于暂时从楚霁的颈窝里被提了出来,四目相对间,那双原本凶狠的森绿狼眸,和他先前的语气一样,看上去委屈极了。
楚霁顿了顿,松开提着他后颈的手,在那个位置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只要我想,我当然可以走。”
天狼顿时急道:“你……”
楚霁抬起头,缓声打断了他的话:“向我道歉。”
明明他才是被压在身下的那个,说这话时,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冷淡。
冰原上的烈风被隆起的山石挡在身后,天狼垂着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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