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渊帝眼皮子抽了抽,似乎没想到这江无虞竟如此的恬不知耻。
容贵妃再次开口圆场:“江质子怎得又跪了?不必多礼,陛下是难得的仁义君主,不会为难你的。”
离渊帝狐疑地皱了皱眉,怎么连容贵妃也替这江无虞说话。
“谢娘娘。”江无虞如临大赦,迫不及待地起身。
奈何脚力虚浮,有些站不稳,卫澜霆不动声色地拉了他一把。
离渊帝瞧不上江无虞,连正眼都没给几个,便没有注意到这些小细节。
而容贵妃是个心细如发的女子,自然注意到了太子对江无虞不同于常人的关切,心思微动。
她陪伴离渊帝多年,自认是十分了解离渊帝的。
可在她看来,离渊帝不过是好大喜功了些,真正厉害的角色是太子卫澜霆。
所以这些年在宫中,她谁都敢招惹,唯独对卫澜霆客气有加。
便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博他一个人情,日后好相见罢了。
“陛下,您不是说清江国崇尚棋艺,以棋识人,棋手数不胜数。想与江质子对弈几局吗?”
离渊帝颔首,“来人,把朕那套玲珑棋盘摆上来。”
“是。”宫女屈膝,去取棋盘。
江无虞有些不安地望了卫澜霆一眼,他小时候皮得很,又不得父王待见,可是叛逆不爱学习。
下棋,他听过也见过,可一上棋艺课他不是发呆就是睡觉偷懒的,哪里是老谋深算的离渊帝的对手?
卫澜霆安抚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淡然稳重,让人看了便觉心安。
不多时,宫女便捧来了棋盘,摆在玉桌上。
玲珑棋盘以墨玉雕刻而成,金线纵横贯穿,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白子为玉,触手升温;黑子为石,触手微凉。
离渊帝执黑子,容贵妃轻摇团扇,贴心地替离渊帝扇着风。
江无虞执白子,卫澜霆则站在他身后默默瞧着。
江无虞不擅长棋艺,但也会下一些。
离渊帝看出他下棋直来直往,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眉头微蹙。
他是不会下呢,还是缺心眼呢?
对棋博弈拼得是谁心思缜密,顾虑周全,而江无虞在离渊帝眼里显然就是个横中直撞的莽夫。
空有美貌,没有头脑。
离渊帝心生一计,故意走错了一步棋,想试探一下江无虞。
若是江无虞是个心思简单的,倒也不必即刻除掉。
若是个深谋远虑之人,那是万万留不得。
江无虞有些惊讶,离渊帝怎么会烦如此低级的错误,他这样走,那他岂不是就可以赢了?
而且赢得轻而易举。
正当江无虞思忖着离渊帝是何用心的时候,离渊帝有些不耐烦地开口。
“江质子,愣着做什么?”
江无虞微微低头,捏起一枚白子准备放在右上角的位置。
若棋子落下去,那他便赢了离渊帝。
江无虞有些忐忑,不知该不该落。
“落子无悔啊,江质子。”
离渊帝眯起眼睛,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
江无虞硬着头皮,不管了,死就死吧。
他的手已经移到了那个空位上方,眼看下一秒便要落下棋子。
卫澜霆蓦地一把握住江无虞的手,将棋子落在了东南角的一处不甚显眼的位置。
“父皇,无虞年纪轻,论心智谋略,不是您的对手。”
卫澜霆的语气不算恭敬,但比起从前他对离渊帝说话的语气已经算是和缓多了。
卫澜霆这一子落下去,这盘棋就变成了周而复始的三连和局。
谁也不输谁,谁也不赢谁,双方平手,但棋局也无法再继续,只能到这儿了。
离渊帝掀起眼皮,望着面如冷月的卫澜霆。
卫澜霆也不惧与他对视,两人僵持着。
当卫澜霆领着江无虞出宫时,江无虞才不解地缠着他问。
“方才殿下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成和局呢?”
“和局不好吗?”
卫澜霆停住脚步,揉了揉江无虞的脑袋,“孤是在告诉他,以和为贵,适可而止。”
“所以殿下是为了我而与皇帝陛下讲和了?”
“这没什么,虽说孤不认这个父皇,可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卫澜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眼底却带了几分苦涩。
若是他的母后还活着,一切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卫澜霆深知,离渊帝此番召江无虞进宫不过是为了逼他低头。
他可以不照做,但在皇宫大内,他若敢忤逆离渊帝,江无虞绝对走不出宫门。
卫澜霆烦闷地捏了捏眉心,不够,他还不够强大。
也是,太子再强,如何能越得过皇帝去?能与皇帝分庭抗礼,已是难得。
“殿下不必苛求自己,无虞会努力变强些,不至于拖累殿下。”
江无虞细想也是。
虽说他有勾引太子的资本,可终究是个弱国送来的质子,身份低微到连离渊帝看都懒得看一眼。
离渊帝让卫澜霆带着他进宫,可不就是为了制衡住卫澜霆吗?
告诉卫澜霆,你若是不听话,朕随时可以送江无虞去见阎王。
啧啧啧,帝王之家,果然没一个是心思良善简单的。
“若是旁人孤会觉得是累赘,但你不是,孤希望能做你的依靠。”
江无虞随口的一句话,顿时让卫澜霆振作了起来,神采奕奕。
能让你依靠,护你余生,是孤这辈子步步为营的最大野心,也是孤撑下去的勇气。
二人回了东宫,一同用过晚膳便各自去休息了。
江无虞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儿,消消食。
回到屋里,惊觉桌案上凭空多出了一封信。
江无虞一阵心惊,连忙将门窗紧闭,幸好他让魏家兄弟歇息去了。
拆开信封,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勿忘来意,刻不容缓,谨记】
笔力潇洒阴柔,江无虞自然知道这是出自谁人之手。
除了他那个只生不养的父王,还能有谁?
江无虞掀开紫金香炉盖,将信纸焚毁。
火舌如龙,蜿蜒而上,烧得一干二净。
江无虞打算将信封也烧了,可掂量着里头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第26章 不必告诉他孤来过
江无虞伸手从信封里拿出来,是一只带了血的翡翠耳坠子,碧色如洗,血迹早已干涸。
只一眼,江无虞便认出来这是他母后之物。
瞧这上面的血迹,应该是从耳朵上活生生扯下来的吧。
江无虞眼圈泛红,鼻尖一酸。
手里握着那只耳坠子,无力地蹲了下去。
蜷缩着身子,双手环膝,这是他觉得最为安全的姿势,能给自己些许慰藉。
眼泪就像是不值钱的珠子从脸颊滑落砸在他的膝盖上,隐入衣袍,只留下深浅不一的水迹。
身子微微耸动,原是他怕发出哭声,惊动别人而咬住了手背,所有不甘委屈皆化作发不出声的颤抖。
他不能放声痛哭,只能默默咽下所有。
从小到大,他的出生在清江王江鸿的眼里便是个不该有的错。
江鸿不曾给过他一丝父亲的疼爱,却会因为一些欲加之罪对他母子二人动辄打骂。
如今还以他母后的性命威胁江无虞,替他拿到离朝的兵力布防图。
离朝的兵力布防图,那是能轻易取得的东西吗?
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却被清江王委以如此重任,江无虞只觉得可笑至极。
明明他才是王后所出的嫡长子,即便不能继承王位,也不该成为离朝的质子
可江鸿不舍得让他心爱的丽珠夫人伤心,不舍得承欢他膝下的庶子背井离乡,便迫不及待的把江无虞推了出来。
对江鸿而言,他江无虞连一条狗都不如。
有时候,江无虞真的很想问一问江鸿,他们母子二人究竟有哪里对不起他?
江无虞想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其实他也是个生性活泼天真的少年,只可惜江鸿不许,老天不许。
良久,江无虞抚去脸上泪痕,重新站了起来。
又成了那个眉眼如画,时刻带着笑意的江无虞。
将信封弃如敝履地丢进香炉焚烧,冷眼望着信封一点一点被火焰吞噬,江无虞心中竟是难得的痛快。
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与他清纯妩媚的脸庞格格不入的冷笑,阴鸷狠厉。
眉眼间染上几分阴郁,江无虞低首轻笑了起来,笑颜如暗夜里盛放的曼陀罗,无边妖娆。
当夜,江无虞便换了身夜行衣,夜探郡王府。
鸡鸣时分才全身而退,回了东宫。
他旁的不行,练轻功却是有天赋的,本身就有底子在,魏风声又教得尽心,来去郡王府不成问题。
然而江无虞不知道的是,那厢他前脚翻墙出了东宫,后脚就有人去了兰庭报信。
翌日一大早,宴清郡王便登了东宫的门,求见太子。
卫砚见宴清确实慌张不已,便将人带到了兰庭。
卫澜霆正在用早膳,神色淡漠。
而对面的宴清则是慌里慌张的,又气又急,欲言又止。
卫澜霆使了个眼色,卫砚便带着伺候的下人退了出去。
“发生何事了?如此慌张。”
卫澜霆停下碗勺,薄唇轻启,抬手用一方锦帕细细地擦拭嘴角,雍容惫懒。
“殿下,小王保管的那份兵力布防图,不见了!”
宴清急得直跺脚,最后还是咬着牙说了。
“你说什么?”卫澜霆一记眼神立马扫了过来,眼神就像是淬了刀刃般凛冽摄人。
宴清吓得腿一软,索性直接跪了下来。
“小王看管不力,请殿下责罚!”
“责罚?责罚你有用吗?”卫澜霆眉头微蹙,抬手揉了揉眉心。
宴清别的都可胡闹,可事关离朝的兵力布防图,他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一本正经道:
“小王会派人去查,尽力追回。若追不回来,就请殿下将小王交由皇上处置。小王宁死,也不会连累殿下。”
卫澜霆撇了撇嘴,颇为嫌弃地看了眼恨不得以死谢罪的宴清。
“行了,孤说一句你便有十句等着,聒噪,大清早吵得人脑仁儿疼。孤知道了,你先回吧。”
“……”
宴清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抬眸望着卫澜霆的脸色,竟然还真的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心里是又惊又喜。
喜的是太子殿下终于做个人了,惊得是太子殿下怎么突然转性了?
“还愣着干嘛,用过膳了吗?要不在孤这儿用些?”
卫澜霆看着宴清一阵喜一阵悲的脸色,只觉得宴清被吓得精神出了些问题,于是额外关怀了一句。
宴清一听卫澜霆居然还要留他用早膳,吓得连忙拔腿就跑了,见鬼了似的,拦都拦不住。
卫砚守在门外,看着如阵风一般从他面前冲出去的宴清,怜悯地眨眨眼,默默抬头看天。
不知道太子爷又怎么摧残这位年纪轻轻的小郡王咯。
“卫砚。”
不待卫砚多想,卫澜霆便将他喊了进去。
“爷。”卫砚恭敬行礼。
“宴清说他手上的那份兵力布防图不见了,你怎么看?”
“什么?”卫砚瞪大了眼睛,这东西不见了那可是要掉头的罪名啊!
“许是昨夜被人所窃。”
卫澜霆也知道此事并非什么小事,皱着眉,抿了口清茶。
“属下这就派人去查,务必要追回那份兵力布防图!”不待卫澜霆吩咐,卫砚便先开口说道。
卫澜霆张了张唇,最后还是没有启齿,摆手让卫砚下去调查了。
他单手扶额,不知为何,总觉得事态过于蹊跷巧合。
昨夜无虞出了东宫,第二天早上宴清便说兵力布防图不见了。
卫澜霆不免有些担心,若是查到最后,窃取兵力布防图的人正是无虞该怎么办?
卫澜霆不担心别的,只一点,若是叫皇帝知道了江无虞对兵力布防图有企图,江无虞必死无疑。
江无虞昨夜当了回夜猫子,现下还在睡着,连早膳都没用。
是以,当卫澜霆踏入他的寝室时,他还睡得正酣。
卫澜霆环顾四周,视线扫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
忽然看到屏风后搁了个不大不小的衣箱,锁扣没有合上,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打开箱子,卫澜霆赫然发现了箱子底部放了纯黑的夜行衣与蒙面的面巾。
卫澜霆此刻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回头望了一眼还在床榻上熟睡着的江无虞,神情复杂。
卫澜霆的一举一动皆是轻盈无声,江无虞睡得沉,更是没有察觉到他来过又走了。
“不必告诉他孤来过。”
卫澜霆走时面容冷峻如霜,言语里也不自觉地带了股冷意。
魏家兄弟二人面面相觑,总觉得太子爷来时脸色尚可,怎么一出来就变脸了?
第27章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宴清实在没有心情上早朝,只想找了个青楼楚馆窝进软玉温香里,试图安抚自己砰砰砰跳个不停的小心脏。
他是真的很怕啊,没有看好兵力布防图让人给偷了。
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怪罪下来,他就是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说不定就将他一顿乱棍发配去哪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种田。
太子殿下居然还表现得那般云淡风轻,他一度以为太子殿下是被他给惊呆了吓住了。
唉,这可真真是愁煞他宴清小郡王了。
宴清本是不爱眠花宿柳的。
但是有几位来往的纨绔子弟说他们心烦意乱的时候都会来这种地方,所以宴清今日破天荒头一遭的来了。
浓艳的胭脂水粉味扑面而来,宴清皱着眉,只觉得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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