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你们对谶言的态度一样……杀一人,与救天下,被你们强行划上等号。”
扶渊听到这里,把脸埋在路行雪肩头,低低笑出声。
这些人惹得阿雪生气了,也是不容易。
路行雪的话让姬休与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毕竟在对待路行雪一事上,雪月宗上下虽然态度各异,但有一个基本的前提却是大家都认可的。
那就是路行雪有错。
无论洗雪城的那些事,路行雪有多少不得已,终究他是举起屠刀之人。
他手上沾着无辜者的鲜血,那是任凭他怎么洗都洗不掉的。
姬休与和姬明堂是路行雪长辈,不好与他争辩,胥游在默然片刻后,缓缓开口说道:
“路行雪,你说这些话,不过是在为自己和他开脱而已……你难道能否认,城主府地牢里那些人,不是因你而丧命?”
胥游越说越顺,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大起来。
“你说背后另有主使,可难道你就全无过错了吗?死在城主府地牢的人,堆叠在鬼哭涯的累累白骨,那些枉死的冤魂,你敢对着他们说一句,你没错吗?”
“我没错。”
路行雪淡淡一句,打断胥游接下来有可能的长篇大论,他张了张嘴,被路行雪这一句话给弄得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
路行雪语气依旧平淡,他环顾一圈,缓缓说道:
“错误的事,我不会做;我做的事,没有错。”
平淡的声音,却如在众人耳边炸起惊雷。
什么人敢说自己一辈子从未做过一件错事?
——这是何等狂妄自负的发言!
“狂妄!”向月冷声怒斥。
“区区小儿,何敢说如此狂妄之言!”
路行雪目光转向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忍着一阵一阵的头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所行之事,无愧于心,所以做过什么,都敢拿出来说……你,你们……”他顿了顿,再次看了所有人一眼。
“如果你们认为自己做的没错,为何不敢把做的事说出来?”
向月没有再说话,面色愈冷,看路行雪的眼神,简直跟看死人无异了。
见路行雪竟连师祖都不放过,还意有所指起来,胥游又惊又怒,大声喝止:
“路行雪,你放肆!你手上沾了那么多无辜者鲜血,竟还敢说自己什么都没做错?!”
“有的人死了,不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什么,只是屠刀恰好斩向他们……这些死去的人,可以问罪屠刀,其他人,没有资格。”
胥游气笑了,“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路行雪的语气平静而认真,“我在说自己心中的对错。”
扶渊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路行雪,只觉这个样子的路行雪,哪哪儿都长到他心坎上。
忽然一声长长叹息响起,姬休与仿佛瞬间苍老许多,他不忍心地缓缓转过身。
“罢了,罢了。”
姬明堂意识到什么,看了眼路行雪,又看向姬休与,“宗主?”
姬休与摆摆手,叹息着道:“我留不住他啊。”
其他人都明白宗主的意思,再次对场中两人完成合围。
有了第一次交手,知道扶渊的根底,再次出手,怕是会全都使出压箱底的功夫了。
姬明堂见此愈发焦急,“宗主,你真的忍心让阿容唯一的孩子,命丧雪月宗?”
见宗主还是不说话,姬明堂一急之下喊出另一个称呼,“父亲!”
姬休与神情隐有触动,或许是想起另一个孩子唤他父亲的时候,但他依旧没有转过身来。
姬明堂脸上浮出悲伤之色,哀声恳求道:“至少,至少别让他死在……这个阿容从小长大的地方,让他们走,让他们离开雪月宗。”
不等姬休与回答,向月冷笑道:“应谶之人出现在雪月宗,雪月宗将其放过,要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你这是为了一个路行雪,要致整个雪月宗于不利?”
“好一个应谶之人?”路行雪冷笑了声。
“人为的祸近在眼前,你们视而不见;虚无缥缈的谶言还未见端倪,你们喊出打喊杀,宁错杀不放过。”
“天下是亡于一人之手吗?”
“不,是亡于你们这些人之手。”
“巧言令色,信口开河。”
向月冷哼一声,竟率先朝路行雪出手。
路行雪不避不让,就要发动黄泉领域。
他现在的状态其实依旧不太好,《九天回雪诀》能对他的身体进行修复,起到克制蛊毒的作用,却仍无法彻底根除毒性。
何况他修炼功法的时间如此之短,基本是刚续上一口命,就跑来给扶渊续命了。
今日无法全身而退,或许不是他与扶渊葬身此地,便是两人一起葬送这天下。
系统也很急,可系统也想不出化解当前困局的办法,在路行雪脑海里“呜呜呜”哭得很伤心。
【宿主,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真的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灭世吗?】
【我不想死……呜呜呜……】
如此紧张的气氛下,路行雪被系统哭得生出了些许无奈。
【死有什么不好?能活的时候活,要死的时候死,何必强求呢?】
系统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可是……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哇。】
【……可人活着的时候,也不见得能拥有什么啊。】
路行雪的黄泉领域没有发动,扶渊抱着他飞身而起,躲开了向月的攻击——代价是扶渊自己被余波扫到,吐出一口血来。
扶渊抱着路行雪站在藏书阁屋顶,能将整个雪月宗尽收眼底,也能看到山门处急匆匆赶来的一行人。
那是一群剔光了头发,身着袈裟的僧人。
扶渊嘴角带血,望着山门方向,缓缓笑起来。
“阿雪,还没到无可选择的时候。”
路行雪抬手擦拭他嘴角血迹,闻言顺着扶渊视线望过去,也看到了那群僧人。
他微微蹙眉,虽然不认识,却也能看出来者不善。
扶渊握住路行雪的手,垂眸望向他,眉眼含笑,嗓音温柔,“我不会死,你也不要死,我们还没活够……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我不想这么快就结束。”
他不想让他的阿雪,活着的时候什么都没拥有过。
扶渊握住路行雪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眸中的深情克制又汹涌,路行雪睫毛轻颤不已,一滴泪慢慢在眼角凝聚。
扶渊俯身过去,吻去那滴泪珠。
“阿雪,等着我,要好好养身体,等我回来接你。”扶渊不舍地望着眼前的人,视线一分一秒不舍得离开。
他虽然不知道阿雪前世,但想来过得也不怎么样,又如何忍心,让他的阿雪在这一世也匆匆结束呢?
就算是死,也要是在拥有和享受过世间一切,在他的陪伴与宠爱下,幸福而没有任何遗憾地闭上眼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逼迫着,一无所有的死去。
隐约有木鱼声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玄妙而庄严的诵经声。
在场的众人心中一惊,纷纷回头去看。
那声音由远及近,很快便到了近前,一群赤足僧衣的光头出现在众人视线。
看清那群光头的模样,不少年轻弟子忍不住惊呼出声。
“檀叶寺,是檀叶寺的僧人。”
“檀叶寺的僧人怎么会来到雪月宗?难道也是因为谶言?”
走在最前面的燕寒空匆匆走向姬明堂,向他禀报道:“师尊,弟子在完成任务的回途中遇到檀叶寺的诸位师兄,他们的目的地是雪月宗,说……说……”
燕寒空有些迟疑,下面的话似乎有些不好说出口。
姬明堂却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表情很平静,“说我雪月宗,有应谶之人。”
燕寒空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是,他们说一路寻着灾厄找来,最后发现要找的人在雪月宗。”
“阿弥陀佛,姬宗主,冒昧前来还请恕罪。”这时为首的僧人走到姬休与前面,对他双手合什宣了声佛号致歉,然后径直望向屋顶上的扶渊。
“扶渊施主,灾厄不详,为天下苍生计,请入檀叶寺。”
后头的僧人齐声喝唱,声震云霄。
“请入檀叶寺!”
第71章
扶渊跟着檀叶寺的僧人走了。
檀叶寺的僧人来得突然, 走得也突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波澜。
主要是扶渊没有任何反抗地跟着走了,毕竟对扶渊来说, 檀叶寺算得上老熟人——如果非要拆家的话,他选择先拆那群秃驴的。
雪月宗,还是留给阿雪吧, 不管他要不要,他可以不要,但想要的时候, 必须得在。
扶渊走了, 出关除恶的长老们散去,但姬家父子和那些年轻弟子都还在。
因为玄一宗的人还在, 路行雪还在, 之前被扶渊伤到的宁眷也还在。
至于对檀叶寺带走扶渊之事, 不管是雪月宗还是玄一宗, 都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毕竟, 留下谶言的正是檀叶寺的得道高僧——昔年以卜算之术闻名天下的一梦大师。
虽然一梦大师已然仙去,但檀叶寺还在。
试问天下谁是最擅长处理谶言的人, 那必定是檀叶寺的僧侣。
而解决了谶言之事, 玄一宗女弟子桑铃之死的事还没解决, 卜长老自然不肯轻易罢休。
“搜魂吧, 对所有活下来的人搜魂,谁是凶手一搜便知。”路行雪闭了闭眼,扶渊不在, 他疲惫快站不住时, 连个想靠的人都没有,竟然还有些不习惯。
他以前也没有靠过谁, 很小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自己解决,后来身体不好只能坐在轮椅上,也从不曾依靠过谁。
现在居然已经习惯依靠扶渊了吗?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搜魂?!”旷越的声音陡然拔高,在众人向他看来时,他反应了下,抬手指着路行雪大声训斥。
“果然品行不端之人行事都是如此无端,搜魂术乃禁术,因为一旦使用,轻易妨碍神智,重则损伤灵魂……你让所有人接受搜魂,到底是何居心?!”
路行雪睁开眼望着他,眼神平静无波,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让旷越心头微跳,莫名有些不敢直视。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不是要找真凶吗?这是最快的方法。”
扶渊不在,路行雪耐心都差了好多,见旷越还要啰啰嗦嗦下去,他忽地对他一人发动黄泉领域。
黄泉领域有着跟搜魂差不多的功效,之前在洗雪城用过一次。
那次是大范围的发动,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若再来一次怕是会连自己一起送走。
但仅对一人施展问题不大。
旷越原本还在义正言辞地指责路行雪,忽然说到一半的话停下来,仿佛看到什么极可怕的事情一样,神色骤然变得极为惊恐。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要杀你们的,你们别来找我!”
他边喊边往后退,手中的剑“哐当”掉落在地,却好像全无所察,只想快速逃离眼前使他恐惧的人或物。
旷越突来的变化,让在场的人都惊了下,很快有人明白过来什么,猛地转头看向路行雪。
路行雪站在那里,恬淡安然,仿佛眼前的一幕跟他毫无关系似的。
如果忽略他泛着微光的眼眸,与无风自动飘扬的发丝衣摆的话。
在场很多人是看过洗雪城那场面对全城的留影石播放,知晓路行雪有着让人吐露真话的能力。
可是通过留影石看到的,和现场亲眼所见,感觉完全不一样。
卜长老面色一变,便要上前制止。
“路行雪,你对旷越做了什么?!”
他伸手要去抓路行雪,可不能再让路行雪继续这样下去,以免旷越真吐露什么不该吐露的。
但姬明堂挡在了卜长老面前。
“卜道友,既然搜魂大家都不赞成,行雪现在这个法子不错,不如让他试试。”
卜长老闻言怒道:“试试?那怎么不让他自己试试?!”
姬明堂讪讪一笑,“这……总要有个先来后道嘛。”
卜长老丝毫不给他面子,打算直接动手,他就不信雪月宗会为了一个声名狼藉的路行雪,跟玄一宗开战。
然而就在这时,旷越蓦然一声拔高的尖叫让卜长老止住了动作。
“桑铃师妹!你的灵骨我已经用掉了,没法还给你……”
卜长老这下神情彻底变了,哪里还顾得了路行雪,冲过去便要阻止旷越。
但旷越现在正陷入无尽的恐惧中,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一个个血淋淋地站在他面前,向他讨命,熟悉的,不熟悉的,全都顶着张恐怖诡异的脸,拉扯着他的身体与灵魂,沉入无边黑暗。
玄一宗的同门之前便拉不住他,现在卜长老冲来,他更是仿佛受到莫大刺激般,狂性大发,无差别攻击起来,边打边口中大吼。
“我只是想活下去,只有吃了你,我才能变强,才能活——”
他的话戛然而止,双眼瞪得大大的,脸上表情还停留在惊恐上。
却像突然被点了穴般,刹那之间,众目睽睽之下,气息全无。
“旷越!”卜长老悲呼一声,扑过去抱住软倒的旷越,另外几名玄一宗弟子也全都冲过去,哭着喊着,路远落后半步,神情有些怔愣,似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而旷越毫无反应,睁着一双无神的眼,已然死去。
卜长老抱起旷越尸体,红着双目扫视一圈在场的雪月宗等人,最后目光定在路行雪身上,带着无边怒意狠狠丢下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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