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抱怨谩骂声响起,听起来应该有好几个人,而他们全都是修行者,似乎是到某个大能的秘境探索,结果被困在了这个奇特的地方。
路行雪听到有人磨剑,各种抱怨声突然停了下来。
“天都兄,”一道异常嘶哑的声音响起,之前一直沉默没说过话,此刻开口所有人都安静听着。
“那张古怪的皮你也看到了,现在我等都陷入了绝境,不如试试……”
其他人依旧没开口,只有男子嘶哑的声音,和剑在石头上摩擦的刺耳声响。
但路行雪能感觉到,气氛变得诡异紧张起来,他身边那道浅浅的呼吸也骤然一紧。
半晌之后,另一道嗓音响起,显得有些虚弱,慢慢地一字一句问:“试试?你想怎么试?”
“呵……”磨剑的男子轻笑了声,“你那道侣本就重伤,全靠你给她输灵气撑着,这种情况下,天都兄你能坚持多久?而若你俩不在了,那小小孩子,啧。”
孩子?天都?
路行雪脑中闪过一丝亮光。
“住口!我扶天都岂是那等出卖妻子活命的人。”扶天都怒声道,但很快声音就又弱了下来,连开口说话都变得有些吃力。
“生死有命,修行者本就是与天争命,若真葬身在此秘境里,也是我等命数如此。”
“命数?既已与天争命,又何再谈命数?扶天都,你死不要紧,但稚子无辜,你那麟儿还不过三岁吧,却跟着你夫妻二人落入这般田地。”
磨剑的声音停下,这人语气里满是嘲弄。
“别、别伤害我的孩子……”一道虚弱的女声响起。
路行雪感觉身边的孩子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但他似乎被做了什么手脚,不能说话不能动,只能听着。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来,拿我来试,反正我本就活不了多久。”女子虚弱地开口说道。
“阿婼,不可!”扶天都激动地阻止。
“天都哥哥,不要紧的。”女子微笑着安慰,“抽取灵骨而已,若真能破除禁制,恢复修为,那大家就有离开此地的希望了,到时你带渊儿走,好好把他抚养长大。”
扶天都劝妻子不住,转头望向对那磨剑之人道:“那张皮上记录的法子过于邪恶,非正道所为,你我修行者,万不能迷失本心。”
“呵,收起你那一套,功法分什么邪恶,只要有用。”那人说着持剑站起来,似乎想要动手,而他身后聚着一大群人,对面只有孤单的两人,其中一个还重伤站都站不起来。
“扶天都,虽然大家都说你是天才,三十不到便结了金丹,但现在大家都是炼气期的修为,而且我们人多,你只有两个人,所以我劝你最好乖乖顺从,这样我心情好,或许能放过你儿子。”
“费无隐,你真要如此做吗?”扶天都怒吼一声,“就算最后你活着离开此地,就不怕今日之事传出去,让你身败名裂!”
路行雪听到这一声大喊,瞳孔骤然一缩。
费无隐?玄一宗的宗主?
抽灵骨,难道洗雪城的事情跟他有关?
第75章 (二更合一)
路行雪看到的是扶渊的记忆, 所看到的,听到的,全都是幼时的扶渊所见所闻。
此刻的小扶渊处在一个密闭空间, 只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当扶天都吼出费无隐这个名字时,路行雪感到浑身剧烈一颤,无边的愤怒与杀意蔓延开来。
他知道, 这是扶渊的情绪。
石台中央,路行雪抱住扶渊,扶渊双目紧闭, 黑色煞气扩散开来, 头顶乌云翻滚,狂风大作, 天地变色。
无法遏制的杀气犹如刀片, 刮刺着大阵外的苦叶等僧人, 修为弱点的皮肤霎时被割开, 道道血丝渗出。
“退后!”苦叶皱眉大喝, 面沉如水地盯着石台中间的两人,旁边有僧人沉声道:
“师兄, 此子心防太重, 竟能硬扛惩戒大阵, 今天若不是这路行雪来, 怕是就要这么一直耗下去。”
苦叶面色凝重,单手竖于胸前,缓声道:“既是应谶之人, 自然不简单。”
僧人道顿了顿, 面露忧虑,“惩戒大阵能净化人心中一切恶欲, 扶渊是谶言中的灭世魔头,心底深处的黑暗必是难以想像……即便有此大阵镇压,最后真能度化他吗?若度化不了,那……”
僧人话未说完,前方石台再次发生异变。
扶渊仰头一声怒吼,四根锁住他手脚的铁链齐齐拉紧崩断,那断成一截截的铁链崩飞出去,恰好击中一名僧人,僧人顿时口吐鲜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死活不知。
地面震动,九根柱子剧烈晃动,竟似要倒塌下来。
苦叶脸色大变,“不好!”
他纵身飞上前,双手快速结印,嘴里大喊道:“不能让他破阵而出,随我一同镇压!”
其他僧人纷纷飞上半空,围绕着九根石柱,一边结印,一边诵念经文。
更远一点的地方,小和尚探头往这边张望,脸蛋上毫无血色,可怕的压迫感即便离得这样远还能感受到。
明叶张了张嘴,大大的眼睛里又是害怕,又是迷茫——那两个人到底犯了多大的错,竟然会有这么多师兄打他们?
此刻扶渊身周狂风大作,无人能够靠近,只有抱着他的路行雪不受影响——也不是不受影响,他此刻依旧陷在扶渊的记忆里,但似乎即将触碰到扶渊最不堪的记忆,感觉到了明显抗拒。
路行雪凭感觉抱住身边的孩子——虽然他并没有形体根本抱不了。
“过去了,已经过去了……”
路行雪轻轻拍抚着,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虽然还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扶渊埋在心底深处的强烈悲怆感染了他,使他双眸湿润,泪珠滚落。
耳边听到激烈的打斗声,眼睛越是看不到,心中越急切,小小的孩子竟然自己冲破禁制,手指能动了,痉挛地抓挠着什么,嘴里哑声撕心裂肺地喊道:
“爹爹……娘亲……”
忽然眼前的黑暗破碎开来,原本仿佛隔着层水幕的声响一下清晰起来。
眼中映入光线,看清周围情形。
这似乎是一个山洞,一个非常巨大,光线昏暗的山洞。
两拨人打得很惨烈,血流满地,残肢乱飞,洞中随处可见尸体,有此是刚死的,还有些看着已经死了一段时间。
突然掉出的孩子让交战双方同时停手,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发出惊呼。
“渊儿……”
“娘亲,娘亲,渊儿害怕……”小扶渊看到最依赖亲近的人,顿时再忍不住哭起来,女子连坐得坐不稳了,却还是艰难地爬过来将小小一团的孩子抱入怀中,轻拍着柔声哄道:
“渊儿莫怕,娘亲在呢,啊。”
路行雪这时也看清了扶渊爹娘的面貌,却陷入沉默,一颗心也沉到谷底。
——这名女子,已经活不久了。
旁边,扶天都持剑与另一拨人对峙,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浑身血淋淋没一处好肉,一只手断掉,另一只手艰难地握住剑,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温热的血,滴滴嗒嗒往下落。
而在他对面,十来个人各持武器,虽然也一个个气息不稳狼狈得很,总体却比这一家三口强得多。
他们盯着扶天都的眼神,不像是看仇敌,而是像饿极了的野兽,看一块鲜肉。
“扶天都,你还要继续反抗下去吗?束手就擒吧。”为首的男子一身长袍,是在场仪容最好的,身上也没多少血迹,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笑容。
扶天都身体晃了晃,往后看一眼,女子怀抱着幼儿朝他虚弱一笑,目中满含柔情,不见半丝害怕。
“我只有一个要求。”沉默许久后,扶天都闭了闭眼睛,嘶哑地开口。
费无隐做了个请的姿势,“天都兄但说无妨。”
扶天都厌恶地看着他,嘴角浮起嘲讽的笑,“费无隐,天下人都被你骗了,好一个道貌岸然的正道魁首……先前我与阿婼救了你们,阿婼更是因你而重伤,如今你们一个个却都要我们死。”
他目光扫过所有人,有人不敢直视低下头,有人却恶狠狠地瞪回去。
“扶天都,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你自己还不是怕死!”
“就是,说救我们,我们有要你救吗?那现在让你把自己的命交出来救所有人,你怎么还不赶快去做。”
“哈哈哈……”扶天都像是控制不住似的笑起来,越笑越肆意,笑得前仰后合伤势加重也没停下来。
费无隐笑容一滞,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咳咳……”扶天都嘴角咳出血,他毫不在意地随手抹了下,脸上笑容收敛,只剩一片冰冷之色。
“我可以如你们所愿,但我要你们所有人立下心魔誓,不得伤害我儿,把他平安带回洗雪城扶家。”
听到这话,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变。
心魔誓,对于修行之人来说,这是最严重的誓言,一旦违背,立起心魔,轻则修为再无寸进,重则走火入魔,一生修为就此损毁。
有人不满,厉声喝道:
“扶天都,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现在的你连剑都拿不稳,还想反过来威胁我们?”
扶天都面色平静,缓缓举起剑,“我是对付不了你们所有人,但临死之前,拉上几个陪葬却还是能做到的。”
他目光移到费无隐身上,“哪怕是你……拼得一死,费无隐,你有把握活着杀掉我吗?”
费无隐面色阴沉,后面的人也没再开口说话。
扶天都没有说大话,这满地的尸体便是最好的证明。
费无隐面色慢慢恢复平静,他将目光移到那个幼小的孩子身上。
“我费无隐还不至于跟个孩子过不去,只是这孩子目睹今日的一切,就这样带他出去,终究有些不妥。”
扶天都缓缓握紧手中剑,脸上神色没什么变化,他慢慢走到女子身边,两人默默对视,千言万语尽含其中。
他一个字没说,女子却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含泪对他笑了笑。
“阿婼……”扶天都想伸手抚摸妻子的脸,然而他断了一只手,另一只手握着剑,根本没办法触碰妻子。
女子微笑着,往前靠进扶天都怀里,一手抱着怀里的幼儿,一手抬起抚向扶天都脸庞。
“天都哥哥,我们下辈子还做夫妻……阿婼等你来娶。”
扶天都笑着,眼泪却落了下来,滴在孩子稚嫩的面颊上,“阿婼,对不起……”
他垂眸,望向安静得过分的孩子,努力想要笑得开心些。
“渊儿,爹爹以后再带你出去玩……这里有些黑,还很冷,你在娘亲怀里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回家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小小的孩子眼皮变得沉重起来,他努力想要睁开,他还不想睡,想多看看爹爹和娘亲。
“孩子,睡吧,睡醒就没事了……爹爹和娘亲在呢……”
眼皮最终无力地阖上,又一滴温热的泪落在脸颊,却不知是谁在哭泣。
……
“好了,他不会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你也没必要跟个孩子为难。”
“立誓吧。”
接下来的声音有些模糊,时而很近,时而很遥远。
渐渐的,有些古怪的声音响起。
“这样的灵骨……果然天赋惊人,即便是在玄一宗和雪月宗这样的大宗门也少见。”
“有用,居然真的可以提升自身资质!”
“那上面记载的是修行者的灵骨与心血,不知其他的有没有用……”
“怎么没用?即便不能有益于修为,但现在你我不能辟谷跟凡人无异……总不能好不容易有了出去的机会,最后却还生生饿死吧?”
吸吮,咀嚼,大啖其食。
那一个个映照在洞壁的身影仿若怪物,一口一口撕咬着失去生机的猎物。
没人注意到,被扔在角落的小小孩童,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安静的,木然的,看着眼前一切。
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仿如一具早已死去的尸体。
……
檀叶寺,整个石台已经被浓烈的煞气笼罩,看不清其中情形,煞气逐渐向整个檀叶寺扩散。
半空中维持大阵的苦叶脸色大变,双手不停变换法印,“不好,快要镇压不住了,不能让他冲破法阵!”
乌云压顶,狂风掀翻屋瓦,树枝土石乱飞,仿如末世来临。
黑色煞气涌动得越来越厉害,好似沸腾的水翻滚不休,被煞气侵袭的地方,转瞬间像被抽去无数岁月光阴,破败腐朽,毫无生机。
有僧人逃避不及,只是沾到一点煞气,整个人都干瘪下来——从壮年到暮年,不过眨眼之间。
黑压压的天空中,隐有一条虚幻的路浮现,那道路勾通幽冥,还未降临,却已带给人极其可怕的压迫感。
看到这一幕的人惊骇地望着天,心中升起大恐怖。
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到无比恐惧与绝望。
檀叶寺中,镇压大阵的僧人一个个被震飞出去,口吐鲜血,瞬间面白如纸,甚至有人就此没了声息。
苦叶满脸震骇,如此可怕的天象让他心生绝望,这根本不是人力可抗拒的。
庄严宏亮的诵经声响起,檀叶寺最高处的那座殿宇发出金光。
一根金铜色的手指向着阵法上空点来,“镇。”
明明是一根手指,却仿如压来一座山峰,肆虐的黑色煞气似乎真的被镇住。
檀叶寺的僧人发出欢呼。
“是主持,主持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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