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证据是污蔑,那有证据,就是大义灭亲,清理门户了。
她这一翻话看似在教训胥游,实则是给胥游更多说话机会,让他赶紧拿出证据来。
胥游何尝听不出弥幽长老的意思,他抿了抿唇,苍白嘴唇沾染血渍,身上单薄的衣衫也满是灰尘和血迹。
模样说多凄惨有多凄惨。
姬休与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胥游,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那意思很明显,要胥游拿出切实的证据。
胥游所提及的两人,一个是他的女儿,一个是宗门的太上长老,无论谁都不是能轻易拿来玩笑的人。
其他几位长老也都没说话,年轻的弟子更是离得远远的,不敢太靠近,只有燕寒空就在胥游身后不远,脸上的震惊还未完全散去,显然是被胥游那一翻话吓得不轻。
此时胥游身边围了不少人,向月不好再下手,一张脸难看到极点。
胥游抬头望着向月,脸上毫无惧色,“当年鱼容师伯出走雪月宗,除了妖族冢眠真君的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鱼容师伯察觉到自己师尊的心思,为了避嫌决定彻底远离。”
“……”姬明堂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他还没有消化掉胥游刚才所说的那些内容。
“这一点我可以证明。”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是弥幽长老,胥游也忍不住转开目光看了她一眼。
姬明堂微微睁大眼睛,“弥幽师妹你……”
弥幽看了眼姬明堂,又看了看阴沉着脸的向月,认真道:“曾经有段时间,鱼容显得很苦恼,她不是个爱向人诉说心事的人,我也是关心之下无意中撞见。”
“鱼容喜欢在竹林练枪,向月长老时常在侧,我之前只以为是一个师父指导徒弟修炼……只到那次我看见他的眼神,那不是一个师父看徒弟的眼神,而是一个男人看喜欢的女人的眼神。”
她的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其实对于修行者来说,师徒之间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禁忌,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都有师徒结成道侣的例子。
但这事发生在姬鱼容与向月之间,还是让他们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一来是向月伪装得太好,姬鱼容一直拿他当成师父尊重;二来,当时姬鱼容有心爱之人,虽然两人之间的恋情更加不容于世。
“那又如何?”一片静默中,向月缓缓开口,他愤怒于私情被当众揭开,语调冰冷克制,扫视在场之人的目光充满冷意。
“爱慕一个女子而已,只是这女子恰好是自己徒弟,不可以吗?”
弥幽沉默,如向月所言,爱上自己的徒弟确实算不上什么错处。
“爱一个人没有错,可为了得到一个人不择手段,甚至在得到后处心积虑暗害于她……”胥游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直视那人的眼睛。
“向月,你真的喜欢鱼容师伯吗?还是说,你其实别有居心?”他连师祖都不愿喊了。
向月眸中闪过一抹暗色,冰冷的杀意毫不掩饰。
“二十一年前,鬼哭涯很不平静,担心结界封印破开,鱼容师伯不顾自己怀有身孕,时常进入鬼哭涯镇压封印,因此动了胎气早产。”
“在鱼容师伯昏迷时,你进入房中,亲自将一只蛊虫放入她肚子,还说‘既然你坚持生下这孽障,就休怪我无情’……当时我就躲在窗后,看到这一切。”
“你在发现我后,怕直接杀了我若来更多麻烦,便封锁了我那段记忆,还给我下蛊,让我对师伯肚子里的孩子产生恶感,此后无论那孩子做什么,我都会想除去他。”
胥游说到这里不由捏紧拳头,他想到自己对路行雪做的那些事,虽然是因为中了蛊算情有可原……可,不能这么算。
“从当初逼着路行雪跳鬼哭涯开始,你多次利用我要除去这个孩子……上次路行雪在宗门遇刺,也正是我受了你的指使而去,为了不留下线索,你给了我几张高级暴烈符箓,想将路行雪炸死在小院中!”
胥游说得太激动,连连咳嗽不止,边咳边吐血,弥幽长老为他输入灵气疗伤都无用。
最后,胥游咳出一只黑色小虫子,那虫子早已经死去,躺在一摊黑红血泊里,恶心又诡异。
胥游盯着那只小虫子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这是扶渊重伤他时打死的,如果没有扶渊那一下,他直到现在也不会清醒过来。
“这是……炼心蛊,能够控制人的心神,听下蛊者的命令行事,平时却又与正常人无异。”姬休与认出了那只蛊虫,长长叹息一声,望向向月道:
“所以,行雪那孩子体内的蛊,也是你下的?……我差点忘了,在你未加入雪月宗时,曾是五毒门的人,此门派最为擅长炼蛊。”
“向月,你还有何话可说?”
一片死寂中,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向月身上。
“哈哈哈哈……”向月突然暴发出一阵狂笑,发丝如钢针般散开,身上涌现一股股黑气。
“不好,这是……入魔了?”
姬休与眼神微变,抬手让众人退后,所有人看着突然性情大变的向月,脸上惊疑不定。
“一群蝼蚁。”向月的眼神不再冰冷,而是充斥着一股扭曲的狂热,神情高高在上,扫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犹如神灵俯瞰凡人蝼蚁。
“夏虫不可以语冰,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又怎么能懂本座的追求。”
弥幽冷哼一声,“什么追求?不过是一个境界卡着升不上去的老不死,自以为活得久些,就与我等‘凡夫俗子’划开界限了吗?”
向月一个眼神扫过来,弥幽闷哼了声口中溢出血水,姬明堂扶了她一把,示意她少说些刺激向月。
姬休与面色一沉,“向月,原来你早已生了心魔……这些年所谓的闭关,其实是在压制心魔吧?”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神色微微一变。
向月抬首望向虚空,淡声道:“这方天是该灭,挡路的,无论是人还是什么,都该扫除。”
姬休与眸光微凝,沉声道:“难道你要拿天下人为你铺路?”
向月转头望向姬休与,嘴角勾起一抹笑,“宗主,你在当前这个境界也卡很久了吧?你应该是能明白我感受的,我们被禁锢了,无法攀登高峰。”
“你真的……甘心吗?”
姬休与望着向月,平静地道:“我跟你不是同路人。”
向月嘴角笑容扩大,浑身的气势越来越强,狂暴的灵力搅动风云,天地变色,“不是同路人啊,那就……死了为我铺路吧。”
走火入魔的向月大开杀戒。
年轻一辈的弟子连承受余波都不能,燕寒空扶着虚弱的胥游,率领众弟子远离战场。在那里,宗主姬休与联合众位长老,一起抵御向月。
这一天,紧闭山门的雪月宗祸起萧墙,其唯一的太上长老向月叛变,毁去大半个宗门,击杀重伤数名长老后,逃离雪月宗。
消息传出后,天下震动。
谁也没想到,灭世之劫降临后,一直闭门不出的雪月宗,不动则已,一动就闹出这么大个动静。
随着向月叛逃消息一起传出的,还有他叛逃的原因。
——对自己徒弟强取豪夺,好不容易得到又遭受徒弟背叛,徒弟跟别的男人生下野种。
向月一气之下,杀妻灭子,事迹败露后,与雪月宗决裂。
这种恩怨情仇爱恨纠缠的故事,向来吸引人眼球,短时间内竟盖过灭世危机,成为人们口口相传的热闹谈资。
尤其路行雪,本就已经遭天下人唾骂,如今身世被揭穿,牵扯上辈人的恩怨,就更让人欲罢不能,恨不能挖出他祖宗十八代。
“还以为雪月宗避世不出是怕事,原来是要关起门来先解决家务事。”
“那路行雪是雪月宗宗主的外孙,他娘是宗主女儿,他爹是太上长老……这多硬的靠山呐,要不是他娘想不开偷人,路行雪能在修真界横着走。”
“说了这么多,有人知道路行雪的生父是谁吗?”
这时一个疑惑的声音响起,“路行雪的爹?不是洗雪城前任城主吗?”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一静,所有人望向那说话之人,表情都颇为无语。
“……兄弟,你是闭关刚出来吧,你说的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皇历了。”
离雪月宗不远的一处城镇,聚在一起的修行者们谈论着最近的热门消息,其言辞恳切,每一个人说得都好像亲眼所见似的。
“路行雪本是洗雪城前任城主之子,但却不是亲生的,而那前城主的真实身份,是雪月宗的太上长老……嗨,这里面的故事,可比那些个话本子还要精彩。”
“我听说那姬鱼容,当年似乎与一大妖相恋,你们说,路行雪的生父会不会是妖……这样一来,他体内流着一半妖血,算不得正统人族了。”
“说起妖族,如今天下各处饿鬼肆虐,然而轩辕丘却似乎没有结界裂缝,里面一只饿鬼都没有……原本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还不信,现在想来,那路行雪若真是有妖族血脉的话,似乎就能说得过去了。”
“居然如此嘛……当年我人族与妖族突然撕破脸,两族交战不知死了多少人……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眼见话题越偏越远,开始讨论起路行雪如果有妖族血脉,那觉醒后会是什么原形。
酒馆一角的路行雪默默收回视线,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阿雪,这些人嘴巴太碎了,我让他们闭嘴吧。”扶渊趴桌子上,单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路行雪,随意的语气好像在说一句微不足道的小事。
路行雪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清茶,纤白手指握住粗制陶杯,无意识地轻敲两下,瞥了眼扶渊,道:“天下那么多人,你管他们说什么。”
扶渊挑眉,“天下人都在说,我听不见便不管,但说到我跟前的,我就要管一管了。”
说着顿了顿,朝路行雪微微一笑,“主要是,我不喜欢别人嘴里说出你的名字。”
他对路行雪笑得柔情蜜意,酒馆却被一股黑气笼罩,强烈的波动破坏周边一切建筑,黑色煞气如海啸般席卷开来。
酒馆里的闲聊被强行打断,人群响起一声声惊恐尖叫。
“是结界裂缝!……该死,怎么突然有结界裂缝降临?”
“快逃,这里马上要变成鬼域了!”
从上空往下俯瞰,整个城镇已经陷入慌乱中,人们四处奔逃,无论是修行者还是普通人,都卷入这场惊变中,无人能置身其外。
扶渊搂着路行雪飘浮在半空,望着底下那些刚才还在议论路行雪的人,此刻热锅上的蚂蚁般四处乱窜,“哈哈”笑出了声。
笑了两声又突然停下,转过脸看着路行雪仿似不解地问道:
“阿雪,你说他们知道吗?轩辕丘也有饿鬼,只是不如人间多……因为越是怨气重的地方,才会滋生越多的饿鬼……而这个人间,那里没有枉死的冤魂,何处没有怨气。”
路行雪静静看了扶渊片刻,伸手抱住了他。
“你想去玄一宗报仇吗?”
从扶渊的记忆里,路行雪看到他在幼时,亲眼目睹双亲被人吃掉,还是一群他们拯救过的人,到头来却恩将仇报,如畜生般分食了他们。
他体会过那一刻扶渊心中的恨,倾尽四海亦不能浇熄,如果不是他一直昏睡不醒,或许他早已踏平玄一宗。
然而扶渊听了路行雪的话,神情却有些索然,放在路行雪后腰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挲着。
“等我们从雪月宗回来再说。”
他们此行是去雪月宗,传出那样的消息,尤其牵涉路行雪身世,两人自然是要去看一下的。
扶渊带着路行雪离开,身后留下一个新的鬼域。
再次回到雪月宗,看到往日恢宏的建筑被毁去大半,连山头都被平了好几座,路行雪一路沉默。
恍如隔世。
两人刚出现在山门,便有一名雪月宗弟子迎了过来,路行雪抬首望去,发现是燕寒空,不由微微蹙了下眉。
此时再见,燕寒空的眼神也颇为复杂,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请路行雪跟他去见宗主。
路行雪本以为是要去议事的前殿,结果燕寒空却把他带往后山,那是宗主居住的地方。
一路行来,路行雪发现整个宗门萧条了许多。
向月叛出雪月宗的后果似乎比他想的更严重,来的路上,路行雪还听到有雪月宗弟子离开。
自路行雪回到雪月宗后,雪月宗的名声一再受损。
向月叛逃,致使好几位长老伤亡,雪月宗实力下降,其他一些修仙门派趁它病,要它命,虽还未明着动手,却煽动雪月宗弟子一个个转投他门。
原本修仙界赫赫有名的雪月宗,此刻整个宗门已经不剩多少弟子,简直称得上凄凉。
扶渊跟在路行雪身侧,漫不经心打量四周,发现此时的雪月宗,倒跟记忆里的废墟颇有些接近了。
在之前的轮回中,他每次开启灭世之劫,召唤饿鬼道降临,之后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不明峰,任凭饿鬼肆虐人间,对外面的事并不关心。
对雪月宗没什么印象,这个宗门似乎是唯一不曾攻打过不明峰的宗门,当他闲得无聊出来到处走走时,看到的便是雪月宗废墟了。
至于向月……扶渊眼睛微眯,想起一个人来。
察觉到身边人的神色变化,路行雪看过来一眼,扶渊捏了捏他的手,对他笑了笑没说话,路行雪便也没多问。
来到一处寝殿,姬明堂正等在门口,与之前相比,他似乎苍老了许多。
修为达到他这个境界的,想要重返年轻也不是什么难事,如今容颜变得苍老,更多是心境上的变化。
“来了。”姬明堂淡声开口,嗓音略有些沙哑沉重。
路行雪猜到了些什么,眉头蹙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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